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蛙(下)

論到情欲上的事情,胡不成自認開蒙算早。在他應該懷春的年紀,他的那些貴重的同胞兄弟們早就女伴傍身,他看得多了,也起過淫心,尾随低年級的小仙女放學回家,惡作劇地躲在暗處跳出來吓人。但小仙女一哭,他又內疚道歉,最後還是被告到老師那兒說他性騷擾。

不過他真正喜歡過的倒是一個男孩子,是個煉丹的藥童,年紀比他稍微大一些,長得唇紅齒白,面相飽滿,臉蛋好比過年節時吃的壽桃包子,緋紅緋紅的,一雙眼睛卻極清冷,十足的神仙做派。胡不成初見他就覺得如沐春風,心情歡喜。

說到這段緣分,要從胡不成去丹房偷巴豆一事說起。給同伴飯菜裏下的巴豆最早源于藥神殿的煉丹房,那一天他溜進丹房倉庫裏,好不容易在高閣上找到了放巴豆的櫃子。正當他爬上梯子的時候,藥童發現了他,揚聲喝道,“你幹什麽呢?”

胡不成吓得兩腿一夾,屁股收緊,鬼鬼祟祟扒着梯子向下望。這一望就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記得了,心裏只想,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長得這麽神仙的神仙,不像他那個神仙爹,膀大腰圓溜須長耳的,光有富貴招財像,就是沒有點神仙的缥缈氣質。

他不慌不忙從梯子上下來,裝模作樣地自我介紹一番:“哎呀你不認識我嗎?我是二太子呀,不過你沒見過我也正常,本太子一向很低調的。你也不要稱呼我二太子,叫我阿勉就好。我想找一味藥材沒想到你們偌大的丹房沒有人招待,太失禮了!我只能自己來拿啦,你放心跟你們家藥神大人說過的,你問他就知道了,本太子的名號你以後要好好記住才行。”

他本來想學着大人的樣子招搖撞騙,結果那個藥童毫不理會,還伸手讓他歸還巴豆。

“這裏是丹房,從來不允許外人進來的,就算是拿藥也是我們配好了拿出去。你說謊,把東西還回來,跟我去見藥神大人,這是偷竊罪!”

胡不成露了馬腳,心裏喊糟。他從來沒進過丹房,不知道這裏面的規矩,無奈之下只好拿出随身帶的銘牌,上面刻有“二太子”的字跡。

“你看,我不騙你呀,我真的是二太子。哎呀我怎麽知道你們是怎麽拿藥的,我急着要這些東西所以就進來了。又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我賠給你錢嘛,你別跟別人說呀。”

藥童看到那個銘牌半信半疑,胡不成趁機拿出口袋裏的糖果來塞到他手裏,高興地說:“來,這個給你吧,別跟我見外,這個很好吃的,是上次在玉神的宴會上我順手多拿了幾個。嘿嘿,你試試看,喜歡的話我都給你。你叫什麽名字?”

藥童皺着眉頭把糖果還給他:“又是偷來的,我不要。”

“怎麽叫偷?神仙的事能叫偷嗎!”胡不成拆開一個送到他嘴裏:“吃吃看,反正玉神的錢數之不盡用之不竭,吃他幾個糖果又怎麽了,好吃吧?”

藥童被塞了糖果,香甜味道真是不一般,他閉口不言,專心把糖果吃完。

胡不成還想多和他說幾句話有人在叫:“阿栎!”藥童回了一聲,匆忙将胡不成從丹房推了出去:“你快走吧,被人發現了就不好了。以後不要再偷東西了。”

他快速轉身離開,胡不成偷的巴豆也忘了要。

胡不成揣着巴豆等了好幾天,以為有人會找上門問罪,但藥神殿風平浪靜,顯然藥童并沒有揭發他。事成後他懷着感激之情又去找藥童,拍着對方的肩膀高興地說:“你放心,既然你包庇過我一次,那以後我們就是一條繩子上的了,交個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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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情就在這微妙的因果中誕生了。從此,他一有空就找藥童阿栎玩,有時候阿栎在幹活,有時候一個人坐在後院裏看書,阿栎雖然話很少,但只要胡不成約他,他都會準時出現。胡不成為了讨好他,找來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兒送他,過節時天帝送的禮物也拿出來分他一半。

