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趕回家的時候,家門口已經站滿了前來還東西的村民,因為天色已暗,又舉着火把,看着挺吓人的。二妞便照着陸放舟的話沒開門,村民只好站在門口耐心的跟二妞說:“二妞啊,開門,我們沒別的意思,就是來還東西。”

“對對對。”衆人齊點頭,“二妞,我們真的是來還東西的。”

二妞依舊沒開,衆人沒轍,正好看到了陸放舟,紛紛湧了上來:“陸秀才,你來了?正好,趕緊讓二妞開門,我們好還東西。”

“什麽東西?”陸放舟故意問了句。

村民們紛紛尴尬的笑了,有機靈的忙說了句:“前幾天從你那借走的東西,現在用完了,換回來。”

“借的啊?”陸放舟作恍然大悟狀。

衆村民紛紛點頭。

陸放舟也不拿大了,點了點頭:“行,我讓二妞開門。”

“二妞,是爹爹,開門吧。”陸放舟笑說,二妞果然立刻就開了門。

開門後陸放舟拉着二妞坐在堂前的石凳上,笑看村民把東西一樣樣擡進來放好。

二妞看得目瞪口呆,悄悄拉了陸放舟的衣角:“爹爹,他們怎麽就來還東西了?”

“東西本來就是我們的,還給我們是應該的。”陸放舟笑說。

二妞遂放下了奇怪,崇拜的看了陸放舟一眼:“爹爹真厲害。”

得了女兒的贊許,陸放舟開心的笑了:“明天得空,爹爹跟你一起收拾屋子。”

“嗯。”二妞高興的點頭。

過了好一會,村民總算還清了東西,大夥也不敢停留,紛紛趕回張二狗家,張太婆的事還沒完呢,得去幫忙。這個村子的大部分人都姓,基本都沾親帶故的,就算出了方才的那種怪事,他們也沒理由推脫不去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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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二狗不敢再讓陸放舟去當道士,寧可少一個人敲道場,少許不熱鬧點,還巴巴的送來了兩碗素菜,一碗米飯。這是專門給道士備的夜宵,以慰勞道士敲一晚上道場的辛苦。

陸放舟毫不客氣接下了食物,忙活了一天,他只在早上吃了些豆子,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自己吃的同時,陸放舟也沒忘招呼二妞吃,他雖然在出門前囑咐過二妞按時吃飯,但剛才去廚房看了眼,豆子沒少,說明二妞壓根沒吃飯,就趕緊洗幹淨了碗,分了半碗給二妞,又夾了不少菜給她。

“你還小,要多吃點。”

二妞一邊點頭扒飯,一邊悄悄把菜夾回去一點,看得陸放舟愈加心疼,下決心一定要天天讓二妞有好菜好飯吃。

吃完飯後,陸放舟照理去屋子邊的溪溝裏給二妞打水,現在是七月,正是暑熱最盛的時候,山裏雖然涼爽,但免不了出汗。

陸放舟自己愛幹淨,想着二妞也不能髒。

洗澡水燒好兌完後,陸放舟照理去了門口,讓二妞在屋裏自己洗。廳堂裏橫七豎八的放着些箱子,陸放舟就着燭光随手打開了些。

箱子裏的東西大都被掏出過,換回來的時候因為急,都是一蜂窩的胡亂塞進去的。

陸放舟随手抽出幾樣,似乎都是成年女子的衣服,顏色多素淨,樣式倒是挺好看的。

忽然一塊絲帕從某件衣服內飄落了下來,陸放舟撿起一看,絲帕一樣薄如蟬翼,一角繡着兩個字,蘭玉。

蘭玉?

陸放舟覺得有些耳熟,他想起了從張太婆手裏拿來的那塊絲帕,拿出來一看,四句詩的結尾連一起一看就是:蘭玉放舟。

他是陸放舟,衣服的主人是蘭玉,這絲帕難道是他們倆的定情之物?

如果是定情之物的話,張太婆捏在手裏做什麽?

陸放舟奇怪,将兩塊帕子收好,繼續翻東西。

翻到一半,二妞已經洗完了,出來奇怪問陸放舟:“爹爹在幹嘛?”

“看看箱子裏都有些什麽東西。”陸放舟轉頭回答了二妞,一轉頭他就發現了個奇怪的地方,二妞穿在身上的衣服極不協調,雖然長及膝蓋,但是腰身明顯大很多,袖口也不對,便道,“怎麽穿了這種衣服。”

二妞聽了明顯有些害怕,旋即又平靜了下來,他爹爹已經不是以前的爹爹了,應該不會說她,便道:“昨日的衣服洗遲了,尚未幹,我就尋了件以前的舊衣來穿。”

陸放舟一聽搖頭:“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你的衣服不合身,怎麽不找件合身的?”

