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林疏言很喜歡水蜜桃,源于小時候的一件事。

那時候他剛滿七歲,一年以前被父親接到身邊親自管教,他是入不了臺面和卑劣的私生子,身份低微,母親曾經教導他,要學會察言觀色、忍氣吞聲。

但他的脾氣完全繼承了那個頑劣不堪的父親,像炮仗,一點就燃,他的上面有一個哥哥,哥哥視他為眼中釘和肉中刺。

林疏言和他吵和他鬧,積攢的委屈終于爆發,他有一天突然不想回到林家,于是躲開前來接他的司機,獨自一個人沿着回家的方向走,足足走了幾公裏,想要找到他的媽媽。

可是他才七歲,站起來甚至不到大人的腰。

天色漸暗,倦鳥歸巢。

林疏言開始覺得餓,他走不動路,路邊的燒烤攤實在太香了,他蹲在旁邊默默掉眼淚,邊哭一邊嘴巴流口水,又冷又餓,大水漫金山。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只手在慢慢推他:“你怎麽了,你別哭啊,哎哎哎,別哭!”

林疏言愣愣地擡頭,随之撞進一雙漂亮的眼睛裏,那人是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小男孩。他穿一件短短的白棉衣,黑褲子、黃襪子,頭戴綠色小圓帽,圓帽襯得他兩腮肉嘟嘟。

這是一只寒冬天裏的可愛糯米團子。

糯米團子微微皺眉,露出很不高興的樣子,從兜裏抽出紙巾認真給他擦拭口水,老氣橫秋地問:“弟弟,你是餓了才哭的嗎?”

林疏言說:“我不餓,還有我不是弟弟。”

“那你流口水了啊。”

林疏言又反駁:“這是嘴巴自己流的,我不餓。”

“哦哦。”小男孩雖然點着頭,但很快拿着一百元過去買燒烤,他嘴甜慣會叫人,把老板哄得樂不可支,多給他加了不少燒烤。

他很快舉着一大把燒烤串回來,燒烤之多兩只肉手握不住,伸到林疏言面前獻殷勤:“全給你吃,吃了就不要再哭了,天哪你是男孩子啊,你要知道男孩子是不能哭的,我以前摔倒超痛都沒哭鼻子。”

林疏言死鴨子嘴硬:“我沒哭。”

“好啦我知道你沒哭,是因為風太大眼睛裏進沙子了,而且眼淚是眼睛自己流的不關你的事。”小男孩樂得幾乎不見眼,唇微開,露出沒有門牙的笑,“那你快吃了它們,我有很多錢,這是我請你吃的。”

林疏言這才接過來吃,他謹慎地道謝,摘了手上的手表遞給他:“我們交換,你給我燒烤,我把最喜歡的手表給你。”

“好的哦!”對方戴上手表,放在夕陽的餘晖下面盯着看,表盤的碎鑽折射熠熠的光,他嘟了一下嘴,說,“好看的!我好喜歡,謝謝你。”

他鼓着腮幫子,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像一只瓷白的倉鼠。

林疏言突然也跟着笑了,飛速咽下嘴裏的肉串,盡管他覺得這裏的燒烤并不好吃,又油又膩,還有一股怪味道。

小男孩玩夠了表,再蹲下來,托腮看着林疏言吃燒烤,他自我介紹:“我小名叫桃桃,他們都喜歡這麽叫我,我最近在學彈鋼琴。老師說我的手指特別長最适合學鋼琴,以後我要當一個鋼琴家。”

林疏言羞赧:“我不會這種東西。”

“我的信息素是水蜜桃味,你喜歡吃水蜜桃嗎?”

“信息素,水蜜桃?”林疏言疑惑不解,“不過我喜歡吃水蜜桃。”

他決定,從今天開始他就喜歡吃桃子了。

男孩立即想起來了:“哦!我發現你還沒分化呢,我已經分化了,醫生哥哥說我很厲害的,分化的時候要打針,我都沒有哭,當時一起的有好多人只有我沒哭。”

“對了。”他神神秘秘地靠近,語氣挺唬人,“我給你算過啦你以後肯定是一個alpha,而且味道一定特別酷。alpha可以跟omega、beta他們生小寶寶,是大爸爸,要做好榜樣,不能哭的。”

林疏言懵懵懂懂地聽着,聽男孩給他上了一節基礎生理課,毋庸置疑這節課上得毫無價值,六歲的小孩同樣對第二性別一知半解,充其量只知道些最基本的,比如omega會生孩子,alpha是大爸爸之類。

林疏言抓住重點問他:“那你以後會生小水蜜桃嗎?”