久而久之,兩人逐漸熟悉。原來藥童是藥神到人間尋藥時在一株栎樹下撿來的,所以起名叫阿栎。藥神看他天生仙骨,于是帶回天庭撫養。果然阿栎聰穎過人,非常有學醫的天賦,他又生來性格淡薄、清心寡欲,對于情感十分冷漠,簡直就是天生的神仙料子。在經過了藥神的精心培養後,阿栎順利通過了藥神殿的考試,接下來只要渡過實習期,積攢足夠的功德,就算修煉成功,能做一個真正的神仙了。

胡不成聽了這段往事,從心底産生了佩服之情。阿栎雖然被親生父母抛棄,卻能創造屬于自己的勵志故事,這是何其難能可貴的精神,比起許多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神仙更值得人喜歡。他越發看中阿栎,後來竟然到了日日夜夜都想見到阿栎的地步,如果見不到就找來一些肉麻的情詩抄抄改改了寄去——

“卿卿吾愛,你可知道?你是岩石啊我是浪,一碰到你我就心碎了。*”

(*君似岩石我似浪,斯心撞碎君應知:出自日本詩集《百人一首》。)

誰知道這詩寫過去後就再也沒有回應了。接連着幾天胡不成都找不到阿栎,他最終忍不住去問藥神,藥神說藥童被送去了實習了,最少也要五年之後才會回來。藥神還訓斥胡不成,阿栎天資很高,以後注定要成就一番大事業、成為神仙中的典範的。你不要再來找他了,別毀了他的前途!胡不成傷心了,阿栎心裏根本沒有他,連去這麽遠的地方都不告訴他一聲,這份緣分原來只是他一廂情願。他痛哭了一場,結束了這段匆匆忙忙的荒唐初戀。

“你之後也沒再打聽阿栎去了什麽地方嗎?”田笑問。

胡不成搖頭唏噓:“頭幾年我還想等他,可後來我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你不知道天庭可不是好混的,後頭的日子實在是難過,我也就只能把兒女情長先抛到一邊了。這樣算算,他回來的時候我差不多正是被抽去仙骨的時候。那麽大一件事在天庭應該也有聽說吧,不過他肯定早就忘了我這個人了,唉。”

“你也別傷心,誰沒有過失落的戀情呢?以後一定還會遇到意中人的。”田笑安慰他。

胡不成想着賀亭林,心裏很安慰:“借你吉言,咱們向前看。”

但說到傷心,他突然想起另外一樁事情:“田大爺最近身體好像不太舒服,要不然你回去看看?雖然他唠叨,有時候管教你比較嚴厲,畢竟還是親人嘛。你老是不回去他也傷心。”

田笑一怔:“爺爺不舒服?他哪裏不舒服?”

“昨天到藥房裏來向小梅姐讨了點藥,好像是胃不太好,吃不下東西。”

“那我現在就回去看看!”田笑擦了嘴巴站起來就要走。

“哎,好,代我向田大爺問好。”

田笑走後胡不成仍然不想回家,換了張靠窗邊的椅子坐着看風景。夜是寧靜的夜,月光從厚厚的雲層中擴散開,貪婪地鋪在河流上,河流馱着亮晶晶的粼光從西向東流向遠處。

直到店鋪打烊了,他才懶懶散散順着石街走回家。經過醫館的時候見到樓上賀亭林的房間還亮着燈,他心想,賀亭林這個時候快睡覺了吧?他肯定不知道自己這時候在窗下徘徊。如果他現在走到窗戶下面看我一眼,我就告訴他我喜歡他。胡不成順手從口袋裏摸了張廢紙出來折了個紙飛機投到賀亭林的窗戶下,飛機只砸中了玻璃然後掉了下來。

他等到燈光熄滅也沒有人打開窗,連窗簾都沒有撩開。他很沮喪,紙飛機無辜地躺在石板地上,嘴巴被玻璃砸扁了,胡不成對着它做了個扁嘴的表情,唉聲嘆氣地回家。

就連梅谷也能察覺出胡不成的遺憾心情,但她以為這孩子只是昨天晚上沒有睡好。

“你又熬夜啦?不是說要調整作息嗎?哪有調了一個多月還調不過來的?”

