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帥道長的家在村子的邊緣,跟其他村民的家有明顯的隔斷,屋子特別破,屋檐還特別低,跟路邊随處可見的柴房茅房一樣高度。

帥道長目測起碼有一米八,進門的時候是低頭彎腰進去的。

怎麽住這樣的屋子?陸放舟很奇怪。

他還沒弄清楚自己處于哪朝哪代,只依稀記得小時候外婆跟他講過,在古代一間屋子屋檐的高低跟家裏人的身份地位有關系。剛才跟帥道長走了一路,幾乎看到了所有村民的屋子,他們無論貧富如何,屋檐的高度基本一致,就連那趾高氣揚趕他出門的人家,也只有那麽高。

難道帥道長在這裏還低人一等?陸放舟一邊心想,一邊跟着進門了。

屋內的面積小得可憐,目測長四米,寬三米,十二個平方撐死。整間屋子就一個窗戶,在東邊,窗下搭着一張床,很小,僅夠一人睡,那人還得十分苗條。床還是竹做的,上頭的顏色已經呈褐色,有些年頭了,部分地方還脫落修補過,新添上的淡綠色十分顯眼。

床邊放着張小木桌,大小跟陸放舟讀書時的課桌差不多大,沒凳子,直接以床沿代替。

除此之外就只剩一個坑,坑上架着鐵架子,鐵架子上擱着口小鐵鍋,坑底煨着點炭,溫着小鐵鍋裏的食物。

食物很香!陸放舟早上就吃了點煮豆子,一聞見就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肚子也很配合的咕咕叫起來。

羞得陸放舟立刻撓頭掩飾,急沖沖開口言其他:“道長……”

“我非是道士,吹唱道場不過是糊口而已。我姓溇,名琰。”溇琰打斷陸放舟。

“哪個溇?哪個琰?”陸放舟忙說,知道了名字,不知道怎麽寫,不行!

“三水一婁,一王雙火。”溇琰撿起根樹枝,就這鍋邊的草木灰寫了自己的名字。

遒勁有力!陸放舟腦海裏立刻冒出了這四個字,他以前欣賞不來書法,總覺得那些形容詞很抽象,今日見到溇琰寫字,方才明白了這個形容詞有多貼切。

忙翹起拇指誇:“好字。”

溇琰聞言有明顯的一愕,他本姓婁,新帝登基前,婁氏一族官至司馬大将軍,新帝登基後厭其位高權重,設法将這一族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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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宗重要男丁或是斬首,或是流放,他屬于旁族,受牽連被降為堕民,姓氏前被冠以三水以示區別。堕民無需流放至苦寒之地,而是遣散于各地,不得科舉,不得務農,不得從工,不得經商,只能從事下九流行當,比如:樂戶(紅白喜事吹拉彈唱)、喜婆、轎夫、乞丐、唱戲等。

溇琰被遣散于剡溪一帶,見小譚村內的白事先生(給死人穿壽衣的人稱呼為白事先生)故去,便接了他的活,又見十裏八鄉的沒有敲道場的道士,死了人得跑去縣上請,縣上的道士嫌棄路遠,還嫌棄這幾個鄉村窮,往往不高興來,便于其他幾個婁氏子弟組了個團,兼職敲道場。

村民對他們幾個婁姓子弟并不友善,村民原本就屬于社會最底層,整天被人踩,現在來了群堕民,比他們還沒地位,自然就不客氣了。有事直接呼,沒事就指指點點的議論,拿他們當飯後酒後的談資。

他眼前的這個陸放舟也是,雖有秀才功名,但聲名狼藉,用不光彩的手段強娶了孫閣老的閨女,氣得陸家将他趕出家門丢到山窩裏來。來了此處,還不思進取,欺軟怕硬,原屬他的田盡數被他人掌握了去不說,還不敢去要回,只敢整天喝酒虛度人生。

他夫人生下女兒之後便故去,無人管得了他,陸家先前念孫女年幼可憐,還遣下人過來服侍過父女倆,後來竟被喝醉酒的陸放舟給打了出去。

陸家再無他人前來,他家的一幹家務就落到了幼女身上,村民對此指指點點,但也無人為二妞出頭,陸放舟遂愈加變本加厲使喚二妞。

這樣人品的人看到溇琰他們自然是忽然尋到了成就感,數落嘲諷是家常便飯,惡意戲弄更是司空見慣。

溇琰見此多是不理,但絕不是真的忍氣吞聲,此番陸放舟在山道上醉酒後摔倒,整整滾落了半裏路,只剩了半口氣。

本來若是傾力相救,以畢生功力為其續命,陸放舟還是有一線希望的,溇琰并未相救,目睹其斷氣後,動作熟練的為他換好了壽衣,還紮了個特別難解的褲腿結。

不想陸放舟居然活了過來,活過來之後腦袋還有些不太好使,跟他擺了笑臉不說,還去了張愛財家?像是過去立威的,這會又跟他回了家,還誇他的字寫得好。

陸放舟見自己誇了之後,溇琰居然沒說話,心裏挺奇怪的,以為自己說了什麽惹到了溇琰,便一個勁的回想自己的說過的話,沒問題啊。

就在這時,一人匆匆的趕到了溇琰的家,進口就大聲嚷嚷了起來:“山子那混球,說昨晚回去摔溝裏了,今天不能來了。你村裏的張太婆早上去了,他們喊人敲道場,缺人咋辦?”

