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他露出孩子般好奇的表情,“說來聽聽啊。”

“那是一種很低沉的,卻震耳欲聾的,強大的,不停的呼喊聲。呼喊,呼喊,呼喊,巨大的聲音從不停息,一聲一聲呼喊着。”東方人在努力的形容,“就像是在對你大聲說着:‘你——你這個傲慢的瞎子——’”鋼琴師把手放在琴鍵上,想按下去,卻始終沒有發出聲音,高大的人又轉過身,來聽着朋友的描述。“‘世界是如此廣闊,你能明白嗎?廣闊。’我從來沒有這麽想過,好像一場革命席卷了我全身。這就是我為什麽突然決定要改變我的生活,我想改變,從新開始。”

“我想改變,從新開始。”東方人低聲重複着,一字一句卻也無聲的砸在另一個人心裏。

餐廳裏不再響起音樂,安靜得聽不到呼吸的聲音。

“1917!”

“CCCP,你在哪裏?”

渺小的喊聲在空曠的船艙裏回蕩,被放得無限大,一陣一陣傳向遠方,沒有任何回音。

“出來吧,1917,可愛的CCCP,我們是你的朋友!”幾個拆船人在大喊,“別害怕!我們是你的朋友!”

“對,我們是朋友!雖然我連你的臉都沒見過!”另一個補充到,然後是傳出好遠的放肆大笑。

“這裏沒有警察,出來吧!別害怕!”帶着鴨舌帽的小夥子喊得很起勁,“我們是來幫你的!出來吧!”

東方人卻一個字也喊不出來,他跟着喧嚣的人們後面,黑色的眼睛裏全是淩亂的四壁——像是經歷了無數場戰争,卻又沒有一絲硝煙的痕跡。

他們來到最上層的舞廳。

拼出複雜圖案的大理石地板已經被打掉,留下高低不平的水泥地面,上面是鋸木花和各種垃圾。殘廢的桌椅随意堆在屋角,白色的券柱也被粗暴的揭去了壁紙,像是生了瘡的皮膚。天井的玻璃也統統消失了,有被砸碎的玻璃碴子留在窗框上。

巨大的水晶吊燈摘走了,幾乎認不出這裏曾經的繁華。

當吊燈的所有燈光都打開的時候,水晶會折射出各種顏色,這些顏色像是萬花筒裏面的圖案,随着船身微微傾側,七色光會游走在舞廳裏所有來賓身上。

1917再一次攪黃了舞會部分最後一支曲子,大家早已習以為常,甚至懷有期待。

下面是慵懶的沙龍時間,只有鋼琴師在源源不斷的彈出不曾聽過的曲子。

“Yau,Yau,來,來!”鋼琴師又眯起他紫色的眼睛,狡猾的叫着他的朋友。

東方人坐在他身邊,聽他彈琴。

曲調裏藏着一些什麽,聽起來并不和平,有陰謀的味道。

“你看,Yau,那邊坐的那個奇醜無比的老婆娘,”淺金色頭發的人用他的大鼻子指了指方向,一個畫着濃妝,抽着香煙的老婦人,在她身邊是一個帥氣而恭敬的小夥子,兩個人擁有鴻溝一般的年齡差距,“這首曲子就是寫給她的。”鋼琴師露出壞壞的笑容,“她就像個正在和情夫私奔的老女人,毒死了自己的丈夫,搜羅上全部寶石首飾,準備奔向本來就不多的新生活。像不像?”

東方人偷笑着點點頭。

“然後你看那邊那個半眯着眼發呆的家夥,”鋼琴師轉移了目标,樂曲也舒緩起來,透着一種虛無的味道,“他把自己弄得像個雕塑,他正在回憶過去種種美好時光,不過這一切都一去不返,他無能為力可是就是不承認,依然瞧不起這一切,你看他瞥那個新晉貴族的眼神。”主旋律拒絕着副主題,不易覺察的矛盾存在在曲子裏。

他的曲風一變,又成了華麗的風格,華麗而輕浮。

“這是那位正在和富豪翩翩起舞的美女,”他無聲的吹了聲口哨,“看她大膽的打扮,她是名妓女,可是你看她緊緊抿住的嘴唇,微擡的下巴,她的舉止像個修女。Yau,你知道為什麽嗎?”這是一首贊美詩的主旋律,可是被鋼琴師改得面目全非,充滿浮華,“因為她知道她這樣能夠刺激她的客人,她知道他們喜歡裝腔作勢。來,下面我們看看這個。”

他們向門口看去,一個年輕人偷偷溜了進來。

“你看他,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從三等艙跑來的,穿着不屬于他的西服。”

