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非逼自供

佃農哄擡價格,那是生意場上的事,官家是管不來這樣的事。不過要是底下的人借勢起私,利用職權大量斂吞東家的銀子,那麽這一件事可就非生意場上事情,而是形如偷竊。

偷竊,這要是真的定了罪,少說也是數年。

牢裏頭的日子和飯食,可沒人有那個閑情逸致去嘗嘗。

本來心裏頭就揪了恐,老覺着大小姐這一次來意不善,尤其是聽了這一番話,并且瞧見在說了這番話後,蕭楚愔竟時有時無朝着他這兒瞥來,他這一顆心更是不安。心裏頭一直提揪着,尤其是蕭楚愔那口口聲聲事有蹊跷必會請了官府主持公道,侄兒幾乎亂了。

他是貪,也僅僅只是貪,因為上位者無能沒法克制住心裏頭的貪欲,所以敞開了肚皮不停的貪。不過再如何的貪,這唐掌櫃的侄兒畢竟不是個有能耐有本事的主,心中提了揪加之蕭楚愔一個勁的若有所指,承了不少壓力的侄兒最後也頂不住了。

在大小姐那一番“要是真查出中間哪個環節出了不該出的岔子必當移交官府時”,這侄兒扛不住了。當即顫了身子跑到正廳中,随後跪下來含身低頭,侄兒連着請罪。

這罪請得突然,唐掌櫃那兒是一臉不解,倒是蕭楚愔,心中早就有譜。侄兒跪下請罪,她當清的,只是這當口卻又不想将事挑明,只是瞥了眼審端着跪在正廳上的侄兒,蕭楚愔問道。

“請罪?唐掌櫃這侄兒的罪,請得有着莫名呢。唐掌櫃,您可知您這侄兒請的,是哪門子罪?”

這突然跪的,連個招呼都不打,唐掌櫃那兒還覺着莫名呢,哪能曉得侄兒這鬧的是哪一出。當即面色都變了,沖着蕭楚愔作揖賠了禮,随後急忙沖着侄兒使着眼色順道厲斥說道:“你小子幹什麽?好端端的跪下來請哪門子罪。沒事就別再這兒搗亂,叫大小姐煩心。”

“叔,侄兒我,侄兒……”

“你小子到底想說什麽?快起來說。”

“侄兒我……”這種話要他自個說,還真難開這個口,畢竟這個侄兒實在不知如果自己主動招了,大小姐會不會将自己送入官府查辦。跪在那兒支支吾吾,顯然在糾結着這一件事,瞧着侄兒那幾乎扭成一團的臉,蕭楚愔說道。

“若是有事,便說吧,自己說了總比到時候叫人查出強。至少心裏頭,還能少氣幾分。”

大小姐是知道的,光是沖着這一句話侄兒就知道,大小姐果然是知道的。蕭楚愔這一番話唐掌櫃聽得一臉莫名,不過侄兒卻清了。

明白這是大小姐給的機會,當下也顧不得心裏那點小盤算,一咬牙一閉眼,侄兒說道:“大……大小姐,今年遠洲那處報來的銀子,并沒有漲。”

“哦,你是說今年的工錢,沒漲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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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的!”

“那往年呢?”

“往……往年……”

“是啊,今年的銀子沒漲,不過我看這賬目上每年工錢這一塊,可是年年都往上提了不少。這茶農刁橫,漲了頭一年,又連着漲了好幾年,本小姐可不覺着就單今年,他們會突然起了善心不再往上哄擡價錢。”

幽一笑,眼輕瞥,關于這茶田的事蕭楚愔不說,她到想看看,從這侄兒的口中究竟能吐出多少真話。

“這……這……”明顯又是一番支吾,瞧着這人還不肯老實交代,蕭楚愔當即喚了廂竹,讓她上官衙報案。一聽大小姐真要報到府衙那兒,這侄兒哪還敢在支吾,當即說道:“大小姐,小的這幾年,報數的時候也提了銀子,吞,吞了回扣。”

“看來這銀子高得離譜并非茶農刁橫,而是唐掌櫃家出了耗子,叫自家耗子鑽了空,掏了米銀呢。”諷冷笑着,說道:“便是不知這幾年下來,唐掌櫃這位親侄究竟在上頭訛了多少。”

這是自己的親侄,唐掌櫃一直信他,便是因為相信,所以遠洲茶田往來辦處的事才全權交到他的手上。這個世上誰都不能相信,獨獨自己的親人,是唯一可以信的。

相信,便是因為相信,所以一切都交給他,也正是因為相信,所以這些年來他說什麽,自己就覺着是什麽。卻從來沒有想過,這個自己一心信着的侄兒,竟然背着自己幹出如何混賬惡事。