胡不成指着心髒,唏噓:“寤寐思服,輾轉反側,求之不得,優哉游哉。”

梅谷嗤笑:“思春就思春,還學文雅人吟詩了。”

“戀愛就是吟詩啊,”胡不成嚴肅地說:“愛情就是詩意。”

“哪個小姑娘讓你有濕意了?”梅谷歪着腦袋問。

胡不成體會到這個一語雙關,壞笑道:“小梅姐你也壞。”

梅谷滿不在乎地說:“我戀愛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裏呢。”

其實她的戀愛也不順利,衆所周知,這段感情以極其慘烈的結局告終。雖然犯人已經正法,可梅谷再也不能體會戀愛了,她的生命已經不可挽回,變成了對愛情最隆重的獻祭。

乍然知道梅谷去世的消息,胡不成是很震驚的。他心想,原來愛情是這麽有力量的東西,人類動了情居然會做出這麽不可思議的事。他在天庭從沒有聽說過有神仙為愛而死,在神仙們漫長幾乎了無止境的生命裏,愛情好比流星,神仙們欣賞流星的美麗,卻不會因為流星的消逝傷感。這畢竟是個連人類都不會為流星傻傻難過的時代了。

胡不成問梅谷:“你後悔嗎?為了那個男人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梅谷說:“我在他身邊吃的苦太多了,如果不死,也要過許多年才能從痛苦中解脫出來。可想而知以後的人生都要帶着可疑的陰雲和懊喪,我也不想要那種日子。”

她說得坦然利落,胡不成卻遺憾,這樣的人終究不被命運善待。

**

他還在為梅谷嘆惋的時候,一只老蛙從門口蹦了進來,它蹦的氣喘籲籲的,到胡不成腳底下栽個四腳朝天,翻出雪白鼓脹的肚皮。胡不成一驚,這不正是田祿嗎?

“田大爺,還是不舒服嗎?”梅谷蹲下來給田祿翻了個身,用手掌将它托到桌面上。

田祿淚眼汪汪地說:“來不及了,快跟我去救笑笑,他被抓了呀!”

胡不成瞪眼:“好好地說,這是什麽意思?”

“笑笑被捕蛙人抓了!是河對岸的小哥跟我說的,它昨天晚上在溝口附近溜達,沒想到有人在河堤上捉蛙,它也差點喪命。就見到那人手裏提着個籠兒,裏頭裝了大大小小七八只蛙,其中一只它可以确定是笑笑。笑笑最近在我們這一帶是出名了,沒有哪只蛙不認得它的。小哥跟我講,那些捉蛙的人,會把蛙賣到菜市場裏去,要是被買走了說不定被人活剝。您救救笑笑呀,笑笑是個好孩子呀,它還要好好做人的,不能就這麽斷送了前程呀!”

田祿急得呱呱亂叫,豆大的淚水從臉蛋兩邊滑落,十分凄慘。胡不成知道它極其愛惜田笑這個孫子,肯定心如煎熬。但是醫館馬上就要營業了,他不能貿然丢下工作。

這時候梅谷意會,說道:“救命要緊,你先去吧,我和賀醫生說你臨時有急事請假了,你放心,我不會說漏嘴的,快去吧,晚了怕來不及了。”

胡不成揣着田祿橫沖直撞地跑向菜市場。菜市場人來人往的,正是最熱鬧的時候,他跑得急,鞋帶松了都來不及綁,甩着一對髒兮兮的帶子跑,差點絆一跤把田祿從懷裏摔了出去。他又蹲下身來到處找田祿,熙熙攘攘的菜市場裏就見到他貓着腰喊:“田大爺!田大爺!”

