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靈氣在經脈中湧動,劍陣中的劍靈再一次拔出了劍。

心存死志的燕容意心中湧動起萬丈豪情,大笑着迎上去:“來啊!”

碎雪在他身邊重新凝成一朵又一朵的雪蓮,他踏劍而去,步步生蓮,氣息節節攀升,猶如神助。

可再強盛的氣勢,對上劍靈,也只剩潰敗的下場。

燕容意尚未靠近劍靈,嘴角便源源不斷地湧出鮮血,将身邊的雪蓮染成了血色。

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打不贏師父的劍靈,幽幽一聲長嘆,閉上雙眼,運轉功法,讓靈氣在經脈中逆行!

“啊!”饒是早已做好心理準備,燕容意在左臂炸裂,化為血霧時,依舊忍不住慘叫出聲。

但是他飛向劍靈的速度更快了,手中的長劍也散發出了更耀眼的光芒。

燕容意死死咬住嘴唇,強忍劇痛,繼續讓靈氣在經脈中逆行。

一條一條血管爆裂開來,丹田隐隐出現了裂痕。

他剛修煉出沒多久的劍丸劇烈地顫抖,尚未等來本命飛劍,就要随着丹田一起毀滅了。

但是還是不夠。

劍靈遲緩地擡起手臂,以凡人都不會有的笨拙姿态,揮出了石破天驚的一劍——雪浪轟然而至,一人多深的積雪全部被氣浪振飛,露出了下面終年不見陽光的凍土。

燕容意猛地折身,拼盡全力躲開這一劍,可惜終究慢了一拍,雙腿在劍氣的餘威裏齊齊斷裂。

他眼裏迸發出了油盡燈枯的光,将慘叫全壓在喉嚨深處,化身血光,沖天而起。

燕容意知道,只要将陣法震出一道口子,白柳就有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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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已看不清眼前景象,全憑殘存的感知,向着劍意最薄弱的一點沖去。

快到了。

就快到了!

