第13章 缺席『唐』

原來我很久以前就已經老去了。

天那麽高,永遠不會掉下來,我們也不會有一個機會可以證實所謂『至死不渝』的愛情。

即使他已經死了。

我在李牧祠那座墳山對面的大營旁蓋了間茅草屋住下了,蒼雲的夏天,天上沒有一絲雲,陽光刺眼,遠山荒蕪。

聽聞中原依舊不太平,惡人與浩氣甚至一路打到了戈壁。

我把聽得的奇聞都說與他聽,尚未得到什麽回饋。

趁着氣候尚可,我在屋旁圍了一塊地,種了芍藥千裏香,茯苓遠志,苜蓿開紫花,甜象草喂馬。

一朵彼岸花,和一株相思子。

中原戰亂,武林腥風血雨,陣營刀劍無情,朝堂皇室厮殺。

十八年的光景漫長,那年太原城河岸邊與他并肩策馬而過的年少輕狂,早已被消磨成舊年殘卷。

而我依舊在關外種花。

冬雪煮水亦或是夏蟬鳴噪,他的碑在對面山丘上,長久伫立,與我對望無言。

河漢星垂,紅塵寂闊,草粟枯黃有德泰,然,風流萬千無一等。

我已說不上再有任何執念可言。

日複一日晝短夜長,有時長夜裏漆黑天幕遠處泛起奇異的霞光,我總會披上衣服與他席地而坐,偶爾說一兩句我也聽不明白的話。

大雪,立春,驚蟄,谷雨,立夏,大暑,立秋,寒露,立冬,又複大雪。

生死不過三萬天,我們卻彼此走失,與說好的未來終究失之交臂。

我缺席了與他同眠的結局,他缺席了與我共命的人生。

凍土怎安眠,我有許多年未見他,不曉得這碑下是否還是我熟識的模樣,抑或只剩一把白骨,披玄甲,握刀盾,烈烈狂風卷戰旗,煞氣沾身無人敢擋。

第三年,那青石的墓碑已有些殘破,可以看得到有細碎的裂痕。

第四年,碑的左上角莫名其妙地磕破了,興許是我不在的時候有什麽動物來過。

第五年,字跡殘缺,我已看不出它原來的模樣。

第六年,像河堤一旦決口就會被沖散地一塌糊塗,那碑看起來像一塊形狀任性的怪石。

第七年,我身上舊疾犯了,很難常去看看那碑成了什麽模樣,興許是塌了罷。

第八年,我眼神也越來越差,身上更是時常疼痛。藥園荒廢了有一年多,起初長了些雜草,後來全都凍死在地裏,如今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第九年,我已經想不起來他的樣子了。我已經和最初相遇的時光一起,從分離的一刻開始,就已經老去了。我唯一還記得的,就是我愛他。

第十年,我已記不清了,原來已經是第十年了。

每當大雪落下來,身上就會疼痛難忍,我坐在茅屋前,遠遠的看過去,對面山上白茫茫一片落雪,他葬在哪個方位,我記不清了。

大雪很好,蒼雲過了這十年,還是蒼雲,他還是他,我也還是我。

我覺得很好。

雪落一身,我也等到了與他白首的這一天,我沒有任何遺憾。

只是,你啊……

走得慢些,等等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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