二妞一聽低了頭,她的衣服大都不合身,都是揀她娘的舊衣服改的。

陸放舟見二妞不說話,大概猜到了原因,忙問:“你平時的衣服都放哪,給爹爹看看。”

二妞答應了聲,引陸放舟去看,衣服竟是放在柴房的某一處,用一個破布包抱着的,陸放舟一件件拿出來看,都是大人的衣服改小的,還改得特別粗糙,就剪短了袖口,用不怎麽平整的針腳随便縫了下。

陸放舟舉起了其中一件,問二妞:“自己縫的?”

二妞羞愧的低了頭,“嗯”了聲,她的衣服最初是由下人縫的,改的,後來下人被陸放舟趕走,她就只能找村裏的張寡婦幫忙,張寡婦是村裏唯一的裁縫,人是還好些,就是家裏窮。見二妞付不起錢,就要了二妞娘的一些衣服當酬勞。

這事後來被陸放舟知道,打了二妞一頓,罵她敗壞家風。弄得二妞再也不敢找張寡婦縫衣服,改成自己縫。但她畢竟小,也沒正經學過針線,縫出來的樣子很難看,陸放舟看到過又是一通罵,罵她笨,連縫衣服都不會。

後來,二妞就再也敢在陸放舟面前穿這種衣服了,只能小心的維持的僅有的那幾件合身衣服不破,只有在陸放舟看不到的地方才穿一穿。

此刻見陸放舟又問起縫衣服的事,她便低了頭,不想陸放舟并沒有罵她,反而笑誇:“女兒啊,你太厲害了,我長你這麽大的時候,壓根沒捏過繡花針。”

二妞愣了愣,她爹爹是男子,不捏繡花針很正常。

陸放舟看出了二妞的想法,笑了,古時候的男子不捏繡花針确實正常,但陸放舟所處的時代捏下繡花針不奇怪,不然出了門上了大學,連個扣子都不會縫,豈不是太沒用了?

便道:“爹爹會縫扣子,但除了扣子,其他就不會了。”

“會縫扣子?”二妞崇拜的看陸放舟,扣子可難了,比縫衣服難多了。

陸放舟不知道古人的盤扣和他縫的扣子是兩碼事,還一臉得意的笑:“改天爹爹給你縫。”

二妞重重點頭,她爹爹真棒!

陸放舟遂放回了二妞的衣服,告訴她以後不要再把衣服放在柴房了,明天天亮後,他會好好給二妞整理下房間,騰幾個空箱子出來,專門給二妞裝衣服。等過幾天有空了,再去找人給她做些合身的衣服。

二妞高興的答應了,父女倆便回了書房,在昨晚睡覺的地方又将就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吃完剩下的豆子,陸放舟就開始跟二妞一道整理起東西來,陸放舟負責運箱子等重物,二妞負責将箱子裏的東西歸類整理好,再放回去。

兩人忙活了一上午,随即發現了問題。

還來的東西不全,大都是主卧室裏的,樟木箱子,洗澡的浴盆,格擋浴盆用的小屏風,以及拔步床上少的器物擺件,被褥什麽的,還有恭桶。

但二妞那間的東西,以及廚房裏的水缸、罐子什麽的都沒有還回來,廳堂上的椅子茶幾什麽的也還缺,還有那個賊眉鼠眼的家夥家裏的那套小圓桌也沒有。

怎麽就還了一半?陸放舟百思不得其解,照說村民們昨天不都被他唬到了嗎?唬到了就該都交出來啊?

陸放舟在家裏廳堂上來回踱了好久,最後決定出門找人去問問,便繼續叮囑二妞不要随意開門,自己則尋出了門,往張二狗家走去。

還沒走到目的地,就看到五個穿着道士衣服的人坐在張二狗家後門的坡地上,道士衣服上帶有些黃色,特別醒目。

陸放舟當即有了主意,這事問村民估計問不出來,問溇琰他們或許能得真相,便忙上前。

“呦?秀才啊,來給錢嗎?”昨天的壯漢很快就發現了陸放舟,扯開大嗓門笑說。

陸放舟趕緊賠笑:“再允幾天,我一定給,絕不拖欠。”

“不給錢,你來作甚?”壯漢當即收了笑臉。

陸放舟只得繼續賠笑:“來問些事,不知這位大哥方便不方便講?”

“問事啊?行!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就一樣……”壯漢笑,“得給錢。”

“欸……”陸放舟咂咂嘴,這漢子看着人也不錯,怎麽掉錢眼了?

“溇清,莫要戲弄他。”溇琰适時開口,替陸放舟解了圍。

壯漢溇清似乎很聽溇琰的話,便立刻住了口,其餘三人也不再是看熱鬧的表情,溇琰遂走過來問:“所問何事?”

陸放舟便将村民還東西只還了一半的事跟溇琰說了通,最後不解問:“怎麽就還了一半?”

“居然還能還給你一半?難得!”溇清未等溇琰說話,先插了嘴。

陸放舟一愣,溇琰則問:“張發財家的東西可有還你?”

