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誅魔大會(六)
淩九深看着鸾鳥在自己的懷裏萎靡下來,神情愈冷。
關鳳閣的東方羽……
淩九深再次望向狼狽趴在床邊的修士,煩悶地擡起衣袖。
一股凜冽的劍氣蕩漾開來,将東方羽送上了床,也将他體內的傷勢治愈了大半。
“多謝尊者。”東方羽連忙行禮,同時望着淩九深懷裏的鸾鳥,說,“此鳥經歷過天劫,理應化形成人,尊者若是耐心等待一段時間,必定可以等到他成人的那天。”
東方羽又說:“不少靈獸渡過雷劫後,都不會立刻化身成人,我這裏有一顆化形丹,還請尊者笑納。”
窩在淩九深懷裏的燕容意聞言,立刻擡起了頭。
他還以為自己化身的鸾鳥有什麽先天的殘缺,才無法化為人形,失落了很久,現在聽東方羽話裏的意思,鳥是沒有問題的,只要有耐心,再吃了化形丹,他就能化成人了。
燕容意的一舉一動都被淩九深收入了眼底。
承影尊者招招手,青色的玉瓶從東方羽的掌心飛到了他的手心裏:“化形丹?”
“不錯,化形丹。”東方羽點了點頭,“關鳳閣的靈獸并不都受閣中弟子驅使,也有很大一部分靈獸走上仙途,試圖修煉出人身。”
“……這種化形丹多是給未渡雷劫的靈獸吃的,幫助他們扛過天雷,也幫助他們化形。”
東方羽的目光落在了鸾鳥身上,言下之意,燕容意吃下化形丹,也有可能化身成人。
“啾啾啾!”燕容意沒聽完東方羽的解釋就忍不住了,掙紮着要搶淩九深手裏的藥瓶,“啾啾!”
——“師父,給我吃一顆吧!”
淩九深不為所動,手指一翻,玉瓶就消失在了漆黑的袖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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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羽見狀,對目瞪口呆的燕容意聳了聳肩,做了個愛莫能助的表情,轉過身,背對着窗戶說:“也請尊者放心,就算關鳳閣的閣老不信我的傷不是燕道友所傷,我也會在誅魔大會上将真相說出來。”
淩九深淡淡道:“有勞。”
繼而抱着鸾鳥消失在了空中。
被留在客棧中的東方羽輕輕“啧”了一聲,自言自語:“明明就知道燕容意化為了鸾鳥,還把我的化形丹拿走,真是……”
他搖了搖頭,又覺得燕容意好笑:“還信承影尊者沒認出你?你家尊者故意的呢……”
淩九深就是故意的。
燕容意眼前一黑,再次恢複神志的時候,發現師父抱着他出現在了間客棧裏。
顯然,淩九深也隐藏了身份,在浮山鎮裏住了下來。
“啾啾啾。”他掙脫師父的懷抱,扇着翅膀飛到客棧內的床上,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只鳥,大咧咧地在床單上踩出了一串深深淺淺的印子。
淩九深将手揣進袖籠,修長的手指點在冰涼的瓶身上,知道燕容意在說“化形丹、化形丹”,裝作聽不懂的模樣,只若有所思地注視着床上的靈獸。
他的徒弟即使變成了鸾鳥,也是毛色最靓麗的鸾鳥。
燕容意叫了一會兒,見淩九深在看自己,注意力卻似乎不在自己身上,忍不住憤怒地跺了跺腳。
師父到底在猶豫什麽?
就算師父不在乎一只鸾鳥,化形丹也是東方羽白送的,不吃白不吃啊!
難道東方羽給的化形丹有毒?
不,不會。
且不說他和東方羽無冤無仇,就算有仇,來浮山鎮的路上,東方羽都有無數機會對他下手,完全沒必要等到淩九深現身,再拿出有問題的化形丹,當着承影尊者的面害他。
……既然化形丹沒毒,那就是師父不想他化形。
師父喜歡毛絨絨的鸾鳥?
燕容意蹙眉回憶,紛亂的回憶一下子壓過來,将他壓在床上,翻了個身,頭還是疼。
不斷重啓的劇情好像讓他有了頭疼的毛病,思緒一動,後腦就泛起鑽心的疼痛。
燕容意費力地想了一圈,沒在任何重複的劇情裏尋到淩九深喜歡鸾鳥的跡象,心中稍安。
若是師父喜歡鸾鳥,他真有可能變不回去了!
燕容意踱到枕頭邊上,團成一團,然後歪着腦袋看淩九深。
離開了浮山的風雪,他的師父看上去平易近人了些許,連袍角上都不再纏繞着駭人的寒意。
但師父就是師父。
淩九深單單站在那裏,隐藏了靈氣,渾身也散發着生人勿進的氣勢。
只有燕容意敢飛過去,落在師父的肩頭。
淩九深擡起的手掐了幾個訣,不知道在算什麽。
他津津有味地看了半晌,見師父的眉頭越皺越緊,心也提了起來。
淩九深在算什麽?
