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招災惹禍(三)
十裏洋場,燈紅酒綠,彌散其間的是青春的躁動。
陶旻從京郊坐着大巴回來,出現在“紅旗飄飄”時,已是晚上九點多的光景了,酒吧裏剛剛有了些人氣。
楚恒這會兒正坐在臺上的高腳椅上,黑T恤,牛仔褲,低着頭撥弄着吉他,彈唱着一首靜默的老歌,顯得純情又文藝。臺下的小姑娘們支着下巴聚精會神地望着他,頭跟着他的旋律有規則地晃動着,那股認真勁兒簡直比在課堂上聽老師講課還要專注。
陶旻覺得不屑,在後排找了個空位坐了下來,點了杯威士忌。她不愛聽這種昏昏欲睡的陳詞濫調,便翻出手機,不停地刷着朋友圈。
那天,陶旻穿了件軍綠色的長袖外套,襯着膚色白皙,下身依舊是一條短褲,露着修長的雙腿,整個人顯得幹練又不乏性感,讓人不由想要多看兩眼。
楚恒一首歌唱完,擡頭的時候正好瞥見了遠處角落裏的女人,她兩腿往一邊偏着,交疊着坐在那裏,右腳腳尖還似有似無地勾住左腳的腳腕。她不聽歌,也不往臺上看,一手拿着手機對着屏幕看得認真,另一手從桌上摸過酒杯,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就連喝酒的間隙,眼睛都未曾離開過手機。
那種被蔑視的感覺又在楚恒的心裏泛濫起來。他堂堂“楚公子”,縱橫B大酒吧街少說也有三、四年,還從未見過如此女人,竟是對他不理不睬,連他這磁性和激情幷具的歌喉都不能打動她。
楚恒心裏罵着髒字,想着,手機真他媽不是好東西!
越想越來氣,他也就沒心思接着唱了。一首歌唱完,楚恒揮了揮手,對着身後的DJ Devin比了個手勢。Devin看着他,會意一笑,随即便改換成了熱鬧的舞曲,酒吧裏的氣氛一下子就變得不一樣了。
楚恒下了臺,開了瓶啤酒,倚在吧臺邊,擺了個帥氣的姿勢,若無其事地盯着來來往往裏的美女。
高手過招,切忌心急。欲擒故縱,誰不會?
果不其然,《孫子兵法》誠不我欺。
陶旻低頭玩着手機,聽到曲風一變,便知道楚恒下了臺。她擡起頭四下裏張望了一圈,看見他倚在吧臺邊,手裏端了瓶啤酒,身子跟着快節奏的音樂有規律地搖擺着,整個人卻透出一種懶洋洋的感覺。
陶旻收拾好東西,端着半杯酒走到楚恒身邊。
“嗨!”陶旻跟他打了個招呼。
楚恒這會兒開始裝模作樣起來,看見陶旻,假裝露出一副驚訝的表情,卻仍不忘跟着韻律搖擺。“你怎麽來了?”