“我也是住在三等艙的人。”東方人笑着提醒朋友的用詞。

“他和你完全不同,你看他聳聳肩,看他走路的姿勢,”鋼琴聲裏充滿了滑稽,“你無論走在那裏,都是用你特有的步伐。而他,似乎認為自己全身沾滿了三等艙的跳蚤,不停的整理衣衫,覺得自己要和那些人劃清界限,要高人一等,要進入上流社會。看他不自覺的自悲。”曲子裏出現了漂浮的羅曼蒂克,“他混到這裏,是來尋找不可思議的愛情,就像好萊塢經久不衰的電影裏演的一樣。”

任何修飾音都遮不住樂曲中的諷刺,鋼琴師紫色的眼睛裏也充滿了辛辣:“他的眼睛裏散發着美國夢。我猜都不用猜,一定是他,凍得悉悉索索的還要站在船頭一直看。一定是他,會激動得控制不住下巴,臉抽搐好幾次,才喊出那句,”他掐着嗓子,“‘America!’”

大雪覆蓋了碼頭的一切,現在,下空了人的扶梯上也漸漸落上了雪花。

“我在想,你為什麽不下去呢?哪怕就一次。”東方人看着鋼琴師房間牆壁上貼的照片,裏面不乏有名人的身影,有些是經常在雜志上看到的音樂家,他們都是專程來看神奇的1917的,“你有種力量,你可以讓人們為你瘋狂。你下去,會大受歡迎的,你能輕而易舉實現這艘船上大多數人做夢才能實現的夢想——住上最好的房子,找一位美麗的妻子,組成一個幸福的家庭。”他看着正在看雪的鋼琴師,“為什麽不呢?美國就在那裏,隔着一個跳板的距離,一步之遙。別人夢寐以求的東西,對你只是一步之遙,為什麽你不去拿來呢?”

“啊~”高大的人伸了一個懶腰,像個孩子一樣盯着飄下的雪花。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鋼琴師背對着可以看到碼頭的窗戶,一臉不屑的看着朋友,“那塊土地太喜歡問‘為什麽’了,他們浪費了大把好時光在‘為什麽’上。哦哈,為什麽我住在8平米的房間卻有人住着摩天大廈?為什麽我一年工作掙的錢還沒有別人喝杯咖啡時得到的多?為什麽我不能像他們一樣大紅大紫如日中天?那裏的人不就是問了太多‘為什麽’,才整天四處飄搖?”

他皺皺巨大的鼻子:“我并不羨慕。”

然後他好像想起什麽,抓了抓淺金色的頭發,走過來。

“Yau,我之前也是幹過蠢事的。”他倒在自己的床上,雙手抱頭看着床板,“也是這樣,大家都下船了。我走到指揮室,你知道嗎,那裏有無線電電話。我翻到一個看起來很和善的人名,撥通了她的電話。”他看看站在床邊的東方人,“我說‘喂,我和你不認識,不過我想和你随便聊聊。’你知道那個女聲說什麽?‘你個變态!流氓!這是騷擾!’”

他的朋友微微皺起眉頭,露出一臉苦笑。

鋼琴師張開手,無所謂的晃了晃。

“Yau,你為什麽不下船呢?”他問。

“我下船要去哪裏呢?”東方人反問道,“那裏又沒有我的家。”

小屋子裏沉靜下來,外面突然傳來了清楚的腳步聲。

高大的鋼琴師站了起來,他笑了,像是發現了好玩的玩具——帶有危險性的玩具。

“Yau你留在這裏別出來。”他撂下一句話,走了出去,順便把門從外面鎖上。

“喂!”東方人無奈的喊了一聲,他不認為他出去會拖累朋友,或許他的身形讓所有人産生了誤會。

一會兒,門開了。

“來幫我看看狀況吧,Yau。”熊一樣的人笑得很開心。

“是恭喜你抓住了不速之客,還是幫你确定一下生命狀态還在不在來訪者身上?”

“這是我收到的最奇怪的邀請函,”他拍醒了昏過去的黑衣人之一,看着那人不可思議的表情,“他說有個叫做H. F. 瓊斯的東西準備向我發出一場鋼琴對決。”

“哈?”

清醒過來的黑衣人擺出一副兇狠的臉,對着眼前高大的人:“你就是那個有名的鋼琴師?”

“我不知道哦,我只是個彈鋼琴的。”對方眯着紫色眼睛笑着。

黑衣人吞了吞口水,才繼續說:“朋友,是創造爵士樂的人讓我們來這裏的,是大名鼎鼎的H. F. 瓊斯先生想和你決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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