私吞本家下批給茶田的銀兩,而且所貪的數目還不少,當得知這個混賬竟然在自個的眼皮底下貪了這麽些年,唐掌櫃險些沒叫心中這一口氣堵得暈過去。

擡起手,連着指點,唐掌櫃說道:“你……你……你這混小子是不是想氣死我。”

“唐掌櫃這侄兒所行的事,莫非唐掌櫃不曉得。”蕭楚愔這話剛落,唐掌櫃那兒的心直接提了上來,急忙看着蕭楚愔,唐掌櫃說道:“大小姐,這一件事我是真不知啊。我怎麽也想不到,這混小子竟然會辜負我的信任,居然在我眼皮底下吞扣本銀。大小姐,我……”

“好了!”這後頭的話她也是沒興趣聽了,直接擡了手示意唐掌櫃別在說下去,蕭楚愔說道:“這回扣吞得是有夠無聲無息的,雖然茶坊主事的是你唐掌櫃,不過畢竟茶坊屬我蕭家,唐掌櫃在用人的時候就不知提點心?”

不客氣的瞥了一眼,随後飄了這一句,落飄之後也不在看着唐掌櫃,而是瞧着侄兒,說道。

“這幾年下來,你從茶坊到底撈了多少油水?”

“這……這……”

“大小姐問你話呢,你還不老實招了,真打算扭進官衙才肯說嗎?”都這當口了,這個不頂事的侄兒竟然還想藏着掖着。自己眼皮底下居然出了這種事,對于自視過高的唐掌櫃來說面子上自然挂不住。

氣了一肚子的火氣,又見着侄兒支支吾吾不肯老實交代,他也顧不得蕭楚愔還在上頭坐着,直接上了前狠狠戳着侄兒的腦袋。

叫唐掌櫃這麽一戳,這侄兒也不敢在隐瞞了,忙說道:“回答小姐,這幾年下來,小的大概吞了兩三成回扣。”

“兩三成,你小子竟然吞了兩三成的回扣?”

蕭家茶田每年産的茶葉數量極其可觀,這付出去的工錢銀子自然也不是筆小數。雖說這幾年下來也就貪了兩三成的銀子,不過這兩三成加下來,那可是一筆驚人的數。便是這一筆銀子,就足夠讓他在牢裏呆上半輩子了。

侄兒吞了回扣,卻沒料到他竟然吞了這麽多,當即唐掌櫃差點真暈過去。杵在那兒連着喘了數聲,用力壓下心中的火,唐掌櫃怒道:“你這混小子,虧我這麽信你,這整查茶田的差事全都交到你的手上。可你呢,你呢,你就是這樣替我辦事的。”

“叔,侄兒知道錯了,大小姐,小的知道錯了,大小姐別将小的送進官衙啊。”官衙那種地方光是聽着就叫人覺了害怕,銀子雖然重要,不過相較于命而言,多數人還是惜命的。連着吞了這麽多,這會子倒知後怕了,對于這等人,蕭楚愔實在不屑。

瞧着跪在那兒求着自己開恩的侄兒,以及邊上雖然氣得差點翻白眼暈過去,卻還是厚着臉皮求自己開諒。蕭楚愔抿唇挑眉,左側眉梢微微上挑,連着唇角也朝左側勾起。上勾的唇發了冷笑,笑後說道。

“別把你送入官府,小姐我可不是那種喜歡趕盡殺絕的人,本來心裏頭就想着,要是你肯老老實實全招了,并且将私吞的銀兩吐出來,這官府嗎?也是可以不送的。畢竟官衙那種地方,小姐我雖然沒去過,不過還是略有所聞,那真真不是人能呆的地方。若是真将你送去,誰曉得等你出來時,人可還完好。可是你小子卻不領情,話說一半留一半,不肯老實全招。你這兒跟我耍花招,還想讓我網開一面饒你一命?”

前半句說得幽幽輕輕,聽不出多少怒意,可後頭的幾句話卻突然重了聲,尤其是最後一句,幾乎揣了怒。怒氣上湧,手也重重落拍在案桌上,那發出的重拍吓得侄兒的心又是一陣。

侄兒這處是吓到了,而那唐掌櫃,哪還有心思去管旁的,聽了大小姐這話曉得這不中用的侄兒可能還沒老實,他連忙恨鐵不成鋼恨道。

“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藏事,難不成真要進了衙門,請可官爺動刑,你小子才肯全招?”

“大小姐,叔,我真全說了。”這臉都帶了扭,看着侄兒這樣,恐是真全說了,唐掌櫃急忙看着蕭楚愔說道。

“大小姐,這小子看樣子是全說了。”

“全說了,所以這幾年的新茶,你就只貪了兩三成?”