Advertisement
“上次去你家,忘了樣東西。”陶旻态度大方,仿佛上次過去不過是尋常作客,“一本書,《Cognitive Psychology》。”
酒吧裏音樂聲開始變得嘈雜,陶旻見楚恒一臉茫然,便湊到他耳邊吼了一句:“一本英文原版書。”
“哦,是嗎?”楚恒大聲回應,卻沒去看她,仰着脖灌了口啤酒。陶旻說的那本書,他之前依稀見過,可又記不清在哪裏見過了,總之逃不出他的那一畝三分地。人都說才子佳人以書為媒,一借一還才有後文。楚恒自知在陶旻面前算不得才子,但好歹也算得上帥哥,帥哥配才女,倒是沒多大差別。他的眼神在五光十色的流轉下慢慢放空,心裏開始盤算,怎麽在這事兒上做些文章,挫一挫這才女的銳氣。
可陶旻這邊看了楚恒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不由皺眉。這算什麽态度?難不成這家夥以為自己在創造機會接近他?陶旻心裏有些不悅,臉上也不自主挂了相。她白了一眼楚恒,“你回去找找,找到了告訴我一聲,我明、後天再過來。”
酒吧裏燈光效果閃動,照得人沒個正形,楚恒自然是沒看見陶旻的白眼,但聽她的語氣也察覺了她的不悅。楚恒心裏有些慌張,想着自己恐怕是把欲擒故縱的這套把戲玩得有些過了,可別還沒挫敗對方,先弄了個一拍兩散的結局。
曲風回轉,這會兒臺下又有人開始喊“楚公子”了。
陶旻悶頭把杯子裏的酒喝幹淨,準備走人。楚恒卻一把拉住她,塞了串鑰匙在她手裏:“你要是急,就自己去找找,我真不記得見過什麽書了。”
楚恒說罷,放下酒瓶就往臺上去了,還不忘回過頭來問陶旻:“我家住哪兒,你知道的,對吧?”問完還故意沖着她眨了眨右眼。
陶旻憑着兩、三周前殘留下的記憶,圍着楚恒家的小區繞了幾圈,才摸着黑把門打開。
楚恒家離B大挺近,小區位置也好,就在環線邊上,除去晚上車來車往、嬉笑怒罵的嘈雜聲,可以算得上是北京城裏不錯的樓盤了。
陶旻拿鑰匙開了門,進屋伸手把燈打開。
楚恒家裏有點亂,客廳的地上毫無章法地堆了幾摞音樂雜志,歪歪倒倒,搖搖欲墜。茶幾上攤放着幾張曲譜,曲譜旁邊還有幾團揉成了球的廢紙,恰到好處地勾勒出一幅作曲家創作時抓耳撓腮的畫面。
陶旻原先在英國留學時,也去過幾次男生家裏,無一不是又髒又亂,髒衣服臭襪子随地亂扔,弄得她不願意多駐足一秒鐘。相比之下,楚恒這裏倒算是不錯的了,除去那些不和諧的因素,整個房子還算得上窗明幾淨。
為了盡快找到那本書,陶旻不得已,腦子裏使勁回想着兩、三周前醉酒後經歷的細節。她依稀記得,一開始她還是躺在沙發上的,中間被楚恒灌了杯溫開水,後來不知道發了什麽颠,看着他透亮透亮的眼睛,就不自覺吻了過去。再後來的事,她只知道多半是在卧室裏發生的了。
陶旻圍着沙發找了一圈,連茶幾肚下,沙發縫隙這種犄角旮旯的地方都不曾放過,卻還是沒有那本書的影子。
她橫下心,進了卧室。
繞床一周,趴在地上看了半天,最終才在床頭櫃下的縫隙裏摸到了那本書。
陶旻站起身,撣了撣身上的灰,正沉浸在可以遠離這是非之地的歡喜中時,楚恒那邊恰到好處地打來了電話,生生把她的歡喜扼殺住了:“書找到了?我就一把鑰匙,你走了我進不了門,等我回去再走。”
陶旻剛想追一句“我把鑰匙給你送回去”,那邊就已忙不疊地挂了電話。再打過去,卻換了酒吧的夥計接了電話:“老大這會兒忙,找他什麽事兒?”