他心裏滾過一陣狂喜,唯一還完好的右手劇烈地顫抖,體內的靈氣運轉到極致。

——砰。

沉悶的聲響自燕容意的丹田中傳出,他終于到了極限,身形在半空中僵住,皮膚上瞬間滲出細小的血珠,人也因為劇痛,扭曲成了怪異的姿勢。

“師父……”生命的最後,燕容意眼角滾出了一滴血淚。

也是在這一瞬間,劍陣轟然碎裂,細小的粉末仿佛漫天星光,在他身邊流水般傾斜而下。

燕容意自半空中墜落,餘光裏,熟悉的身影破風而來。

“容意!”淩九深一把抱住失去左臂,雙腿齊斷的燕容意,目眦欲裂。

那雙常年風雪彌漫的淡漠眸子裏,盛滿了茫然。

承影尊者想要恢複燕容意的手臂和雙腿,何其容易,只是瞬息的功夫,燕容意的手腳就恢複如初,可是當他完好無缺地靠在承影尊者的懷裏時,這位天下第一劍修還是沒動。

世人皆說淩九深修的不只是劍道,還是無情道。

他收燕容意是一時興起,引起各派轟動後,直接扔了本秘籍,說了遍心法,就再也沒好好管過這個徒弟。

師徒間的交流,都是燕容意單方面的。

承影尊者就是懶得管,才會讓世人生出他縱容燕容意的錯覺。

只是不知從何時起,這個徒弟在他心中不再可有可無。

淩九深閉關時會想,燕容意在做什麽,悟道時,會想燕容意是不是也在勤奮地練劍。

他原以為這種感情是普通的師徒情誼,直到珞瑜出現……他才驚覺,同樣是徒弟,燕容意和珞瑜是不一樣的。

于是淩九深閉關苦修,在洞府中苦思冥想,沒意識到洞府前的八十一道劍陣有多危險。

那是他當年創建浮山派時順手布下的劍陣,已經存在了千百年,所有的浮山派弟子都避之不及,連承影尊者自己都不認為有人會不自量力地闖進來。

直到他在閉關時,感應到陣中的劍靈岌岌可危,千百年前設立的劍陣毀于一旦,出關一看,做出這一切的,居然是自己的徒弟。

然後承影尊者沉寂多年的心裏,翻湧出了陌生的情緒。

他抱着燕容意,發現這種情緒名為恐懼。

他恐懼燕容意受傷,更恐懼燕容意會死。

“師父?”燕容意在承影尊者懷裏掙紮了一下。

淩九深猝然驚醒,松手将他丢在了地上。

他不以為意,拍拍屁股爬起來,活動着新生的雙腿和手臂,絲毫沒有命懸一線的後怕,只覺得自己自爆的法子是有效果的。

看,這不就把承影尊者引出來了?

燕容意一瘸一拐地跑到護甲邊,對勉強保持着一絲神志的白柳,笑着調侃:“看,你燕師兄沒騙你吧?”

白柳眼裏又湧出了淚,但這回,她是笑着哭的。

燕容意揉揉白柳的頭發,再次将她背起,向着承影尊者跑去。

“師父,求您救救白柳。”

承影尊者眼底的驚懼早已掩藏在深深的淡漠裏:“你破劍陣,自爆丹田,就是為了救她?”

燕容意點頭,不解道:“白柳師妹……是白霜的妹妹。”

他以為承影尊者不認識白柳,特意強調了“白”這個姓氏。

誰料,承影尊者聞言,轉身就走。

燕容意背着白柳艱難地追上去——他覺得師父不是真的想将他甩開,否則以承影尊者的修為,直接消失不見就行了,何苦跟他一起在雪地上行走?

“師父,您看白柳多可憐啊,她還在吐血呢。”

“師父,您要是不救白柳,我又要被白霜欺負了。”

“師父,師父,師父……”

承影尊者驟然駐足,轉身攥住燕容意的手腕:“你知道你剛剛差點爆體而亡嗎?”

他愣住,踉跄着撲進師父冰冷的懷抱,對上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一時竟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只沉溺于無盡的冰霜中。

承影尊者冷冷地注視着燕容意,直到他不好意思地移開視線,才擡手,掐訣放出兩把長劍。

燕容意認得這兩把劍。

芙蓉劍與如眉劍。

不僅他認識,整個浮山派的弟子都認識。

這是承影尊者煉制給徒弟的本命飛劍。

雖然承影尊者沒有直說,但……很顯然不是嗎?

“師父?”燕容意巴不得承影尊者轉移話題,連忙問,“您這是何意?”

“選。”承影尊者語氣森然。

燕容意猶豫道:“可是白柳……”

“選!”

“……”他渾身一凜,老實地選了如眉劍。

承影尊者見狀,毫不猶豫地将如眉劍拍進了白柳的丹田。

燕容意:“???”

他扶住神情扭曲,搖搖欲墜的白柳:“師父,您在做什麽?白柳……白柳連劍丸都沒有!”

“不破不立。”承影尊者垂下眼簾,平靜又冷漠地說,“她身上的傷已傷到根基,不如放手一搏,再塑筋骨,凝練出劍丸,一舉将如眉劍煉化。若是能做到,她的修為自然能更上一層樓,若是做不到,我就算救了她,她在修為上也無法再進一步。”

“可……”

“燕師兄。”白柳忽地攥住他的衣袖,艱難地搖頭,繼而跪拜在地,對承影尊者行了大禮,“多謝師尊成全!”

煉化如眉劍縱使兇險萬分,也是旁人求之不得的大機緣。

“你就在我的洞府中慢慢修煉吧。”承影尊者的目光微微一閃,轉身瞪着站在一旁,無所事事的燕容意,“你給我過來!”

燕容意摸摸鼻子,心道這是要算他毀掉劍陣的總賬了,連忙灰溜溜地湊過去:“師父啊,您看時間也不早了,是不是該放我回去了?”

“回哪裏去?”承影尊者雙手負于身後,往洞府深處走去,身上的黑袍如濃霧般窸窸窣窣地晃動,“現在回去,不怕遇見白霜了?”

