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節

強的點點頭,看着眼前沉默不語的人。

紫色的眼睛彎起來,高大的鋼琴師搖搖頭,淡金色的頭發微微甩動。他走上前一步,站在嬌小的東方人眼前,東方人黑色眼睛像是審視大地的夜空,看着他。

有點滑稽的大鼻子下面,嘴角翹起玩世不恭的笑。

“整個城市,整個America,你無法看到她的盡頭。”鋼琴師說着,像是吟誦詩篇,“盡頭,Yau,告訴我,哪裏才是她的盡頭?”

他看着緊皺眉頭的東方人,笑着将手裏的信在黑色的眼睛前抖了一下。

“就像樂隊長這個馬臉混蛋寫的,”他玩味的翻着信紙,“我穿着你送給我的大衣,帶着圍巾,哈,一個精神的小夥子!我感覺好極了。在扶梯上我還充滿信心,一切都會有的,不就是去見見America,不就是上那個女人那裏享受去嗎?我确實想下去,我向你發誓。”

“我看到了,港口之外,摩天大樓,像是蜂巢一樣,正規的長方體,上面有千百個窗口。一幢幢大樓插向天空,不用想象都知道,除了太陽在頭頂的幾個小時,下面的街道照不到陽光。這是鋼鐵和水泥做成的森林,落葉是停泊的車輛,黑色柏油路是流過的小溪,沒有生命的森林。一只健壯的海鷗在高空飛過,它發出悠長的鳴叫,伸着翅膀滑行。”鋼琴師松開手,寒風卷走了他手中的信紙,誰也不想去撿,随它在地上翻滾,“然而,并不是我所看見的景象讓我停下腳步。我最終回身上船的原因,恰恰是我看不到的。你明白嗎?”

他似乎喜歡東方人迷茫的臉,看也看不夠。

“就是這樣,Yau。”他指着外面,“Amercia,她有着縱橫交錯的道路,星羅密布的城鎮,五光十色的生活。她擁有一切,除了一樣——盡頭。Yau,我看不到她的盡頭。我所看不到的,是這個物質世界的盡頭。”

他伸出雙手,作出彈琴的姿勢:“就拿鋼琴打個比方,琴鍵始于大字二組,終于小字五組,世界上誰都知道鋼琴一共就88個鍵,沒有人提出異議。琴鍵有始有終,而你的才華無窮無盡。在這并非無限的琴鍵上,你可以演奏出千變萬化的音樂,你的心是無限的。”他自豪的笑着,“我喜愛這樣的生活,我能夠過這樣的生活。”

“現在,”他撩撩額前的卷發,“我站在扶梯上,眼前扔着這個有着成千上萬琴鍵的鍵盤。”他背起手,邁開腳步,作出踩着什麽的樣子,“哈,這是一個琴鍵,音不錯。來,我們去踩踩下一個?嗯,太糟了,這音很艱澀,要小心使用,不,幹脆不用,垃圾。哦,那麽,下一個會是什麽音呢?哪一個音色美?中央C鍵在哪裏?是這個嗎?還是這個?”他像馬戲團裏的熊一樣兜着圈子,轉啊轉,“無窮無盡的琴鍵,你知道它們都是什麽音嗎?你能夠一一聆聽它們嗎?你能夠讓自己不去想‘會不會還有更完美的音’嗎?如果琴鍵是無窮無盡的,你根本無法在上面演奏音樂。因為你站錯位置了,這是上帝的鋼琴,只有無限存在的他才能彈奏。”

“你看到那些街道了嗎,僅僅只是街道,哈哈!”高大的人大笑起來,“就有成百上千條。他們如何在那上面生活?他們如何從那麽多種可能中作出抉擇?人,只需要一位伴侶,一幢容身的房子,一塊小小的可以讓你看到自己風景的土地,還有一種死亡的方式,就足夠了。這是88個琴鍵,而你的心,你的精神,可以盡力去擁抱無限。”他伸開手,“然而,Amercia,壓在你的身上,她可不苗條,她豐滿得很。她賜予你無窮的選擇——你知道誰是你的女人?哪裏是你該居住的房子?什麽貨色的土地算是你的風景?你甚至不知道何時該結束了——沒有盡頭的物質欲望。”

紫色的眼睛掠過東方人疲倦的面孔,鋼琴師指了指朋友的心髒。

“Yau,告訴我,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他看着朋友有些蒼白的臉,“你為了這些選擇疲于奔命,你的心還有空閑,還有精力,還有力氣去它的花園漫步嗎?那座純精神的花園,人可以漫步其間的存有無限的花園。”

