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男孩神色很冷淡, 看起來十分淡漠, 就連眼神都是空洞的。

“小朋友, 你們走錯地方了, 這裏是心理精神科。”昌俊良溫和一笑,對着唐岚和許準道:“你們的爸爸媽媽呢?”

唐岚遲疑了一下,看向了許準,她并不知道許準願不願意來接受治療。許準神色淡淡的,手插進了褲兜裏,一言不發的看向昌俊良。唐岚有些拘束的站在那裏,下意識的鞠了個躬:“那個, 昌醫生,我們沒有走錯地方。”

昌俊良詫異,問:“你們兩個小孩子?”

唐岚對于醫生這個行業非常敬重,她點點頭,将許準拉到身前,“昌醫生,他……”許準側眸看向她,唐岚的話頓了頓, 打了個折:“您能看看他嗎?”

昌俊良皺了皺眉,并不明白唐岚的意思。唐岚很少來醫院, 就是來也從來沒看過心理精神科的醫生,她結結巴巴道:“就是, 就是……他心理方面,可能有一點問題。”

她的話越往後說聲音越小, 她怕許準奇怪,也怕他反感。

還沒等昌俊良和唐岚反應過來,許準将松開了唐岚的手,腳步一轉往診室外的過道上走了。他走的幹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絲毫沒有要等唐岚的意思。

唐岚站在診室內,看着那個将手肘撐在比她身高還要高的桌子上的醫生,歉意的笑了笑,“抱歉啊,他……他有點……”她說到一半就不知道該怎麽說了,只好解釋道:“他有點抗拒。”

昌俊良了然的點了點頭,溫和道:“小姑娘,剛剛那個是你哥哥嗎?他是不是有點孤僻?”

唐岚聞言點了點頭,問:“您怎麽知道他孤僻的?”

“他表現出來的樣子很像,對于外界反應淡漠,只對自己有興趣的東西表現出非同尋常的喜好。”昌俊良将手上的病例擡了擡,笑道:“這樣的病人啊,我這一個月來都看了不下于十個了。”

十個?這麽多?

“那您知道這個要怎麽治療嗎?”唐岚覺得昌俊良一定是一個經驗十分豐富的醫生。

“小姑娘,他似乎很喜歡你。”見唐岚的樣子,昌俊良一時來了興致,忍不住開始逗她。小姑娘生的很可愛,雲柔雪捏的模樣,讓他從心底裏覺得歡喜。

唐岚眨眨眼,低聲說了句是。可是,許準喜歡她,表現的這麽明顯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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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俊良支起下巴,淡笑道:“小姑娘,孤獨症患者最大的特點就是興趣狹隘,可是這興趣會随着孤獨症的痊愈而發生變化,換而言之,他喜歡某件東西,很有可能只是因為病症而已。”

唐岚聽得認真,一時之間都忘記了出去找許準。昌俊良的話讓她有些皺眉,這個醫生的意思是,許準喜歡她,只是因為孤獨症?等孤獨症痊愈,這些興趣和喜歡都會變化的嗎?

“所以,你可以通過他喜歡的東西來鍛煉他的注意力,訓練他的專注度,教他關注身邊的事,從而與外界建立聯系。”昌俊良見她聽得認真,笑了笑,道:“不過這些只是基本的常識罷了,如果有需要的話,你們還可以讓家長帶着來市醫院找我。”

唐岚回過神,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那昌醫生,還有別的要注意的嗎?”

“沒了,小姑娘,叔叔要忙了,你們要是還有別的事就讓爸爸媽媽也一起來。”昌俊良低下頭,看起了病歷,他手握着筆,偶爾做做筆記。

唐岚離開的時候昌俊良才微微擡了擡頭,最後搖了搖頭。這世間生來病死見的多了,孤獨症其實真算不了什麽,可這小姑娘看起來卻上心的很,全然不像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娃。

稀薄日光透過雲層照耀在馬路上,将醫院周圍的景物照的有些刺眼,路上車輛不多,行人也少,正是過年期間,大多數人都在走親戚,少有來醫院的。

許準一個人走在斑馬線上過着馬路,他垂眸看着地面,對四周的事物毫不關心。

“許準。”唐岚在他身後喊了他一聲,許準腳步未停,一輛車開過來,人行道紅燈亮起,她只好等綠燈。在她等待的時候,許準已經插着手走出老遠,連頭也沒回一下。

唐岚咬了咬唇,有些疑惑。她好像,也沒說出什麽過分的話或者做出什麽事情來吧?

許準的反應,有些不正常啊。

何止是不正常,在寒假剩下的時間裏,許準一直将自己關在許家,任唐岚怎麽喊都不肯開門。

可他照常吃飯,照常睡覺,甚至偶爾她還能從對面的窗戶裏面看到,許準趴在桌子上寫作業,認真的模樣,和以前那個漫不經心的人全然不同。

開春了,萬物複蘇的季節,藤蔓順着牆壁生長,開出嫩綠的新芽。有一只藤蔓長得過長,爬進了許準的窗戶裏。

唐岚趴在窗戶上喊他的名字:“許準!”