田祿摔在了菜販子的簍裏,好不容易爬出來,晃動一身老骨頭朝他揮爪大叫:“呱——”

胡不成只能把它放在自己衣服兜兒裏,他急得哼哧哼哧地喘氣,耳朵抖得厲害,撞了人急匆匆地道歉,可被撞的只聽到老遠一聲,早見不到人影了。

賣水産的胖哥坐在小板凳上殷勤地介紹:“這是昨天晚上才剛拿到的蛙,特別新鮮,小哥,要不要挑幾只?不會做我們這兒可以幫着做的,泡椒、香辣、紅燒都沒問題。”

“昨天晚上到的?”胡不成白着臉,還沒喘勻氣呢。

“是呀,昨天晚上拿的現貨,又大又肥。”

胡不成把兜裏的老蛙放出來:“瞧瞧,有沒有笑笑?”

老蛙蹦了一圈。鐵絲籠子裏擠着二三十只蛙,渾身黑不溜秋泥濘髒污,各個安分守己、眼神呆滞地伏着。這些都是最普通的蛙,不是妖怪,恐怕連自己要被吃了都不知道。田祿見到如此多同類被困,悲從中來,不禁呱呱哭啼。它這一哭,可驚動了籠子裏的蛙,都紛紛亂叫起來。胖哥見到這個陣勢,氣急敗壞,要把田祿捉住,又指着胡不成氣罵:“不買蛙,你搗什麽亂?哪裏來的野蛤蟆,拿走拿走!別妨礙我做生意!”

胡不成趕緊護好田祿:“對不起呀,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來找一只蛙的,它被錯捉了,它不能被吃了。請問今天早上還有沒有別人買了蛙走的?或者還有別的地方賣蛙的嗎?”

“沒了沒了!”胖哥打着蒲扇說:“你以為蛙是天天都有賣的?這片兒就我一個賣,又不值幾個錢,現在都流行吃小龍蝦了,誰還吃蛙啊,嘿!賣完這一籠,我也不做了。”

“從昨天到現在真的沒有別的人買蛙了嗎?”

“你非得知道這事做什麽?”

“我就要知道!你說不說!”

“倒是……倒是有一個,老熟人了,愛吃蛙,不過都是十幾年的老顧客,我有蛙就直接給她打電話,她來我家裏取,省得再跑一趟菜市場了。”

“是誰?住哪兒?我現在就去找,老哥你幫幫忙,真是性命攸關的事!”

他急得眼睛都紅了,淚珠混着汗液在眼角裏,眼睛被浸得疼了也來不及抹一下,只能用力地眨眼睛來緩解。胖哥的恻隐之心被這個年輕人打動,于是寫下了地址和電話號碼。

“要不我幫你打個電話先問問,你那寶貝蛙長什麽樣兒?有什麽特征沒有?要不人家也不好認,萬一都下鍋了你也就別趕這麽急了。”

田祿一聽到“下鍋”兩個字,心驚肉跳,兩眼一黑四腳一蹬,當場撅了過去。胡不成把它捂好放回兜裏。他回想不起田笑做蛙的時候長什麽樣子,青蛙都長得差不多,誰會有意區分呢?可他轉念一想,田笑和別的蛙不一樣,它是知道自己處境的,肯定急得不停嚎哭呢。于是他說:“長得沒什麽特別的,但是它眼中常含淚水。”

胖哥一皺眉頭:“這是什麽奇怪的毛病?”

胡不成鄭重地說:“它愛這人間愛得深沉。”

胖哥無奈地撥了電話過去,可電話打了三兩次也沒接通。胡不成等不及了,拽着地址便朝買家住處趕。路邊攬不到出租車,他就奪了一輛自行車在車水馬龍中穿行。期間闖了多少紅燈又差點撞了轎車,鬧得十字路口亂作一團他也沒心思管。田祿在颠簸的行進中逐漸醒了過來,它恢複意識的時候,胡不成正好停在目的地。

一個中年女人來開門。胡不成來不及解釋更多,推開她就往廚房裏闖,一股辛辣刺激的泡椒味道吸引了他。廚房的鐵鍋裏正收汁,灰白色的蛙肉塊泡在又紅又綠的辣椒裏,肉質吸飽了香味,散發着濃郁誘人的氣息。竈臺邊的一只大鐵碗裏是不要的灰色青蛙腦袋,碗邊飄着沒洗淨的血沫。胡不成一見,一時間惶惶然竟說不出話。

田祿好不容易從他衣兜裏冒出腦袋,這冒着紅油泡的屍堆大鍋把它吓得差點又厥過去。它顫顫巍巍抖着蹼,呱地一聲大叫,只覺得如臨地獄,心窩也被沸水燙成了白肉,要不是想着找找心愛的孫子它真的是恨不得自己也跳進鍋裏一死百了。

“可憐的孩子們,這是做的什麽孽啊。”老蛙哭喪地說。

胡不成吸吸鼻子,哽咽:“笑笑……笑笑不會在裏面吧?”