小男孩愣住了,他正要說自己是酷酷的alpha以後是嚴肅的一家之主,當然不會生,不過這時候他的奶奶在不遠處喊他回去:“桃桃,快點跟上來啊你這個傻孩子,奶奶都要找不到你咯。”

小男孩只好松開林疏言的手,跟他揮手後倉促離開,他邊跑邊喊:“我來了奶奶,我剛才碰到一個小哭包,他、他好可憐啊,他都沒東西吃。”

我才不可憐,林疏言沉默地反駁,看着對方愈來愈遠。

綠色小圓帽的背影深刻記在林疏言幼小的腦海裏,汲取時間的養分後茁壯成長、深根固柢。

那是七歲時的一個冬天,世界如同潑墨的油畫,落葉鋪出金黃大道。

林疏言在那一天丢失了一只價值百萬的腕表,被他的父親嚴厲呵斥,但這個秘密成為他幼年時心裏唯一的甜蜜。

關于對方的信息,林疏言只知道三點:小名叫桃桃、信息素是水蜜桃味、會彈鋼琴、是一個漂亮的omega。

omega的意思就是,以後會給他生小水蜜桃。

至于為什麽一定認為對方就是一個omega,林疏言有他自己的一套邏輯在其中,廢話,哪個媽媽會給一個alpha取名叫桃桃,這個名字太溫柔了。

至于他和陸歸晚之間的恩怨,說來話長——

林陸兩家是世交,林疏言七歲回到林家,認識的第一個玩伴其實就是陸歸晚,他們玩了将近有一年,彼此稱兄道弟關系好得不得了。

轉折是在有一天,他問陸歸晚喜不喜歡吃水蜜桃。

陸歸晚說喜歡,因為水蜜桃又甜水又多。

林疏言于是立即叫他不要再吃水蜜桃,他的獨占欲已經初見雛形,他固執地認為水蜜桃只屬于他。

陸歸晚莫名其妙:“可是我也喜歡吃桃子啊。”

他們才八歲,正是脾氣一觸即燃的年紀,陸歸晚不聽他的話,那時候的性格已經壞得冒黑水,幹脆掐着林疏言的痛點重複:“我喜歡,因為水蜜桃又甜水又多,我喜歡吃。”

林疏言揮手就是一拳,被陸歸晚快速躲開。

那天打架打得挺狠的,從二樓翻到一樓,又一路滾進泥堆裏,彼此身上都挂了彩,被匆匆趕來的長輩拉住這事才停歇,只是誰都拉不下臉去道歉,關系從此開始生疏。

小孩忘性大,順其自然的,陸歸晚漸漸就把林疏言忘記了。

十歲那年林家搬家,林疏言和陸歸晚在高一開學典禮上再次見面,此時已經完整過去六年半,當年的恩怨成為一個歷史遺留問題,矛盾又在彼此相處中不斷加劇,最後水火不容。

意料之外的信息素味道勾帶出了林疏言塵封已久的記憶,他停下腳步,望着穆清餘的眼神錯愕無比,他抿緊唇:“你真的是alpha?”

alpha的信息素味道不可能是這樣。

只有omega,只有omega才會香到令人心髒狂跳。

他懷疑穆清餘僞造了第二性別的資料,這種事情并不是沒有過。

林疏言帶着不确定的腳步靠近,話中帶有顯而易見的蠱惑和吸引:“你跟我說說,你是A,還是O,你跟我說,我就放了你。”

穆清餘努力去收溢散的味,他張了張嘴準備說話,林疏言雙眸明亮,認真等待他回答。

穆清餘的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傻逼。”

林疏言的臉色登時一變。

穆清餘即使蹲在地上,依舊把頭仰得高高的,不服輸是刻印在他基因裏的本能:“傻逼,老子當然是A,如假包換的A,別用那種惡心的眼神看着我。”

林疏言發現他的脖子如同天鵝長項一樣漂亮,他露出懷疑的眼神。

“你他媽不信?”穆清餘煩躁地撓頭,釋放遲來的信息素,試圖壓制林疏言。

林疏言蹲下身和他平視,穆清餘流失的力氣漸漸回到身上,但依舊比不上毫發無傷的林疏言,他正要躲,雙手被他用力反剪到身後。

穆清餘倒吸了一口氣,下意識的:“操。”

