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那個堂吉诃德是誰?
這個問題同時在兩人心中閃過。
初春時分,康缪尼司特號拉響了她的汽笛,與在英倫半島的喧嘩不同,返程的碼頭上多了幾分寧靜。旅客不慌不忙走上大船,帶着輕松和惬意,或者別的什麽。
一輛閃着異樣金屬光輝的加長型轎車攆上碼頭崎岖的石子路,無視車胎發出的呻吟,飛速行駛的凱迪拉克猛然停住,車身竟然穩穩的,不向前猛沖——牛頓力學在奢侈品面前都要恭恭敬敬後退一步。
車門還未打開,仿佛平地上長出來一樣,一大群記者蜂擁而至。門開了,疾風驟雨一般的閃光燈包圍上來。
首先是鞋尖高跷的皮鞋,而後藍底白星的高高禮帽伸出車廂,身着燕尾服條紋褲的人下了車,甩起他手裏的藤杖,對着衆多相機,摘下禮帽:
“Yahoooo~”
那人發出奇怪的怪叫,潇灑的摔上車門。又一陣閃光燈的風暴。
“嗨,H. 瓊斯,什麽理由讓你要來個蒸汽船歐洲之旅?莫非你從沒上過比密西西比河河船大好幾倍的家夥?”一個利索的小子拿着紙筆,第一個鑽到那人面前。
“哦,歐洲是個什麽鳥地方?”那人晃着手裏的手杖,自然而然走到相機之間,才回過身,背對着停泊在港口的海船,“本Hero駕臨這艘破船的唯一理由,是要去見一位紳士,”四下傳出笑聲,“聽說他在鋼琴上也有那麽兩下子。”他無可奈何般的伸開雙手,聳着肩在記者圈中間轉了小半圈,“唯一一點小麻煩,我也聽說,這塊土地可從來沒見過他任何一只腳。”
那人用手杖點點鵝卵石地面,四周爆發出狂笑聲。
“哦呀,這就是Hero先生嗎?”高大的鋼琴師意興盎然的趴在船舷上,和樂隊的人一起往下看。
“竟然是個白人,”薩克斯手也不可思議的說,“還戴着眼鏡,上帝,這真不是英倫搖滾?”
“不,标準的美國佬,從那天殺的美國腔到他腦袋上翹着的那撮金毛!”大提琴老先生搖着頭,“标标準準,可以寫進物種學教科書的美國佬!”
下面還在喧嘩。
“他說,嘿,Hero,可是有人彈鋼琴比你好!”金發的Hero伸出手指,指着其中一名記者,作出手槍的樣子,“所以本Hero對自己說,這只小貓咪到底能彈得多好啊?他甚至都沒離開過他的兒歌號!”又是一陣爆笑,那人停頓了一下,繼續大聲說着,“哦嘿,人氣王Hero,你發明了爵士樂!”他伸手讓大家不要再笑,換上一臉正經,推了推眼鏡,“我說,該下地獄的,對你來說 賺一張去歐洲的頭等艙船票,也就只用動動小拇指頭。”他翹起小拇指,對着相機鏡頭,“嗨,baby,來個特寫!”
“1917,辦了他!”有人已經跳了起來。
大提琴手也憤然掐滅了香煙,老人咳嗽了幾聲,對着船下喧鬧的人群比出了中指。
被叫做“小貓咪”的熊一樣的家夥嘿嘿笑着,紫色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縫。
“為什麽叫康缪尼司特‘兒歌’呢?”在一旁的東方人突然問起來。
結果,他的問題引來同伴的大笑。
“哦,我們可愛的Yau,你看了這幾天的報紙了嗎?”東方人搖搖頭,薩克斯手笑得更厲害了,“上面除了報道我們傳奇的鋼琴師,還寫了你,嗯,對,寫了你。”東方人迷茫的看着,“哦,上帝啊,我媽媽要是看了那篇報道,肯定以為我現在在邪惡而迷幻的土耳其王宮呢!”幾個看過報道的人也跟着笑起來,“哇哦,神秘的東方王宮,水煙,戴着面紗的女奴,華麗地毯,奢靡的東方!”
“可土耳其和我有什麽關系?”
“見鬼!誰在乎東方到底是哪裏呢?誰在乎康缪尼司特到底什麽樣呢?”老人點着另一支煙,“不可思議的鋼琴家,如同笨拙的北極熊般的男人,從未踏足陸地,卻能演奏出細膩多變的樂曲。外加他身邊還有一位神秘的東方來者,一個china doll,這還不足以讓人興奮嗎?”
“所以,這是doll and dancing bear,”鋼琴師帶着壞笑,伸出手,“像那波蘭兒歌一樣,來跳舞吧,Yau。”
“我才不是什麽doll!”東方人臉發紅,打開朋友的手,“你的挑戰者就在下面,你不害怕嗎?”