淩九深在算燕容意的命運。
修為到了承影尊者這個地步,尋常人的命數,不用算,一眼就能看穿,唯有燕容意,在他身邊修行千百年,命運仍是一團亂麻。
淩九深每每想要窺探燕容意的命數,都有一層漆黑的霧氣擋在他的眼前。
最近那團霧氣越來越稀薄,隐隐透出了黑霧後的紅芒。
……是死劫嗎?
淩九深撩起眼皮,定定地注視着蒼穹,仿佛看見了另一雙眼睛。
紛亂的風雪在他眼前飄過。
淩九深忽地捂住了頭:“嗯?”
燕容意吓了一跳,扇着翅膀湊過去:“啾啾啾!”
——“師父,別算了!”
“啾啾啾!”
——“師父,南招提寺前幾任住持,都是透露天機,渡劫的時候被天雷劈死的。”
“啾啾啾!”
——“我知道您是天下第一劍修,可……那是天道,小心為上啊!”
淩九深将在自己眼前亂飛的鸾鳥攏在懷裏,原本紛亂的心,因為叽叽喳喳的鳥叫放松下來。
哪就那麽容易被天雷劈死?
天道……
電光火石間,淩九深眼前忽然閃過了一段畫面——
漆黑如墨的烏雲在他面前翻卷,紫色的天雷一道接着一道劈下來,他立于半空中,雲層下,無數渺小如蝼蟻的修士仰起頭,驚恐的神情定格在驟然擦亮天際的閃電裏。
他裹在黑袍中的胳膊擡了起來,手中血紅色的長劍散發着凜冽的劍氣。
是承影劍嗎?
是……又不是。
“天雷?”淩九深聽見自己喃喃自語,“也不過如此。”
更可怖的天雷随着他的話從九霄之上劈下來,他握着手中的長劍,輕松地迎上。
劍光與電光交融在一起,發出了暢快的長吟。
一道半透明的身影在閃電中現出身形。
淩九深的眼睛微微睜大,注視着那道身影飛上天際,又閃現到自己面前,透明的掌心若有似無地撫摸着他的臉頰。
他張了張嘴,吐出了一個名字。
那道身影靜靜地漂浮在半空中,等天雷再次劈下時,猛地撲向淩九深,給了他一個不算擁抱的擁抱,然後如泡沫一般消失了。
但是淩九深手中的長劍發出了一聲長嘯,劍光劃破滾滾烏雲,直破蒼穹。
無限霞光自裂開的蒼穹中灑落下來,他們腳下的修士臉上的驚恐褪去,轉變為癡念。
修仙飛升,是多少人的執念?
如今,淩九深在他們眼前飛升,裂開的天宇漏下一絲仙氣就足以讓他們如癡如醉,恨不能現在就踏上法器,趕在淩九深之前沖進絢爛的霞光。
但是無人敢動。
他們距離那道霞光,不僅隔着淩九深,還隔着發威的天雷。
與這些修士不同,淩九深眼裏只有自己的劍。
他問:“你想去嗎?”
他的劍在風中嗡嗡作響,仿佛在笑。
淩九深靜靜地聽了片刻,也勾起了唇角:“好,同去。”
從此以後,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啾啾啾!”
聒噪的鳥鳴喚回了淩九深的神志。
他伸手揉了揉鸾鳥的腦袋,抱着他走回床邊,倚在床頭,輕輕揉捏眉心。
淩九深心想:原來我曾經飛升過。
是失敗了嗎?
他睜開雙眼,望着自己蒼白的雙手,微微蹙眉。
若還留在現世,那必定是飛升失敗了。
可若是飛升失敗,他應該身死道消,不可能還活着,甚至創立了浮山派,且天下的修士沒有一個記得他曾經飛升過。
怪哉,怪哉。
淩九深的手指無意識地插進了燕容意身上蓬松的羽毛。
目光落在客棧的床上,一切的一切都變得怪異起來。
如果剛剛出現在腦海中的畫面是曾經發生過的現實,那麽那柄劍……淩九深又将燕容意抱了起來。
鸾鳥一時不敢亂動,小爪子蜷縮起來,小心翼翼的晃腦袋,那根屬于蜚廉的青色長翎也跟着他的動作亂晃。
淩九深嘴角不自覺地浮現出了笑意。
他如果想讓徒弟恢複正常,何須關鳳閣的化形丹?
燕容意只覺得師父的手帶來了無盡的睡意,不知不覺間閉上了眼睛。
而在他失去意識的瞬間,紅色的鸾鳥身上散發出了盈盈白光。
蓬松的羽毛逐漸褪去,鸾鳥的身形倏地拉長,呼吸間,床上多了一個渾身□□的青年。
他有着和燕容意一模一樣的面容,只不過黑發間多了火紅的發絲,眼尾的淚痣也變成了精致的赤色圖騰,仿佛鸾鳥長長的尾羽,在他的眼尾蔓延出去。
“容意……”淩九深眼底浮起了壓抑的迷戀,俯身湊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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