早知道就不藏着信息素,也不至于現在被壓一頭,真無語。

林疏言松開力氣,但依舊不給穆清餘喘息的機會。他把手往穆清餘的脖子上摸,因為先天體溫低,冰涼的觸感像緩慢爬行的蛇,爬到穆清餘的後脖上,瘆人。

穆清餘一拳打在林疏言臉上。

林疏言不躲,伸手摸到他平坦的後脖,屈指,在omega腺體應該存在的地方敲了幾下門,見沒反應,眸光微閃,臉色變化快得讓人抓不住。

上一秒還有點真心實意的笑,下一秒嘴角挂滿諷刺的譏笑。

他像碰到什麽肮髒的東西,立即用力甩開他,站遠開,低頭看了穆清餘一會,才嫌棄道:“真的是個alpha,髒死了。”

穆清餘站起來和他扭打在一起。

“打起來了!”

陸歸晚拉住走廊上飛奔的一個人,奇怪:“什麽事?”

那人氣喘籲籲道:“啊,就是林疏言他……”

“你慢慢說。”

“我就偷聽了一點,林疏言他把廁所門關了,然後跟穆清餘在裏面打起來了,他還故意放出自己的信息素,那邊走廊上全是煙味,靠,真受不了,我得去打一陣抑制。”

陸歸晚過去的時候正好碰到林疏言開門出來,他剛擡起本欲踢門的腿果斷換了方向,用力踹在林疏言腰上。

林疏言捂住疼痛的地方,語氣泛冷:“陸歸晚,你他媽敢踢我腰。”

“別別別。”陸歸晚說,“小孩子才沒有腰。”

“你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說你還是個弟弟。”陸歸晚把他堵在門口,先問穆清餘的情況。

穆清餘沉着聲音:“打了一架,死不了。”

陸歸晚扇開面前的空氣,刻意忽略那抹甜:“你先跟我說,他對你做了什麽,我替你一筆筆地讨回來。”

穆清餘咬牙:“他、他。”

林疏言大大方方一笑,接話:“我摸了他的脖子,你要替他讨回來?”

陸歸晚皺眉看過去:“主動邀請我摸你的脖子?”

林疏言嘴角的笑容滞住。

陸歸晚拒絕:“太醜,不約,要不要臉,還想勾引我?你自己彎了也別帶壞我。”

打嘴炮林疏言從來都比不過陸歸晚,他想要離開這裏回教室,陸歸晚擡了擡腿擋住他,語氣不善:“把人欺負完了就想走,沒這麽容易吧。”

因為該死的好勝心,穆清餘在裏面不服地解釋:“我沒讓他欺負,打架他根本打不過我,好了我說完了,你繼續。”

陸歸晚這才繼續警告林疏言:“我現在比以前脾氣好了很多,已經很少生氣,但是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有本事,先跟你說好穆清餘是我罩着的人。”

“哎。”穆清餘的聲音從裏面幽幽傳來,大概對“罩着”這倆字有極大意見。

林疏言說:“如果我……”

陸歸晚打斷他的話:“沒有如果,我報警了。”

這下連穆清餘都開始驚訝:“什麽,這東西還能報警?”

“報警的理由是釋放大劑量信息素施行校園霸淩,似乎不是第一次了吧林疏言,剩下的話,留着慢慢去跟警察說。哦對了,聽說你最近又多了一個好弟弟,恭喜你。”

林疏言臉色不變:“似乎并不是一件值得恭喜的好事。”

陸歸晚:“我道我的喜,我說得開心,關你屁事。”

穆清餘開始跟着頭鐵地鼓掌,一唱一和,不嫌事大。

等林疏言忍不下去終于離開後,陸歸晚回頭詢問穆清餘的情況,變故在一瞬間發生,空氣中彌漫的清甜味猝不及防産生變化,陸歸晚錯愕擡頭,不太确定:“穆清餘?”

穆清餘同時反應過來:“靠!我要宰了林疏言這個王八蛋!”

陸歸晚眉目一閃,立即快速鎖上門,防止味道擴散。

落鎖聲急促,濃密的信息素味道構搭一張密實的絲網,陸歸晚被他們纏得煩躁,0%的冰冷數值在現實中被具體化。

他緊捂鼻子,壓下心頭的煩緒:“隐藏味是,奶味?”

瘋了,奶味?

“你是不是小時候很愛喝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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