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唐岚在此之前對這個問題, 都沒有一個準确的認識。直到她對許準說, 你乖一點, 我就喜歡你一點之後,許準徹底刷新了她對‘乖’這個字的定義。

能有多乖呢?

她對他說完這句話後,許準點頭如搗蒜,甚至連哭也不哭了,迅速就抹幹淨了眼角的眼淚。

然後兩個人并排坐在狹小的病床上,腿上搭着被子,許準安安靜靜的靠在她肩上, 乖巧的喊了一聲:“媽媽。”

唐岚面色驚恐的看向他,恍惚想起自己曾經對許準說,想兒子似的想他。所以……許準這是,許準當她兒子了?唐岚瞬時有種農民翻身的錯覺,這種感覺,說實話,實在是,有點爽啊!她終于, 終于占到了許準的便宜!

唐岚上輩子被許準欺壓得太久,幾乎都快忘了這種莫名其妙自豪的感覺。

她嗯了一聲, 擡起手摸了摸許準的臉,慈愛的說:“兒子乖。”

許準眨巴着眼睛, 表情純真而蠢善,一點都不像前幾天那個冷漠的拉起窗簾不想見她的人。那雙黑漆漆的眼珠子看着她, 腦袋還擱在她肩上,許準輕輕地問:“那你喜歡我嗎?”

“兒子,你要相信。”唐岚一本正經的說:“這個世界上,是沒有媽媽不喜歡自己的兒子的。”

“我想聽你親口說。”許準不依不饒,聲音裏帶了點固執:“我想聽你說出來,你說,你喜歡我。”

他表情認真,眼眸漆黑,黑與白分明,純真的讓人不忍心傷害。唐岚愣了愣,忽然想,許準說的喜歡,和她以為的那種喜歡,是一個喜歡嗎?

許準聽不到她說話,急了,開始催她:“岚岚,你說呀。”

唐岚垂下眼,他才七歲,只是個小男孩,應該不懂什麽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的喜歡的吧?唐岚冷靜下來,嚴肅的糾正他:“叫媽媽。”

許準有些急躁,但他還是耐着性子乖乖點了點頭。他說,只要他乖了,她就喜歡他。許準并不知道什麽才是乖,然而,每次他聽話,許陽嘉都會對他說乖。所以,其實聽話,就是乖吧?

他只是想讓她喜歡他,最好是,喜歡的不得了,那種喜歡都行。

唐岚遲疑了片刻,小聲說:“……我喜歡你。”她說完,陡然紅了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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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準沒有注意到,他表情柔和起來,連眼裏的冷漠都消失了許多。唐岚沒有再說話,許準靠在她身上,像個聽話的乖小孩。

朱姨回來的時候帶了粥,急性腸炎的人不能吃刺激性食物,醫生說喝清粥最好。她進門的時候低着頭,沒想着和許準說話,許準卻忽然喊她:“朱姨。”

她呆了一下,擡起頭的時候有些激動。她很少聽到許準喊她,畢竟是自己帶着的孩子,哪怕平時在怎麽不親近,她心裏也是喜歡他的。朱姨直直的點頭,掀開蓋子後笑道:“小準啊,朱姨喂你喝粥好不好?”

唐岚已經從床上下來,坐在病床邊。許準沒有再說話,只是扭過頭問:“岚岚,我乖不乖啊?”唐岚無言的點了點頭。

許準就笑了,他不常笑,笑起來的時候有些僵硬,表情不怎麽自然。他攥了攥手心裏的被子,對朱姨道:“朱姨,我自己喝就可以了,您去歇一會吧。”

許準很多天沒吃過熱的飯菜了,他從病床上爬下來,唐岚把凳子讓給他坐,他不坐,蹲在床頭櫃邊低頭喝粥。

唐岚第一次覺得,其實許準也可以,是一個很可愛的人。他甚至也可以溫柔的對待這個世界。

她從許準手裏拿過調羹,見許準呆呆的樣子,忍不住笑彎了眼,她輕聲道:“我喂你吧。”她第一次喂別人吃飯,甚至都不知道熱粥要吹涼了才能喂。

剛買回來的粥滾燙,許準覺得舌尖麻麻的,然而他抿着唇,什麽也沒說。

最後吃完的時候,許準說:“謝謝朱姨,粥很好喝。”

唐岚将手鑽進被子裏給他揉着肚子,許準垂着眼,手放在身側,心裏頭一次有了那麽一點溫暖。

哪怕所有人都不要他,至少,岚岚還是喜歡他的。

她還親手喂他喝粥,還說,她喜歡他。

他在岚岚心裏,怎樣都算是不同的吧?