燕容意一時語塞,沒想到之前懇求承影尊者救白柳的說辭,又被承影尊者抛了回來,登時生出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憋悶。

他随着承影尊者走了幾步,抿唇不言不語。

承影尊者心裏也好生煩躁,來到洞穴深處後,直接呵斥:“還不認錯?”

燕容意習慣性單膝跪地,悶悶地叫了聲:“師父。”

“你不覺得自己有錯?”他們成為師徒,哪裏是一天兩天的事,承影尊者聽燕容意語氣,就知他不服氣,不由更加氣惱,“你且運轉靈氣試試。”

運轉就運轉。

燕容意不服氣地調動丹田內的靈氣,結果靈氣尚未湧進經脈,就疼得眼前發黑,一把抱住了師父的大腿。

承影尊者被他氣笑了:“行啊,你不是厲害嗎?再去救一個人試試!”

“……我看就算布下八百八十一道劍陣,你也能闖進來!”

“不會的……”燕容意心虛地嘀咕。

“不會?”承影尊者見他唇角再次溢出鮮血,愈發煩悶,“容意,為師與你相識數載,如今竟覺得你才是修無情道之人!”

燕容意渾身一凜,心虛地移開視線。

他不修無情道,卻也沒有情。

因為他不是此間之人,所以……所以輕視性命,無所畏懼。

“怎麽,被我說中了?”承影尊者用複雜的目光注視着燕容意眼尾的淚痣,心底湧出更多說不清道不清的情緒,擡手撫摸徒弟臉頰的渴望也前所未有的強烈,最後為了避免做出驚世駭俗的舉動,只能閉上雙眼,狼狽道,“罷了罷了,為師說再多,你一心尋死,也不會聽。”

燕容意聽出師父語氣裏的軟化,連忙收緊手臂,将承影尊者的大腿抱得更緊:“哪能?我是相信您會來救我,才敢自爆丹田的。”

“……徒兒現在不是活蹦亂跳地跟您認錯呢嗎?”

一番歪理,快把承影尊者氣糊塗了:“目無尊長,誰把你教成這樣的?”

燕容意笑嘻嘻地仰起頭:“當然是您啊。”

承影尊者:“……”

承影尊者拿他沒辦法,幹脆将浮山派弟子人人都想得到的芙蓉劍,厭棄地摔在地上,意有所指:“受傷的,何止白柳一人?”

“多謝師父成全。”燕容意趕忙拾起芙蓉劍,心疼地拂去劍身上的灰塵,嬉皮笑臉地跪拜,然後又嘆息,“師父,您把芙蓉劍給我了,珞瑜師弟怎麽辦?”

背對着燕容意的承影尊者微微蹙眉,花了一些時間,才想起珞瑜是誰。

“再煉一把便是。”承影尊者滿不在乎地搖頭。

一個不足挂齒的弟子,他不會費心神去記。

承影尊者只關心燕容意:“……記住,你煉化芙蓉劍,将它收進劍丸即可,不必将之收為本命飛劍。”

“為何?”

“不過是一把芙蓉劍,為師還會為你煉制更好的本命飛劍。”承影尊者轉過身,見燕容意老老實實地跪在自己面前,心下稍安,臉上也冰雪消融,甚至擡手,溫柔地拭去他唇角的血跡,“在為師心裏……你值得最好的。”

于是,第二日珞瑜睡醒,尋到的不是失去妹妹,肝腸寸斷的白霜,而是興高采烈的白家兄妹,還有一個拎着芙蓉劍,跟在承影尊者身後噓寒問暖的浮山派大師兄。

他見芙蓉劍,心中微喜。

芙蓉劍給了燕容意,那麽如眉劍……

“珞師兄,抱歉。”白柳黛眉微蹙,彎腰行禮,“昨夜師尊為了救我性命,已将如眉劍賜給了我。”

珞瑜臉上溫潤的笑意因為白柳的話,徹徹底底地僵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珞瑜:氣死了.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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