這時候中年女人折返了回來:“你這是做什麽呀?幹什麽往別人家裏闖?我要報警了!”

胡不成噙着淚抽噎:“對不起阿姨,實在對不起,我來找一只蛙,它……”

說不下去了。這時候田祿已經在大鐵碗裏找到了田笑的腦袋,血淋淋地從脖子上一刀斬斷,刀口整齊利落。田笑死不瞑目,眼白大片地翻出,田祿失魂落魄地将腦袋捧在自己懷裏,搖搖晃晃就要往門口走,胡不成擦了一把眼淚把他攬回手上,它懷裏的腦袋掉在胡不成的手心,滾了兩圈,胡不成堪堪接住,手上滑出一道膩膩的血痕,他擡頭正對上田笑翻白的眼睛,吓得大叫一聲把那個腦袋扔在地上,指着腦袋說:“那是……那是……”

那的确是田笑。田祿可以确認,田笑的左眼邊有一枚黑色的斑紋,而今只剩下個腦袋了,身體恐怕混在鍋裏早已經是泡椒味兒的了。田祿跳到地上把腦袋重新抱回來,隐忍着莫大的悲痛道:“我怎麽和他爸媽交代,他做人做了才沒幾天,都是我的錯啊……”

中年女人只見到一人一蛙對坐在地上,含淚相望,她以為自己眼睛昏花了。哪裏有賊闖了別人家門然後坐在地上哭的呢?這個年輕人又實在哭得動心動情的,哭得她都覺得可憐。但是秉着做人的禮貌和道義,她趕緊去倒了一杯熱水。

“先喝點水吧,這麽哭也不是辦法,有什麽我能幫上的麽?”

胡不成感動了:“謝謝你,我找到我的蛙了,它是我最好的朋友。它是被錯抓的!”

女人以為他養了一只寵物青蛙,被誤捉殺害做成了佳肴。她想起自己年輕時候也養過一只小狗,後來走失了,她哭了大半個月。這個孩子的哭臉就和自己年輕時候如出一轍。

她安慰胡不成:“我明白你的心情,小動物們是人類最好的朋友,你不要傷心,阿姨也是過來人,我理解你。你這麽喜歡它,是它的福氣啊,即使它只是一只青蛙,能夠有你這樣的朋友,它的死何嘗不是悲壯而有意義的呢?只有不被人喜歡的人死了,才是真的毫無意義的啊。”

她這麽說胡不成更傷心了,只恨自己沒有對田笑更好一些。他本來是做大哥的,不僅沒有保護好自己的朋友,還讓他死于非命。哪有他這樣做大哥的呢?

**

從女人家裏出來,胡不成和田祿都渾渾噩噩的。田祿抱着孫子的腦袋回到了溝裏,胡不成堅持把它送到溝口才離開,田祿精神恍惚,寥寥道謝,背影慘淡而戚哀。他少年修道,知道自己無法成人後就獨力支持田家,一心培育後代,以為苦心能種出碩果,哪知老境如此頹唐!胡不成觸目傷懷,眼淚撲簌撲簌地又流了下來,說:“您一定要保重啊!”

田祿搖搖頭,最終消失在陰暗黑沉的水溝深處。胡不成蹲在原地發呆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今天原本是要上班的,況且他出來的時候也沒有和賀亭林請假,總是失了禮貌。

他最終還是走到醫館,一進門就撞上了一股安神的幽香,猛地擡頭正是賀亭林驚異的目光。他想也不想,一頭紮進賀亭林的懷抱,哀嚎——“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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