你看着我,你沉默不語。Yau,看到你的眼睛,看到你的黑發,我就明白你的答案。你的沉默是你的肯定,你的沉默是你的無法反駁。

你認可我,你理解我,你贊同我,Yau。

鋼琴師露出微笑。

我更喜歡你此時痛苦的表情,在我眼中,它比任何蜂蜜都甘美……

“我是生在這艘船上的,我一出生就與那片土地擦身而過。”他環顧四周,仿佛看不到狼藉,仿佛在重讀記憶中的輝煌,“康缪尼司特號,與世界相比,它裝載的人好少,但承載着每個人的希望。你看,他們身着盛裝,在樂曲中起舞;他們躺在床鋪上,沉浸在未來的希望中;他們雖然互不相識,卻促膝長談。就在這有限的空間,從船頭到船尾之間,你可以彈奏出屬于你的快樂,就在這一架有始有終的鋼琴上。這是我學到的生活方式。”

“Amercia,”鋼琴師幾乎要大笑起來,他轉身看着天井透過的光,已步入頹勢的太陽,無力發出奪目的光輝,“Amercia,在我眼裏,是一艘太大的船,是一個太過于美麗的女人,是一條看不見終點的航線,是一款濃烈過度的香水,是一首技巧高深到無法彈奏的樂器。她在鼓噪的對我嚷嚷:‘來吧,得到這些,你就是英雄。’哈,Hero嗎?‘美國夢’,能夠實現一切的自由與幸福之夢,然而在不知不覺期間,你還記得當初的夢嗎?你明白你追求的東西有什麽用嗎?你實現了什麽?你實現的,是America的夢。”

他微笑着偏着頭,看着自己的朋友,像是惡作劇成功的孩子。

“我不屑于離開這裏下船;我不屑于那散發着藍藍路味道的自由;我不屑于招呼那個騷娘們。”鋼琴師輕蔑的擺擺手,“好麽,好麽,最不濟,我還能在這個舞臺上鞠躬謝幕,不是嗎?”他注視着那雙黑色眼睛,語氣依然輕快無比,“畢竟,我不為任何人而存在。”

冬日的風,帶着一年喧嚣過後留下的寒冷,從四周的空隙中鑽進來,嘶嘶啦啦,撩起地面的灰塵和污物。除此而外,沒有其他的聲音,在冬季的死寂中,萬物不動聲色。

“Yau,”高大的鋼琴師帶着笑的聲音,粉碎了這一切,他的朋友驚了一下,黑色的眼睛追着他,“你是個例外,Yau。”鋼琴師微微探出身子,對着他嬌小的朋友,“你是個例外,你夢裏的地方,是你的家鄉,你飄搖多長時間,心裏的願望都不曾改變——‘回家’,不是嗎?”他看到東方人的身體在輕輕的晃動,在克制什麽,“你還是另個例外,Yau,”這聲音像是呢喃耳語,“你是少數會記得康缪尼司特號的人,你是零星幾個還眷戀這艘船的人,你是唯一知道我在這裏的人。你是例外中的例外,Yau。”他搖搖頭,“小心,Yau,小心America呦。她是個占有欲望強烈的女人,她不允許有人不全身心臣服在她的腳下。嫉妒而虛榮的女人很可怕的,Yau,她會把你視作她的敵人,她需要征服的人,她會諷刺你,阻撓你,誘惑你,直到你乖乖的跪下,去吻她腳邊的泥土。要小心,Yau,我的……”

東方人沒有等着話說完,矮小的他突然伸出手,看不出異常有力的手抓住鋼琴師的衣領,不由分說把高出自己半頭多的人拽了下來。粗暴得不像往日溫婉的他,他揪住漿洗過的立領,幾乎要捏碎它一樣。迎着對方驚訝的紫色眼睛,他吻上了他的嘴唇,突如其來的吻,激烈而瘋狂。鋼琴師的話語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這個吻粉碎在口腔裏。他不會再聽這個人說半個字,他只想吻他,夠了,就這樣,什麽都不要!

高大的人一時間不知所措,他看不出這個像安靜的大海一般的東方人會有如此的感情。粗大的手臂僵在空中,鋼琴師連擁抱懷裏的人都忘記了,他彎着腰,去感受這未曾想象到的熾烈的吻。滾燙的,像是冰山下的火焰,一旦迸發出來,會燒毀冰做的外殼,化為水滴和泡沫。

直到攥着衣領的手松開,相吻的嘴唇也漸漸分開,到了眼睛可以辨識的距離,鋼琴師仔細端詳着他以為早就熟悉的東方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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