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招災惹禍(一)

陶旻連續三天出現在B大對面的酒吧街。

第一天,小酌了幾杯,被男人沒收了酒杯,勸走了。

第二天,她揣着不醉不歸的心思,卻只喝了個迷迷糊糊,被那男人騎着重機車送回校門口,卻因為坐在後座灌了風,在B大門口吐了個一塌糊塗,被圍觀了足足十分鐘。

第三天,她如願以償地喝到一醉方休,想着終于可以一覺睡到天明,卻被秋風凍醒,醒來時發現自己一|絲|不|挂躺在被窩裏,周身酸痛,像是要散架了一般。

陶旻往被窩裏鑽了鑽,睜開眼看着眼前一片漆黑,記憶裏閃爍着零零落落的片段,卻怎麽也穿不成串。

深夜時分,窗外仍有汽車鳴笛聲,其間還夾雜着青年男女的嬉笑聲,而她耳邊不失時機地響起了男人熟睡時發出的輕微鼾聲。她一個激靈,這才緩過神來。

陶旻在黑暗裏伸手摸向床頭,她依稀記得那場歡愉之前,随手将手機扔在了床頭櫃上。小心翼翼地摸索了片刻,她才從最遠端摸到了手機,手一抖,“啪”地一個聲響,像是碰掉了什麽東西。

她身邊的男人被聲音驚動了,原本搭在她腰上的手臂也撤了回去,順勢翻了個身,嘴裏似是含糊不清地說了聲:“快睡吧。”

陶旻借機坐起身,點亮手機一看,方才淩晨兩、三點的樣子。

在手機發出的微薄光亮下,她扭頭看了眼身邊的男人。

陶旻一開始總是記不住這男人的名字,楚恒,姓氏古怪,還總以楚公子自居,不免讓她聯想起春秋戰國的歷史。

楚恒對她來說,算不得多熟悉的人,朋友的朋友,在B大對過的酒吧街有一家門臉,兼做主唱。陶旻心情不好時喜歡過去喝兩杯,不為別的,只因楚恒每次都能幫她免單。如此一來,兩人有時一周能見上三、兩次,有時好幾個月疏于聯系。

陶旻摸黑下床,在地上摸尋着自己的衣物,穿戴完整後,悄悄出門了。

事情會發展到今天這地步,多半是因為她這段時間壓力大了些,不由得想減壓洩憤,外加連續三晚積攢下來的酒精作用。當然,也不排除被這男人的外貌迷惑了的這種可能性。

陶旻算不上外貌協會,但遇見帥哥也沒有頑強的抵抗力,更何況那帥哥長了雙如此好看的眼睛,眼仁黝黑,眼神有力,眼眸明亮透徹。都說面由心生,這多半是個沒心沒肺的主。

屋外月光如洗,只是秋夜涼風蕭瑟,略添了幾分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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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旻那天穿了條牛仔短褲,露出煞白筆直的雙腿,混入了嬉笑的人群中絲毫不顯突兀。她緊了緊身上的運動外套,雙手插在兜裏,聽着身邊男女的笑罵聲,心情才變得尋常了許多。

這地界,燈紅酒綠,紙醉金迷,露水情緣多得去了。她和楚恒,不過是這其中的尋常一例,不值得挂懷。

這事兒果真随着時間的流逝,也就漸漸變淡了。陶旻那之後沒見過楚恒,楚恒也沒再找過她,兩人相安無事。直到十一長假的一天,月初例行的師門聚餐結束之後,陶旻被同門的師弟、師妹們拉去了酒吧。

那時候陶旻剛剛進站,和師門的關系還不怎麽親近,師弟師妹們不清楚她的性格,只道她平日裏不怎麽露笑容,定是不茍言笑的那種人。外加她皮膚白,一頭短發,長得眉眼清秀,卻掩不住清冷,再與女博後的頭銜挂上鈎,便不由得令人心生畏懼,讓人不敢親近,更不敢向她透露此行的目的地。

旁人不怎麽接觸陶旻,但總有一兩個人稍微膽大些,塗佳便是其中一個。

這會兒,說到了晚上的消遣,塗佳喜上眉梢,蹦着跳着拉着陶旻走在了一行人的最前邊。

“師姐剛入校可能不知道,B大南門的酒吧街可有名了,好多帥哥美女!”塗佳說着話,腦後束得老高的馬尾跟着她躁動的心思一甩一甩,掃在陶旻的臉上。

B大校園裏,這樣貪玩的女生确實不少,但心理系嚴世清門下,塗佳算是獨一個。

“要去酒吧?”陶旻警惕性地問了一句。幾周前好不容易随風飄散的記憶碎片,此時像是被人三下、兩下抓了回來,又拼湊到了一起。

塗佳只道陶旻是那種醉心學術的女博士,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肯定也不怎麽光顧酒吧這種場所,便笑嘻嘻地挽着她的手,安慰道:“沒事的,B大附近的酒吧都很健康的,我們在一起就聽聽歌、喝喝酒,不幹別的。”

