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帝聞古慕涼

這幾日天老是陰沉沉的，終于在今日下了今冬的第一場雪。

三千樓宇連綿處，一陣琴聲悠揚悅耳。

音色聽來是長琴，悠悠揚揚，浮而不虛，頓而不沉，起起伏伏，似是說盡民間苦樂。

然而任誰也想不到，撫琴之人正是“京都四美”之首。

美人眉目如畫，玲珑鼻，櫻桃嘴，生的是江南嬌俏女子的模樣，柔柔和和。

一身環翠粉長裙，指尖微挑，神情專注，卻不曾看斜卧在榻上的人一眼。

而榻上之人，衣衫半開，露出精壯胸膛，竟是比女子的還要白嫩上幾分，卻明顯可以看出肌肉線條。身覆妖白絨襖，竟是在假寐。

殿內的地龍燒得正旺，暖和的氣氛，伴着絕妙的琴聲，的确是享受。

突然琴聲戛然而止，一個身穿玄衣的男子推門而入。目不斜視走到榻邊，屈了身子，“帝上，這是這個月份的京都要事。”說着從懷裏掏出了一本厚厚的冊子。

過了半晌，榻上的人才悠悠睜開眼睛，唇邊綻開笑意，“放着吧。”

笑引似乎至今還不能适應榻上之人妖冶的笑容，有點尴尬地愣了一愣，恭敬地把冊子放到離貴妃榻最近的矮幾上。

在笑引眼裏，帝上就是天神一般的存在，雖自己和他一樣同為男子，卻也羨慕不來帝上的美貌和優雅，舉手投足之間，天潢貴胄的氣質噴薄而出，動人，遺世獨立。

笑引告退之後，縷音殿裏琴聲重起。這次的琴聲，卻是不輕不重，不緩不急。

一雙素手撥弄弦上，熏香綿綿，榻上之人又閉了眼睛，似是休憩。

婳婵卻是知道，這個大尋最為尊貴的男子，種種優雅，種種講究，其實只是因為他及其懶怠。

回想前幾日，恰逢休沐，晚秋菊開得正豔，婳婵便差了宮女去邀帝上一同賞菊。不料帝上竟是把那宮女遣了回來。婳婵知帝上定無賞菊之意。不料這日傍晚時分就有宮女來禀告，說在那梅園裏挖出了一個酒壇子。婳婵這才想起埋在梅樹下那去年收的夏荷露。

便命人挖了來，帶着貼身的侍婢往帝上宮裏去。兩人飲茶話詩，言談之間婳婵才知帝上竟然懶到了連走幾步路去賞菊都覺得煩累。

再說昨年年底，朝裏的大臣個個都上奏要帝上充盈後宮。的确，這些年來帝上名義上并無納任何妃嫔，雖是有自己在這宮內震着，但多年來無所出也足夠讓那些老臣跳腳了。倘若他們知道帝上把自己留在這宮裏的用意，想必就不會用“婳婵姑娘多年來并無所出”這樣的言辭來讓帝上納妃了。帝上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動自己的，這一點婳婵很清楚。言歸正傳，帝上收了這些朝臣的奏折之後并不作回應，只是叫身邊的官監收着，一本一本的摞到如今，只怕是有一人高了。然而婳婵卻是無意間知道帝上這麽做的原因，竟是不願費那功夫去和妃嫔談情說愛。

倘若那些耿直又堅韌的朝臣聽聞此言，怕是要哭天喊地撞柱以告慰大尋先帝了。

帝上這感情狀況，堪憂啊！

話說這懶的人，婳婵見過；懶得像豬的人，婳婵也見過；可是婳婵從來沒有見過可以懶得像帝上的人！

當然這話也只能在心裏說說，面上還是不能顯露分毫的。

“婳，退下。”聲音不大，卻像是能穿透靈魂，低沉婉轉，竟是比琴音還動聽上幾分。

婳婵聽了很是無語，外人聽來，喊自己婳委實暧昧，退下二字卻聽來毫無情意。然而只有婳婵自己知道，帝上不是要與自己暧昧，也非說什麽毫無情意。只是因為懶，懶得多說一個字。

于是婳婵恭恭敬敬告了退，正要走出殿。一怔，卻又回身往內走。在簾外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子，“啓禀帝上，此處是縷音殿。”聲音清脆卻不張揚。

榻上之人聽言緩緩睜了眼，婳婵朝殿外喊了官監，扶桑這才緩緩從榻上起身。

婳婵見他衣衫半開，微別過了臉。

扶桑伸手自己理了理衣服，接過官監手裏的火紅長絨披風，搭在自己身上，又自己慢悠悠地系了蝴蝶結。“擺駕，未央。”聲音仿佛踏空而來，幻化成飛蝶展翅欲飛，煞是好聽。

那官監得他的谕令出了殿去安排，又進得店來小心翼翼地捧了幾上那本冊子，貓着腰恭請帝上出門上轎。

扶桑眯了眯桃花眼，慢慢悠悠向外走去。那官監緩步跟上。

大尋以紅色為尊，故而扶桑一身火紅服飾。廣袖輕垂，襖衣覆身，一席紅衣垂地，隐沒兩只黑線勾邊的紅靴。扶桑本就生得驚為天人，加之紅服一身，竟是有如天神。

于是一隊官監着藍衣，擁着一簇火紅翩翩然往未央而去。

未央宮內。

外間奢華萬端，內間清雅脫俗。竟是兩種迥異的風格。

扶桑回到宮內，驅了官監宮人，卧于外間的卧榻之上，伸手拿過了那本厚厚的冊子。

也許是覺得躺着看太費力氣，于是又坐起來。一頁一頁地翻過，臉上慵懶的神色絲毫未變。

翻過最後一頁，便把冊子又置于岸上，“笑。”

笑引推門而進。“帝上。”

“嗯。”扶桑用下巴指了指那本冊子。

笑引會意，上前将冊子收進懷內，躬身告退。

扶桑躺在榻上，微閉着眼。

一會兒，卻又坐起來。

“來人。”

有官監推門而入。

“宣婳。”

那官監應着去了。扶桑重又躺下。

其間有宮婢進來添了銀碳，挑了熏香。

很遲一陣，婳婵才來。

官監進來說婳婵已在宮外等候，扶桑才起身理了衣服，往外走去。

“不知帝上在這大冷的天召民女來所為何事？”

扶桑不理會婳婵字間的調侃意味，“可識得古慕涼？”

婳婵一怔，這才斂了神色，“識得的。”

扶桑又慢悠悠問道，“此人在江南時，品行如何？”

婳婵便在雪裏給扶桑講述了陳年往事。

一番講下來，婳婵手指都僵硬了。而扶桑帝卻聽完之後，默默賞了兩盤菜，而後轉身回到宮裏去了。

婳婵又在心裏罵了他幾十遍，卻又奈何他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