“哪個是張愛財?”陸放舟不知。

“張愛財都不記得了,真是傻到家了?”溇清搖頭。

溇琰解釋:“就是昨天把你趕出來的那家。”

“那家啊。”陸放舟羞了下臉,搖頭,“沒有。”

“那便是了,他若沒還,村民必不會全還。”溇琰道。

陸放舟愈加不解,壯漢已經開腔解釋了,連帶着其餘三人,溇山,溇水,溇秀,整一個山清水秀四人組,把陸放舟的到底給抖了個清楚。

原來張發財這個人頗有點頭腦,早年就和陸家家裏一管家婆子的女兒成了婚,管家婆子說話頗有分量,陸放舟不得陸家老爺喜歡,還幹下了私通孫閣老女兒的糊塗事,便被陸老爺打發到了這個偏僻的小山村。

陸老爺知道自己的這個兒子除會了讀點書之外,什麽都不會,一村子的地交給他,也不知道怎麽營生,便想着找個人跟他一起過去。

張發財跟管家婆子自薦了,管家婆子頗喜歡這個女婿,覺得他去那種小山村浪費,但張發財拍胸脯保證,若是歸他管,一年掙回五十兩銀子不是問題。

五十兩可不是小數目,管家婆子将信将疑的答應了張發財,讓他帶着自家婆娘去小譚村。

張發財确實有本事,連哄帶騙讓陸放舟跟他簽了契約,地交于張發財管理,張發財約定每年上交多少。

陸秀才酗酒,不久手頭就沒多少錢了,契約因此也跟着改了,改來改去,最後張發財成了實際的地主,村民要種地都得找他去,而陸秀才那邊,他只需要每年給點酒錢就是。

這麽一來,別說五十兩,一百兩都能讓他摳出來。管家婆子別說多開心了,在陸老爺和陸家二少爺面前一個勁的說張發財得好話,陸家父子遂不再管小譚村這邊的事,就算陸放舟偶然寫信去抱怨,也都被他們無事了。

陸放舟聽完怒了,他雖然有人人平等的等級觀念,但也忍不住罵了,仆人騎到主子頭上了?像不像樣啊?

“有什麽辦法跟他解了這些契約?”陸放舟問。

“這就要看契約是怎麽簽的,違約是什麽內容。”溇清說道,“我尋思違約絕不會是讓你把地給他,這地說到底是陸家老爺的,不是你的,那家夥絕不敢要走地,只敢要些錢,你要是有足夠的錢賠他,這事解決得了。”

陸放舟一聽傻了,他哪有錢?便道:“就沒別的方法?”

“有啊,去衙門告他,告仆人欺主,就是……”溇清頓了頓,“去衙門遞狀紙,請狀師也需要花錢。”

又是錢!陸放舟扶額,就不能不花錢嗎?

“欸,陸秀才,你要是真沒轍了,我指點你一條明路。”溇山忽然開口,他昨晚摔了下,現在身上還纏着繃帶,十分好辨認身份。

陸放舟忙問:“什麽路?”

“你的岳父大人,乃縣裏德高望重的孫閣老,還兼着府學的職,專管你們這些秀才的月銀,你去求他通融下,将下月的月銀早點發給你,你再拿這些錢去衙門告他。”

陸放舟一聽拍大腿:“這主意好。”忙拱手謝溇山。

溇山明顯的一愣,他這可是戲言,孫閣老不喜歡陸放舟這個女婿是全縣皆知的,閣老就這麽一個捧在手心裏的掌上明珠,便宜了陸放舟不說,還早早的故去了。

陸放舟此去別說是求通融,就是見也估計難見上一面。

然而陸放舟并不知道這一茬,滿心都在計劃如何去求岳父大人通融。

溇山只得看了溇琰一眼,溇琰掃了溇山一眼,略做警告,然後對陸放舟道:“小譚村去嵊縣有二十裏山路,以你的腳程打個來回需一天,你若要去便得立刻出發。”

陸放舟尋思了下,今日匆忙,也沒給二妞準備食物,今日去不得,便道:“我明日去。”

溇琰搖頭:“張發財精明,發現你有異,必會早早遣人去告知,若先一步被陸家老爺知道,事情恐有變,你當早去。二妞我替你照顧着,你早去早回。”

陸放舟一聽溇琰幫他照顧二妞,知道溇琰是個正經的人,便忙謝了聲:“那我這就回去準備行頭。”

溇琰點頭,還道:“去之前可去我那邊,竈旁有些油餅,拿去些路上墊饑。”

“不用不用。”陸放舟忙拒絕,讓人家照看二妞,還拿人家的吃食,怪不好意思的。

溇琰卻道:“未吃飽沒力氣是走不回來的,二妞還在家裏等着你。”

這話說到了陸放舟的心坎裏,他也不拒絕了,說了聲謝便急沖沖的走了。

溇清看了眼陸放舟的背影,疑惑看溇琰:“老大,山子坑了他,你也跟坑?”

溇琰看了會陸放舟的背影,垂目:“未必是坑,或許有意想不到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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