陶旻覺得這事兒不好解釋,應付了兩句,挂了電話。手裏拿着書,環視了一圈屋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覺得渾身都不自在。
屋裏氣悶,她索性上了陽臺。
陽臺連着卧室,方向朝東,正對着行色匆匆的環線。
陶旻望着環線上的車流發了會兒呆,見身後放了把木質躺椅,椅座看着軟綿綿的,便一屁股坐了下來。
這人倒真是會享受,要是陽光正好的清晨,一杯茶,一本書,對着浮華塵世,倒真有些坐看雲起雲落的灑脫。
陶旻把書仍在躺椅邊的小桌上,手裏閑不住,開始把玩着小桌上的事物。香煙、打火機、煙缸,除此之外,別無它物。似乎有些浪費了這樣的景致。
陶旻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煙,拿過打火機點燃。香煙發出微弱亮光,晚風一吹,似乎還能聽到“撕拉”的燃燒聲。陶旻把煙湊到嘴邊吸了一口,煙味太重,有些嗆人。
她咳嗽了幾聲,卻還是再度把煙遞到了嘴邊。
一陣風吹過,煙頭上的光亮閃了閃。陶旻彈了彈煙灰,剛剛落入煙缸的煙灰卻被秋風吹起,散進了夜空中。
陶旻擡着頭,盯着夜空中的半輪明月發呆。直到門口傳來了敲門聲,她才驀然回過神來,丢掉煙頭,走去客廳開門。
楚恒出現在門口時,陶旻倒覺得有些奇怪。都說混酒吧的人晝伏夜出,這還在午夜之前,他就回來了。
陶旻開了門,轉身又回到陽臺,拿起小桌上的書,再度轉身時,恰好看見楚恒盯着煙灰缸裏冒着袅袅輕煙的煙頭發怔。
“閑得沒事兒,借支煙。”陶旻看了他一眼,又晃了晃手裏的書,“書找到了,我先回去了。”
楚恒跟着陶旻往屋外走,快走到門口時,她又折了回去:“忘記拿包了。”
陶旻從沙發上拿起包,經過楚恒身邊時,那男人不知怎地,碰了一下她的手臂,書沒拿穩,砸到了楚恒的腳上,接着又滑到了地上。
楚恒腳趾被書砸得生疼,這才從迷茫中回了神。他看見陶旻彎腰去撿他腳邊的書,只覺得這一幕如同深埋在他記憶深處,此時被秋夜裏的涼風吹拂過,漸漸露出了端倪。
女人,短發,煞白的皮膚,低頭一掠,不經意間展現出細膩的脖頸和盈盈一握的細腰,說不出地讓人心動。
楚恒未及細思,跟着彎下了腰。兩人同時抓住了書,手指無意間觸碰上。
陶旻擡頭時,不偏不倚,正巧看到了楚恒細碎劉海背後的那雙眼睛,而那雙眼睛也正死死盯着自己。那麽一瞬,四目交接,陶旻心裏沒來由,又毛又躁。
這一回,輪到男人主動了。他捏着那本書的手沒有放,輕輕一拽,把陶旻拉到了跟前,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便猛地低頭吻住她的雙唇。
陶旻腦子裏像是過了電,但僅僅是出于對這出乎意料舉動的驚詫。
這男人技術一流,突如其來的吻倒是不那麽令人生厭,反而還把她撩撥得心裏有些癢癢的……
一聲清脆的鳥叫,陶旻包裏傳來的短信聲音打破了屋裏浮躁的暧昧氣息,她腦中尚存清明,一手隔在了兩人之間,另一手向包裏探去,摸出手機,看了一眼短信。短信是陳慧君發來的,問她是否已經到了宿舍。
楚恒被她推開,此時有些尴尬,看着她收起手機,又湊了過去,想要繼續剛才被打斷的事情。陶旻卻側着臉躲開了,“我還有事。”說着掙脫他雙臂的禁锢,走到玄關處,彎腰穿鞋。
楚恒跟在她身後來到玄關處,停在了離她一臂遠的地方,正巧從後邊看到她那雙修長又筆直的雙腿,精蟲上腦般問了句:“那改天?”
陶旻的動作頓了頓,直起身來回頭看了他一眼,繼而露出淺淺一笑,說了句:“再見。”
楚恒跟在她身後,見她上了電梯,這才回屋關上門。腦子裏回味着她剛才的那個笑容,卻越想越不對勁。她笑得一點都不溫存,也不暧昧,倒有幾分鄙夷和不屑。還有那句“再見”也值得玩味,是在回應他的那句“改天”的邀請,還是意為“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