酒吧這類地方,陶旻在英國留學時沒少去過,只不過此刻她想的卻是別的層面的問題。喝酒、聽歌倒是沒什麽,就怕碰上了不尴不尬的人,那人性子又野,可別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還是當着一群師弟、師妹。想到這裏,她打起了退堂鼓,不由停下腳步:“要不你們去吧,我就不去了。”

塗佳在玩樂上由不得人掃興,抓着陶旻的手臂,有些撒嬌地搖晃着:“師姐,你看我們大師兄這種一本正經的人都一起來了,你可不能掃興。”塗佳說着,回頭對走在身後的梁毅鳴喊了句,“師兄,師姐要走,你說能不能放?”

梁毅鳴光顧着和別人聊天,也沒聽見塗佳前邊的話,聽她這樣一問,停下了和別人說了半茬的話,沖着陶旻露出了個憨厚的笑容:“師姐別走,大家在一起放松放松。”

陶旻架不住梁毅鳴勸,更架不住塗佳的熱情,她被兩人夾在中間,像是被押赴刑場的犯人,深怕她趁着大家一不留神之際就逃之夭夭了。

她硬着頭皮跟着大夥兒往酒吧街走,心裏琢磨着,酒吧街那麽多酒吧,沒道理一定會去楚恒的那家。但走到酒吧門口,看見頭頂上亮閃閃的四個大字“紅旗飄飄”,陶旻才知道什麽叫怕什麽,來什麽。

她一把拉住徑直往裏走去的塗佳:“換個地方吧,這家人太多了。”

塗佳卻像離了弦的箭,這會兒往裏沖得飛快,陶旻攔都攔不住,反而順勢被她帶得有些身不由己:“我定了位置的。再說了,人多才能說明這家确實好。你不知道這家主唱那叫一個帥!根本就是男神啊!”

梁毅鳴也在旁邊幫腔:“師姐,出來玩,聽佳佳的多半沒錯。”

陶旻被師弟、師妹們擁進屋,好在酒吧裏燈光昏暗又吵鬧,誰也難認出誰來,她便沒那麽不自在,只是低調地窩在沙發的角落裏,看着塗佳忙前忙後地招呼大家點單。

酒水剛上來,塗佳還沒有坐定,又像是發現了什麽一樣,蹦了起來,指着臺上,興奮得叫了出來:“楚公子!”

大家都循着她的聲音往臺上看,陶旻卻不敢擡頭,只用眼角餘光瞥了一眼,果真是楚恒。

塗佳見陶旻不怎麽激動,方才想到,一定是沒有向她介紹清楚這主唱的背景。想着,她又笑眯眯地湊到陶旻耳邊說:“這主唱可是B大酒吧街的小天王,人長得帥,歌唱得好,好多人都是沖着他才來的這裏。”

陶旻禮貌性地笑了笑,順着塗佳的手往臺上敷衍似的看了一眼。那人大高個、大長腿,不像別的主唱那樣身上挂了丁零當啷的配飾,反倒是一副幹淨打扮,深灰色的短袖T恤,破了幾個洞的牛仔褲,外加一雙帆布鞋,顯得随意和漫不經心。此時,他輕輕一躍,背着吉他跳上了舞臺。

“怎麽樣?帥吧?”塗佳呼扇着一雙大眼睛,期待着陶旻肯定的答複。

陶旻無奈,只得點了點頭。

那晚,楚恒第一首開嗓歌,照例是BEYOND的《海闊天空》。他粵語吐字标準,歌喉蒼勁有力,倒是真的唱出了幾分黃家駒的味道,引得陶旻不由多看了幾眼。

楚恒這兩三周倒是沒怎麽變,仍是一頭半長不長的頭發,額前劉海耷拉着,唱到高|潮處,他猛撥一下吉他,潇灑地一甩頭,碎發掠過,便露出了那日亮堂的、帶了些情|欲的眼睛。帥哥這個稱呼,他本就當之無愧,此刻上了臺,音樂、燈光效果下,像是更加魅力四射了。

陶旻心想,那天即使是喝醉了,眼光還真是不賴,初來B大,就把人家酒吧街的小天王給睡了。

正想着,楚恒的眼神往這邊飄來,似是不小心對上了。陶旻慢悠悠耷拉下眼睛,低頭喝酒,心裏揣測,他在明處,應該是看不到的吧。

可惜陶旻想錯了,楚恒這會兒可是把她看了個真切。

楚恒這人對女色嗜好奇怪,不好小家碧玉,不好成熟性感,偏生喜歡短頭發女生。只可惜這世上清湯挂面的一水長發好找,短發美女卻是屈指可數。也正是這樣,磨練了他在人群中搜尋短發美女的敏銳感。

