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穿西裝的時候,阿寧升上了高三。

我考得還不錯,足夠我爸拿出去說,并且理直氣壯地說一句,是我自己考的,沒利用自己身份把我随便塞進哪個大學混畢業證。在我爸一群朋友中,只有他的兒子考得最好,這足夠光耀門楣。

阿寧似乎沒什麽變化,個子中等,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頭發柔順服帖,永遠穿着一身校服。現在的校服比小學時好看多了,初中時最難看,雞屎色,還是拉稀的那一種。

但無論穿成什麽樣子,阿寧似乎都沒什麽大的變化,他還是那個阿寧。

我想告訴他,我在大學等他,願意照顧他,我不喜歡什麽女生,沒有對誰動過心,第一次夢遺後,醒後腦海中是他的臉。

他高考,我比誰都緊張,盡管那個時候我已經上了大一,我請假回家,在他考試的學校門口迎着烈日和其餘家長站在一起,可我沒有看到他。

我發短信問他是不是沒來考試,過了半個小時,看到了回複。

他說:“抱歉陸言,我可能沒辦法和你上同一所大學了。”

我打電話,打到他關機,我想他是來考試了,也許進考場後就關了機,把手機上交,我以為他只是擔心他的成績,我以為得很好。

也那麽不切實際。

晚上我睡不好,夢見阿寧穿着一身藍白條紋的病服對我招手,轉眼間他長着翅膀,在雲朵上彈豎琴,他笑得那麽開心,我不想打擾他,醒來後心突突地疼,時間是淩晨三點十七。我再也睡不着,坐在床上等天亮,我知道将要發生什麽事,胸口有一種流淚的沖動,天很陰,奇怪的是我們這裏每逢高考都會下雨。

大約七點多的時候,初中同學QQ群不停地有新消息,我早就屏蔽了群,那時卻鬼使神差地拿起了手機。

一個陌生號碼給我打電話,我向來不接這種電話,可那時卻按了接通。

“陸言,我是肖爽,你知道嗎?溫寧自殺了。”

我挂了電話,裝作沒有接通,誰自殺和我有什麽關系,今天是高考第二天,我去考點等阿寧。

我要他出考場第一個看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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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多關于溫寧自殺的消息鋪天蓋地,充斥在周圍每一個角落,我想不通他為什麽自殺,班級群裏關于他自殺的原因也衆說紛纭。

有人說他是和他爸吵架,在他爸離開家後吞下老鼠藥,他爸回家後發現了,把他拉去醫院洗胃,可是人已經救不回來了。

有人說他患有很嚴重的抑郁症,自殺了很多次,這次終于成功。

成功?我看着這兩個字,想把那個口不擇言的人從屏幕裏揪出來打一頓,我失去了阿寧的消息,他切切實實從我的生命裏消失了。

我媽過來叫我起床,見我坐在床上,急忙走過來摸我的臉,她擔心得不行,忙問我怎麽了是不是失戀了怎麽這麽反常難怪我請假回家……

我說我沒事兒。

就是餓了。

“那你這是餓哭了?”

“嗯。”我求她快去做早餐,随後倒在床上想睡覺。

白天時有人敲門,是來送快遞的,一個大信封,我媽看着寄信人問我:“溫寧是不是你同學?”

我跑過去把信封搶過來,回到自己房間把它放在書桌上,手顫抖着想打開,卻不想這麽快打開。

如果第一句是什麽“陸言同學,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人世了”這種話,我會怎麽辦,如果又是什麽遲來的告白,或者是僅僅祝我前程似錦……

我胡思亂想了很久,撕開了信封。

八.

陸言:

我想了很久,終于決定給你留下些什麽。正如你所說,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如果我的離去只能帶給你傷感和失落,那麽我也不配做你的朋友。

可當我真正開始寫這封信的時候,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麽。你陪了我九年,九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很遺憾不能再繼續讓你陪着了,我想我是時候該離開了。

也許阿姨告訴過你我有先天性的心髒病,那天阿姨盛情邀請,留我在你家吃飯,随後她與我母親通電,知道了我的身體情況。我也想和你們一起在操場上踢足球,但三年級時的我身體還處在做完手術後的恢複期。

正因如此我心思細膩敏感,越來越久的相處,不會不懂你對我究竟是什麽意思。就算我理解錯了,你也當是在病中的我胡言亂語吧,希望不會為你造成任何困擾。

可我想說的是,生活不是只有詩意和遠方,你們能看見的未來我看不到。

你說你要告訴我秘密,我猜大概與感情有關,可人的感情無法支撐我活下去,我太累了,我已經活得夠久了,我在有限的時間裏解無盡的數學題,解來解去發現竟解不開自己。

太難了。

中考最後一天我突然感到心悸,我以為我會死在考場上,但我想你在外面等我,于是我握緊了手中的筆,看着冷汗滴在試卷上氤氲開來墨跡,想到你也在外面汗流浃背吧。

我早就想過要自殺了,但是遇到你之後,我又覺得人生似乎是有意義的。我的心裏擱着天平,一邊是你,一邊是我對生活無盡的厭棄,它搖擺不定,有多少次你帶給我求生的欲`望,就有更多次是我對生活的厭棄戰勝了你。

我該期待你嗎?我能期待你嗎?我問過自己無數遍,得出的結論是我相信你,卻不相信這個世界和自己。

我不想再走下去了。太累了。太累了。我不想再經歷一次住院,中考後的我住院檢查,幾乎花光了家裏所有的錢,借遍了所有親戚,我只穿校服,除了不喜歡別的衣服之外,也是因為已經沒有多餘的錢供我追求外表上的光鮮靓麗。

穿着禮服的人會死,撿垃圾為生的人會死,死神是不會管人穿什麽衣服的,哪怕它價值幾何,哪怕它金線編織,穿着它的人一樣會走入永恒的消亡。

我要走了,為學生十二載,為兒十八年,生沒有帶來喜悅,同樣地,我希望我的離去也不會給人們帶來任何悲傷。

該祝福我啊,祝福我下輩子也不再做人,也許是一棵樹,也許是一只鳥,一道河流,向着你,奔流不息。

陸言,我的唯一朋友,你很優秀,但還不夠,你有更好的人生,而我,也為你祝福。

為你祝福。

溫寧

2011年6月1日

七.

阿寧留給我的信被我放在抽屜最底下,幾乎沒有再看過。那封信我閉着眼睛都能回想起他寫了什麽,說句句觸目驚心也不為過。

我不知道他是以什麽樣的心情對我笑,但我想如果我刨根問底,多問他的身體幾句,再對他多些關心,是不是他心中的天平就會更傾向于我。

哪怕他最後的選擇不是我,也好比這樣離開要好得多。他的靈魂得到安息之所,而留給在世之人的,大概是思念,或者是折磨。

我如他所說,規避有可能産生的種種遺憾,努力做一個更優秀的人。可我同時深切地明白,終我一生,我再難圓滿。

阿寧。

你看今天夜色正濃,我又想起了你。

晚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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