“我不知道啊。”Bear放開船舷,笑眯眯地說,“為什麽決鬥?決鬥會發生什麽?我完全不知道。”他繼續伸着手,“啊,就是這樣,一無所知,除了能跳跳舞。來跳舞吧,Yau。”
“走開!”
船下,繼續被一團閃光燈簇擁着,挑戰者登上角鬥場。
“H. F. 瓊斯在船上!”
多少個晚上,這都是舞廳裏竊竊私語的不變主題。
和往常一樣,輕柔的舞曲飄散在大廳裏,舞池中一對對相擁的舞者在翩翩起舞。然而,當一個影子投射到彩色玻璃的屏風上時,這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仿佛有一個長有翅膀的無聲命令傳入每一個人耳朵裏,舞池裏的男女默默的退散開,尋找座位坐下;樂隊停止了演奏,紛紛收起自己的樂器;閑談的人們止住了話題,向門口張望;服務生拿着托盤,在門口站成一排。大家都看向同一個方向,如同聽到那熟悉的大喊。
身影消失在屏風上,他在牆的一側,走向進入大廳的大門。
誰是H. F. 瓊斯?
發明了爵士樂的天才是怎樣一個人?
他帥嗎?
他迷人嗎?
他特立獨行嗎?
他,出現在了門口,出現在衆人的視線內。
眼鏡,藍眼,金發,白人,這讓不少人松了一口氣——“我以為是個黑鬼!謝天謝地!”然而他又讓更多人皺眉。Hero穿着一件帶有手繪塗鴉的夾克,裏面是襯衣領帶,西褲皮鞋。這太糟糕了,任何一名樂隊隊員都穿着正式的燕尾服,這是上流社會的舞會,沒有人不穿着正裝——該死的休閑夾克!
除過他的表情看不出絲毫可憐之外,這位音樂家更像是找餐廳卻不幸迷路的家夥。瓊斯先生如同走在紐約大街上一樣惬意,黑亮的皮鞋踏上昂貴的地板,迎接所有人的注目禮,并且,手裏拿着一個McDonald's巨無霸,邊走邊嚼。
“好酷。”人群中有女士低聲說,這位藍眼睛的紳士看向她,露出好萊塢版的微笑。
又像是地上長出來一樣,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些端着相機的人,仿佛他們就是瓊斯先生的影子。影子拍攝着Hero大人一舉一動,包括嚼漢堡時面部肌肉的運動形式。
吧臺上的調酒師禮貌的倒了一杯伏特加,清澈透明的顏色,在玻璃杯中分外剔透。
這只換來Hero大人不屑的一瞥。
身着休閑夾克的人走到鋼琴前,咬了一口漢堡,慢慢嚼着。
“我确信,”瓊斯先生看着淺色頭發笑得很憨厚的青年,“你占了我該坐的位置。”
魁梧的青年起身,紫色的眼睛眯了起來,低頭瞥了一眼來者右手被咬的殘缺不全的漢堡:“你就是那個發明了爵士樂的,對吧?”
“他們是這麽宣稱的。”Hero推了推眼鏡,“那麽你就是那個不把海水放到自己腳底板下面,就找不到琴鍵的家夥?對吧?”
Hero對着高大的人,裂開嘴笑起來,帶着面包的殘渣。
“我是這麽宣稱的呦。”淺色頭發的人嘴角也上翹着,轉身走向他東方的同伴,在那裏舒舒服服坐下。
Hero進了一步,來到鋼琴前,把手中的漢堡丢在琴上,坐下。
“見鬼去吧,他手上還有面包渣!”樂隊隊長咬牙切齒地說,高大的鋼琴師只是呵呵笑着。
戴着眼鏡的白人用下眼角環視了一圈衆人,如同上帝的視角。他左手在琴鍵上猛敲一下,右手開始彈出一連串音符。四周閃光燈立刻開始閃爍,水銀燈的蒸汽弄得鋼琴邊煙雲缭繞。那人的演奏也充滿了神秘主義氣息,帶有獨特的靈氣——和他該死的夾克完全不配套的那種靈氣。
Hero F. 瓊斯不是在彈琴,而是在愛撫這些音符。那音色如同劃過少女肌膚的絲絹,而他的手指猶如蝴蝶般輕盈。沁人心腑的樂曲帶有異常的力量,那是召喚咒語,它穿過大廳,飛出走廊,去敲擊每一扇緊閉的門。比哈梅的笛聲更加可怕,哈梅只能蠱惑一城的兒童,而這樂曲所過之地,肥頭大耳的廚師,滿手泡沫的小工,躺在床上睡覺的憤世者,還沒畫好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