更何況陶旻生得白,像是自帶了燈光效果,藏在人群中很是紮眼。再加上這女人好像不怎麽合群,別人來酒吧聽歌都是滿臉興奮像是打了雞血,這女人卻一臉鎮定,坐在那裏悶頭喝酒。要想不注意她,倒是真的有點難。

楚恒一首歌唱罷,就急匆匆地下臺了。

陶旻看準時機,起身告辭。塗佳聽歌聽得不盡興,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嘴撅得老高,自然沒激情去挽留陶旻。梁毅鳴倒是跟着陶旻站了起來,說:“師姐,我送你回去。”

陶旻不想掃他們興,執意自己先走。

她披上外衣,背着包,在人群中分出了一條縫,好不容易挪到吧臺邊,正巧撞見楚恒。師弟師妹不在周邊,陶旻也就沒什麽心理負擔了,她見躲不過楚恒,索性心一橫,大方地打起招呼。

楚恒本以為她會躲躲閃閃,前幾周一連來了三天,第三天晚上一過,連個招呼都不打,整個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女人嘛,肯定是心裏過不去那道坎。

然而,看着陶旻那若無其事,笑着和他打招呼的樣子,楚恒絲毫沒覺得她把那晚的事放在心上。這一對比,他自己心裏反倒有些不自在了。

人一不自在,往往容易口不擇言。這就好比商業談判,誰先暴露了自己的底牌,誰就注定将優勢拱手讓給了對方。“挺長時間沒見你了。”話一出口,楚恒都有心抽自己兩巴掌。

陶旻愣了愣,沒想到他一上來就以那事兒作為出發點。她仔細想了想,其實說長也不長,對于他們倆這種不鹹不淡的關系,隔個一、兩個月不聯系,都不是說不過去的事兒。陶旻不知怎地,起了逗人之心。她理了理鬓角的碎發,別在耳後,才開口說:“那個……今天過來是因為想和你說……我懷孕了。”

楚恒聽了眼睛瞪得老大,嘴張了張,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受了驚吓,竟是沒發出聲音。他先是回憶了那晚的事,雖然記憶裏已經有些模糊,但确實是采取了安全措施的。當然,這也不能說明沒可能中招,只不過現在要怎麽辦?那天晚上,嚴格說來,應該算是陶旻主動的。就算這事兒不是誰主動誰負責,但突然要他來承擔後果,他卻覺得有些冤,即使他是喜歡短發女生,但他更願意順其自然,慢慢來,而不是這樣一蹴而就。

不對啊,都懷孕了怎麽還能喝酒呢?楚恒剛才在臺上明明看着她灌下去一杯酒。他心裏煩,這女人,自己當過醫生怎麽還犯這種錯誤?還是說她沒想要這孩子?

楚恒臉上表情怪異,看得陶旻都有些忍俊不禁:“看吧,不聯系未必是壞事。”

楚恒把她的話琢磨了一下,才回過味來,心裏罵了個髒字,對面的人果真是魔高一丈。

得知了懷孕這事兒為假,楚恒心裏沒有感到輕松,反倒有些不爽。這女人怎麽是這麽個反應?當真是不在乎啊!楚恒覺得自己被蔑視了,臉上卻強忍着不敢表露不悅。他伸手撥了撥額前的劉海:“喲,女博士,玩的還挺瘋。”

“女博士也是人,總有七情六欲。”陶旻依舊是輕描淡寫地一笑,手裏順帶将外套的拉鏈拉好,又整理了一下肩上的包帶,俨然是要結束對話的架勢,“那天沒來得及謝謝你,技術不錯!”

這事在陶旻眼裏似乎看上去簡單得很,你情我願,各取所需,如果感覺不錯,道個謝也是理所當然的。可楚恒聽着這誇獎話,心裏卻沒覺得多受用,并且怎麽琢磨怎麽別扭。這感覺像極了老師在誇獎學生,“這道題做的不錯”,又像是上司在鼓勵下屬,“這活兒幹得還算漂亮”。

本着東道主的身份,出于酒吧主唱的職業素養,楚恒極想大方回一句“有空再來”作為兩人對話的結尾,但卻覺得這樣說不免産生歧義,讓這女人誤會了什麽。于是這種想要再續前緣的沖動幻化成了個忽閃忽閃的小火苗,生生被他男人的尊嚴一口氣吹滅,強行換成了:“你也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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