“是啊大小姐,小的是真的只貪那兩三成,以往恐着被發現,也就沒敢大貪,只是這一兩年。”

“只是這一兩年發現唐掌櫃信任你,從來不去探究本銀的事,加上東家又是個不管事的蠢貨,所以幹脆放開了手,大把大把貪上些許?”

這東家指的正是蕭楚愔自個,這自個諷着自個的話誰敢點頭稱應。下意識的點了頭,随後意識到蕭楚愔剛剛說了什麽,這被繞了進去吓得心肝都顫了的侄兒這會子都帶哭腔了。苦耷着一張臉,侄兒說道。

“大小姐,小的,沒那意思啊,小的,小的,都是小的貪心,小的混蛋,求大小姐饒了小的吧。”話正說着順道擡起自己的手,一下接着一下扇着自己的耳光。那每一下扇的,還真是連點情面都不留,瞧得廂竹都覺臉疼。當即俯了身湊到蕭楚愔跟前,廂竹輕聲說道。

“大小姐,看樣子這厮真只貪了兩三成的銀子。”話音剛落見着蕭楚愔眉心緊蹙,便是這沒有松開的蹙眉讓廂竹覺了事非己思,當是頓了色,随後問道:“小姐,這事恐還有旁處不對?”

詢問的話落後,見着蕭楚愔拿起邊上的賬目,草草掃了一眼随後喃聲輕道:“只貪了兩三成,不當啊。”

“小姐,為何不當。”

“若只是兩三成的話,這茶葉的本錢,還是高了。”

雖然之前沒經手過茶田的事,也不清這裏頭究竟是個怎樣的情況,不過憑借多年商場上的叱咤,蕭楚愔還是本能覺着這扣掉兩三成的茶葉,茶農要的工錢還是高了。蹙着眉翻看着手中的賬目,因為這些賬目已經瞧了不下數十遍,這裏頭的數據也是清的。

翻閱起來草草掃上一眼,心裏頭也就明了七八分。

将賬目從新放回桌上,擡了眸看着那不知不自覺中自個停下耳光的侄兒,蕭楚愔問道:“我問你一事。”

“大小姐您問。”

“每次去遠洲,都是茶農親自到你跟前讨要工錢的?這工錢的數,還有茶田每年所需的整修銀子,也是你親自去查的?”

“這……”

“怎麽?這事比你貪的銀子還要緊,說不得?”

“不是不是,大小姐您誤會了,小的哪有什麽是不能跟大小姐說的。這些年小的雖都親身去了遠洲,不過這茶田所需的一切,等小的到時就已經整好了賬目,直接交給小的了。”

“你到時賬目已經整好了?”

話落唐掌櫃說道:“是的,茶坊每一年要的茶葉多,加之京都與遠洲那處離得遠,路途上免不得要耽擱不少時候。茶葉就講究的就是時候,如果沒能趕上那時采下新茶,口感終歸遜了些。老爺為了能盡快收購好茶,并且為了防止路上耽擱上太長的時間,錯了好時機,也為了減少本錢,就幹脆在遠洲開了一處茶田,在那兒留了個主事。這些年茶田的事便一直是那邊的主事管着的,那兒需要什麽,全部列成賬目送入京都,京都在下批銀子給了那處。至于采下的茶,都是等着京都派人過去,驗了茶,便直接送入京都。”

“原是這樣。”了然點着頭,這倒是個不錯的法子,既能在茶産剛出時搶到第一手好茶,又能節約不上路上的開支。對于蕭老爺這個決定,蕭楚愔自然認可,可是認可歸認可,這裏頭藏的貓膩還是叫她忍不住挂了諷。

先是點了頭,認可這的确是個不錯的法子,不過頭點後,蕭楚愔卻笑着說道:“在遠洲那處辦個點,确實是個好法子,不過……”

“小姐,不過什麽?”廂竹疑着,蕭楚愔說道:“不過卻容易養出耗子。”輕了笑,哼了語,說道。

“山高皇帝遠的,地頭蛇最容易叫人防不勝防,看來咱這蕭家的茶坊,不止養出一只耗子,那遠在遠洲茶園,還藏了只肥得可以流油的大耗子呢。”

本想着這一件事皆出自唐掌櫃這位親侄的手,沒想着人家還沒貪心到那等人神憤氣的地步。

茶坊這些年用于茶田的一切開支,想來大多數進的也不是這侄兒的腰包,而是另一只耗子洞裏。

遠洲茶田,她本就打定主意親自理辦,如此看來,這一趟還真免不得了。

幽着擡了眉,而後露了笑,看掃着桌上賬本,蕭楚愔也開始盤着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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