許準在醫院挂了一周的水,他出院的時候已經是初春,地上的雪融了,遒勁蒼老的枯樹枝上生出了嫩芽,一切都是生機勃勃的樣子。

唐岚後來沒有再來看他,他一個人在醫院第一次不覺得害怕,也不覺得無聊。

晚上的時候,他纏着朱姨用手機給唐岚家裏的座機打電話。他不說話,只是簡短地說嗯,是之類的話。

朱姨并不懂他們這些小孩子的樂趣所在,更不懂許準什麽都不說,隔壁家的岚岚又有什麽話和他聊的。

許準喜歡聽唐岚說話,或者說,他喜歡她的一切。哪怕喜歡對他而言還是一件很懵懂的事情,他并不懂自己這份悸動究竟為何,可是他還是很高興。

唐岚在電話那邊輕聲說,寒假作業很簡單,但是興趣班的老師很嚴,可是她不怕,她很厲害,什麽都會。

許準抿着唇,眼裏溫柔,最後挂電話的時候他說:“岚岚永遠都是最厲害的。”

唐岚吹牛吹得就有點心虛,畢竟那些東西都很基礎,她學過很多遍。但是很快她這點欺騙別人的愧疚心就消失了,畢竟,在許準眼裏,哪怕她什麽都做不好,他還是會覺得,岚岚很厲害。

許準回來的那天,許陽嘉開車到醫院接他。他已經快一個月沒見過自己兒子,進病房的時候皺起了眉,他沉聲問朱姨:“小準這是怎麽了?瘦成這個樣子了?”明明在她記憶裏,兒子似乎還是那個過年的時候,執意要在家門口等着唐岚回家,最後笑着說一句除夕快樂的小男孩。

才一個月,怎麽就這個樣子了?

朱姨不知道怎麽解釋,許準卻笑了,他唇角勾起來,帶了幾分玩世不恭的味道。

這表情不該出現在一個小男孩的臉上,許陽嘉有些心慌。許準卻說:“我們回去吧。”

許準眼睛看着他,眼裏卻沒什麽親昵,沒有半點色彩。許陽嘉咳了咳,轉身下樓開車。

一個冬天過去,許準長高了很多,魏玉石見到他的時候都有些不認識了。他一向以為自己身高很高,然而許準……似乎有趕超他的趨勢。魏玉石裝作沒有看見許準,仰起頭從許家門前走過的時候,還特意踮起了腳。

許準卻像沒看到他,認真的在地上擺着小棒。

幼稚。都多大了,還玩這種幼稚的東西?

魏玉石不屑的走過,心裏終于滿足。

唐岚端着藥碗從屋子裏走出來的時候,看了一眼擺着的加減乘除,最後道:“許準,喝藥了。”

許準仰起頭,從她手上接過碗,一大口就把藥喝光了。

最後他定定的看着唐岚,眼神直勾勾的,不帶半點掩飾。

唐岚被噎了一下,終于說:“許準,你好乖啊。”

許準便低下了頭,繼續擺着小棒。他興趣不多,對于數字與文字格外敏感,看起書來能将身邊的人無視,玩起小棒來也是這樣。

為了給許準找點事情做,唐岚便買了一大堆小棒,順帶将魏玉石的課本給他看。

他也不要人解釋,自己看着看着就會了。

唐岚覺得,這世上大約是有這麽一種生物的,姑且稱他們為學神。就好比于志橋與許準之流,還有一種,大約就是她這種的,腦子缺根筋,學什麽都慢,拼了命的學習,成績卻也只能提升一點點。

下學期的時候,楊老師換了一種排座位的方式,按照高矮順序排同桌與前後座。

許準個子竄了很多,唐岚卻只長了一點點,故而兩個人便不再同桌,許準坐到了最後一排,唐岚卻還是留在第一排,吸着粉筆灰,承接着老師的唾沫星子。

班上和許準一般高的,只有一個北方來的女同學,叫史尋晴。

唐岚則重新和雲學義坐在了一起,雲學義搬過來的時候,笑着伸出手十分紳士道:“小同桌,多多指教。”許準走的時候,陰恻恻在雲學義耳邊說:“你小心點,離她遠點。”

雲學義身子一僵,剛好起來的右臂似乎又開始隐隐作疼。他小心克制着自己,盡量不和唐岚說話。然而話痨的本性就是話痨,怎麽憋都憋不住。

上數學課的時候,他和唐岚再一次因為上課說話被罰了站。

今天天氣下着小雨,李老師沒讓他們去走廊,而是罰他們站在最後一排。他們恰巧站在許準和史尋晴身後,雲學義繼續着剛才的話題,說的小聲而隐蔽。

唐岚覺得丢臉極了,不太想理他,然而出于禮貌還是不鹹不淡的回幾句。

可她站着的時候,眼睛卻下意識的看向許準。

許準和史尋晴桌子上沒有畫三八線,兩人之間似乎處的很好,史尋晴正拿着許準的作業本抄着。

唐岚頭一次覺得,這畫面似乎有點刺眼,然而哪裏不對勁,她也說不上來。

雲學義還在說:“那邊的山啊,你看過沒,我寒假去的,真是所謂的山清水秀鳥語花香風景如畫美不勝收。”他寒假去旅游了,正在和唐岚說着自己的所見所聞,成語一個比一個用的溜。

唐岚搖了搖頭,小聲說:“我寒假去的C城,沒去那裏。”

‘啪’的一聲,許準的鉛筆掉在了地上,史尋晴注意到了,彎腰幫他撿了起來。

許準接過,繼續埋頭寫着作業。

唐岚現在覺得,這畫面真的,非常、非常的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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