對面的人從書桌上擡起了頭,唐岚笑了笑,還想和他說什麽,許準已經起身關上了窗戶。窗戶合上的瞬間,唐岚看清了許準的表情,空洞的不似活人,看她的那一眼,冰冷無生氣。

他怎麽了?

唐岚不知道,可她很想知道。

但是許準躲着她,甚至不想見她,為此不惜将自己關在家裏。

唐岚已經攢了很多錢,這些錢給許準看心理醫生是絕對足夠的,她有時候還會看着那些錢傻笑。可她怎麽都想不到,她為許準攢的錢,許準已經不需要了。

安靜空蕩的房間裏面,窗簾被緊緊拉着,房間裏面暗沉的投不進一絲光線,除了昏暗,還是昏暗。

小男孩抱着膝蓋縮在牆角,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直看向窗簾的方向,可是瞳孔裏面卻是沒有聚焦。

他咬着唇,将下唇咬的發白,牙齒深深陷了唇肉裏。

沒過多久,房間門被敲了敲,朱姨的聲音響起:“小準,出來吃飯了。”門外朱姨敲響門之後,就将裝着飯菜的盤子放在門口,遲疑了一會兒之後,還是慢慢的下了樓,她也不擔心,反正過一會兒之後,吃的幹幹淨淨的碗又會被小準重新放回原位。

他總不會餓着的。

朱姨并不知道許準怎麽了,他只是前幾天從外面回來,流了滿身的汗之後,洗了個澡,之後就将自己關在了房間裏面,任她怎麽喊他都不說話。

到了晚上的時候,隔壁家的岚岚也來找他,小準還是沒吭聲。後來那個小姑娘走了,小準才把房門打開,聲音聽不出情緒,道:“阿姨,以後把飯放在門口就好了,我會吃的。”

于是朱姨就這麽做了,于她而言這并沒有什麽,反正平時許準也很少會和她說話,她住在這座別墅裏,雖說是帶着主人家的小孩了,卻總過得像一個人。

甚至有的時候,沒有許準她更自在,她能在別墅裏不顧及自己的形象。許準雖不說話,可那雙眼睛卻空洞冷靜,完全不像個小孩子。

她的腳步聲消失之後,房間的門被人拉開,許準将盤子端起來,放在書桌上,打開了臺燈。

明明是白天,可他卻拉上窗簾,不讓光透進來,甚至照明都只開一盞昏暗的臺燈。

黑暗如斯,一如他的生命。

唯一的一個,帶給他希望的小女孩,聲音甜糯的對別人說,他心理方面可能有點問題。

他知道自己有些不正常,然而小女孩才六歲,她又能懂什麽呢?他甚至覺得,她跟本就不知道什麽是心理方面的疾病。

她那麽小,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卻那麽認真的說——

他是有病的。

飯菜有些涼了,許準并不介意,他從前在學校的時候,害怕進廁所,連飯都不怎麽吃,現在這些于他而言算不上什麽。

他只覺得心底木木的,麻木的沒有了感覺,察覺不到飯是冷的,也感覺不到別人對他的冷淡,他甚至能做到很長時間不說話。

他只是……只是有些想她。

他想她喜歡他,想她對他笑,他不想聽到她說他是有病的,是有問題的。

可他拿她沒辦法,他不能把她關起來,也不能對她做什麽,甚至,連接近她,他都有些害怕,怕她嫌棄他。

書桌上放着的水晶娃娃在燈光下明亮的惹眼,就像那個小女孩一樣,人群之中,她總是最顯眼的。她像個小公主,有她在的時候,連班上的男孩子說起話來聲音都小小的,生怕驚到她。

他把變形金剛和水晶娃娃放在了一起。變形金剛有點醜,水晶娃娃卻精致漂亮。就像他和岚岚,他只是個不讨人喜歡的男孩子,誰都想躲着他,可是水晶娃娃,卻是那麽多人心裏的夢。

他垂下眼,看着盤子裏的飯菜,開始狼吞虎咽。胃裏飽了,心裏就沒那麽空了。

他将吃完的碗和盤子都放在了房間門口,最後關上房門,重新縮回了角落。

半夜的時候,許準是被疼醒的,胃裏翻來覆去,絞裂一樣的疼,他額上冒出汗,掙紮着打開了房間裏的燈。

他想去下叫朱姨,可是實在疼,還沒走幾步就摔倒了,他咬着牙想叫出來,喉嚨卻澀澀的,發不出半點聲音。

疼……好疼……

他艱難地朝門口爬過去,手抓着地毯,奮力一點一點的向門口移動,胃裏的疼痛始終沒有停息,他閉上眼想緩一緩,可再想睜開的時候,卻昏了過去。

房間裏面安靜亮着燈,地毯上趴着的小男孩已經閉上了眼,從額頭上冒出一陣一陣的冷汗,即使是昏迷,他的手都抓着地毯,緊緊地,一點都沒有松開的意思,像是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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