來人身材壯碩,虎背熊腰,大嗓門吼得陸放舟的耳朵一陣嗡嗡嗡的,還沒等他恢複些,大嗓門又吼了:“你怎麽在這?”

說的應該是他吧?陸放舟心想,忙轉頭,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在下有事請教溇大哥。”

“啊?”壯漢一臉見到鬼的神情,還看了溇琰一眼,“怎麽回事?”

溇琰清了清嗓子:“無事,他來給錢而已。”

什麽?給錢?陸放舟立刻繃直了腰板,他可沒說過是來給錢的,一兩紋銀啊,他哪拿得出啊?他現在連一個銅板都沒有。

“是給錢啊。”壯漢立刻笑了,“給錢好啊,山子那混球就是沒得錢才借故不來的,有了錢,他晚上一定來。”說着,把手伸向了陸放舟,還栖身上前,“快給。”

壯漢目測快有兩米高了,屋檐低矮,他還是低了頭的走到陸放舟面前的,陸放舟頓時有一種泰山壓頂的感覺,笑容更加溫和了,還偷偷瞄了溇琰一眼,大哥,你倒是給句話啊!我有提錢嗎?

溇琰并未将目光停留在陸放舟身上,而是自顧自掀開鍋蓋,準備吃飯。

香氣四溢,陸放舟的肚子再次不争氣的響了起來,笑容再也挂不住了,猛吸了一口壯了膽,直言:“大哥,我不是來給錢的。”

“不給錢?那你來幹什麽?蹭飯?滾滾滾滾滾,沒你份。”壯漢說着就把陸放舟哄了出去,然後搓着手看向溇琰,“老大,有我的份嗎?”

溇琰盛了碗給壯漢,壯漢立刻端着碗,蹲在門口吃了起來。

我去,白米飯配鹹菜,還有肉的!我這地主當得還不如人家農民……好心塞。陸放舟默默捂胸。

壯漢看到了陸放舟的表情,心情大好,又開口問溇琰晚上的事:“老大,山子這毛病不能慣,我回頭就去把他逮過來,摔到了沒關系,我們幾個吹,讓他坐着念好了。左右張太婆家也給不了幾個錢,意思意思就行了。”

溇琰“唔”了聲,是答應的意思。

壯漢笑了,還獵奇的說道:“據說張太婆昨天好好的,昨晚的事給一鬧,愣是給吓沒了。昨晚那事又不是什麽大事,秀才的死活跟她有什麽關系?真是奇怪。”

陸放舟一聽卻是靈機一動,他想起了昨晚村民的舉動,他一醒就覺得是詐屍,還要燒他,後來溇琰的說辭并不可信,村民卻信了,今天早上還有人見到他就丢下柴火跑的,現在又是張太婆忽然沒了。

足見這群人應該有些傻,确切的說是愚昧和迷信,既然如此,他就對症下藥呗。你們不想還我東西是吧?行,那我就用你們怕的東西讓你們還我。

想至此,陸放舟忙上前對壯漢笑說:“這位大哥,我有一個方法可以幫你解決山子這個問題。”

“嗯。”壯漢随意答應了聲,顯然不認識這個不學無術的秀才能給出什麽好主意。

陸放舟也沒氣餒,忙說:“想要一個人願意做事,強綁他來沒用,人家心裏還是不服氣的。你要讓他自願。”

“如何自願?你立刻給錢?”壯漢笑說。

陸放舟忙賠笑:“錢解決不了問題,反而會慣着人家,以後他就會漫天要價。你要讓他有危機感,你今天不來是吧?行,今天你不用來了,以後也不用來了。”

“嗯。”壯漢點了點頭,“道理是有,可我們沒人,我們統共就這麽幾個人,沒了他,沒人頂替。”

“這不有我嘛。”陸放舟拍拍自己的胸脯。

“你?”壯漢上下打量了陸放舟一番,随即對着屋內的溇琰哈哈大笑,“老大,你聽見了沒有?”

溇琰沒有回答,陸放舟立刻繼續自我推銷起來:“你放心,我這人打小就聰明,什麽東西一學就會,敲道場就那麽個調,練一下午保管會。”

壯漢笑得更厲害了,差點把手裏的飯碗給掉地上了,完了還朝屋裏問了句:“老大啊,秀才這麽誠心,不答應他不好吧!”

溇琰沉默了下,最後走了出來,盯着陸放舟道:“我可以答應你,但沒有工錢。”

沒工錢就沒工錢,老子圖的不是這個。陸放舟心道,點頭答應。

溇琰的眼神微動了動。

作者有話要說: 陸放舟:嗷,完美戀人叫溇琰,這名字真好聽~~~~琰,美玉,君子如玉!

溇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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