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來人年紀不是很大,穿着簡單清爽的白衣黑褲,烏黑的發絲下五官清俊帥氣。他雙手插兜徑直朝晚好走過去,說話時帶着這個年紀特有的低沉嗓音:“我是林祁。”

晚好很快就會過意來:“林叔的兒子?我記得,進來坐。”

林祁頓了下,像是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望向滿地亂糟糟的行李。這下他站在原地連腳都懶得擡了,沒什麽耐性地說:“我就來傳個話,你說的事我爸答應了,不過——”

他說完刻意停頓了下,眸底有一閃而過的輕蔑:“成不成還要看你後天努力了,這可是件苦差事。”

晚好聽他說完,一顆心總算放了下去,認真地點點頭:“這個我知道,你讓林叔放寬心。”

林祁似乎也不善言辭,見她不說話之後便皺了皺眉頭,微微沉吟幾秒才說:“那你明天過來。”

“好。”晚好笑着和他說再見,林祁看着年紀不大脾氣倒不小,一聲不吭就離開了。

小曹在邊上聽得一頭霧水,等那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才說:“這誰啊,看起來好臭屁。”

“對啊,記得小時候不這樣的。”晚好想起出國前林祁的樣子,小屁孩一個,成天跟在她後邊一聲聲叫“姐姐”的,如今見面倒一點不認識她似的。

小曹也沒再多問,只狐疑地盯着她看:“你們剛才在說什麽呢?”

晚好耐着性子和她解釋:“我年紀不小了,是要為将來打算下。林叔家是做甜品的,牌子已經很響了,我去拜托過他幾次,他老人家看在我爸的面子上,同意我加盟。”

一說甜品店又姓林的,小曹也馬上想到了是哪一家。那家在陵城的确很出名,有不少分店,而且生意異常火爆,酒樓也開了一家又一家……晚好家這個位置倒剛剛好,可做餐飲這行,确實得做好比其他工作更能吃苦的準備才行。

晚好看她一臉的欲言又止,馬上就笑了:“別用這麽憐憫的眼神看着我,你該為我高興才對,這是我打小的夢想。我不是個特別有出息的人,所以一直以來的願望都很簡單,開家小店,做喜歡的美食,這就夠了。”

小曹很少見晚好笑的這麽開心,看得出來她此刻是打心眼兒裏的高興。她也笑着給了她一個擁抱:“我那手藝是幫不上什麽忙了,倒是這幾年手裏攢了點錢,你如果需要就拿去。”

晚好看着這個剛剛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心裏說不出的感動:“謝謝你營營。”

“哎,別叫我這名字!”小曹一臉懊惱地警告她,“不許再叫了啊,再叫我就翻臉了。”

小曹全名是她的一大雷區,只要看過她身份證的幾乎沒一個不笑話她。她自己也很郁悶,曾經不止一次懷疑過她爸當年對三國到底得有多狂熱,才能給她取“曹營”這麽一個不靠譜的名字。

身在曹營心在漢,小曹還真害怕自己将來會遇上個名字帶“漢”的情敵。那得多悲劇啊。

不過小曹的錢是用不上了,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晚好發現一旦決心去做某件事,真的渾身都充滿了幹勁兒,她拿祖宅向銀行申請了貸款,因為林叔家的牌子已經做得很大,所以她的店面也不能太寒酸,于是投資絕對不能小。

不過聽說貸款數額巨大的,沒有點關系根本辦不下來,所以晚好心裏多少有些擔心。幸好一切都很順利,一個月後她終于接到了銀行的電話。

***

晚好忙的差不多了,心态也恢複得很好,終于決定去見一見周子堯。這段時間她幾次打算撥通那個電話,可最後關頭又都給掐斷了。

想來不只是她,恐怕周子堯看到她也會不自在,當初他會選擇那樣對她說,晚好自己稍微想一想就都明白了。周子堯或許一開始的确是不懷好意地接近她,可最後到底有多少真假,或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人說到底最難控制住的,除了自己的心便是感情。

晚好去了周子堯的公司,前臺小姐剛打了電話上去,那邊馬上有人下來親自接待她。來的是個很漂亮的小姐,自我介紹是周子堯的秘書Tina.

“周總正在開會,您如果方便的話,先在這喝杯咖啡等他一會兒。”Tina說話時臉頰有很淺的梨渦,是個笑起來很可愛的女孩子。

晚好不知道為什麽,見她第一眼就很喜歡,微微笑着回道:“好的。不過你不用刻意招呼你,我自己可以打發時間。”

她被刻意帶到了公司對面的咖啡廳,晚好沒想到周子堯這麽鄭重,反而弄得她特別不自在。Tina聽了這話只微微搖頭,已經在她對面的位置坐下:“把您一個人扔這,周總知道一定要不高興。”

晚好有些尴尬,想來Tina一定是很清楚她和周子堯的事才對。

Tina見她一直打量自己,又露出慣有的微笑來:“您別誤會,我跟了周總很多年,對他的事自然比較清楚一些。他身邊除了姜小姐之外,絕對沒有別人能讓他如此費心,我的工作有一半都是幫着周總追求你。”

晚好沒再接這話,心事重重地低下頭喝了口咖啡。

Tina安靜了一會,這才低聲開口:“希望姜小姐別嫌我多事,待會周總來了,還請您勸勸他。”

晚好擡頭看過去,見年輕女孩臉上淨是毫不掩飾的擔憂。

她說:“周總這段時間,基本都要靠藥物和酒精的幫助下才能入睡,這麽長此以往,再好的身體也要扛不住。”

晚好聽到這些,心裏免不了一陣傷感,再見到周子堯的時候,看着他明顯消瘦的面容更是百種滋味在心頭。

周子堯落座後輕輕扯了扯領帶,注視着她的眼底寫滿了深切的思念。他深深看着她,又很快意識到自己失态,飛快地移開眼:“怎麽會突然想來找我?”

他說這些話時極力表現出鎮定的樣子,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裏有多激動。當秘書告訴他晚好來了,他當下就失了儀态,坐在會議桌首位完全呆怔住了。一直都知道她會再來找他的,以她的脾氣,一定是清楚了一切才會找過來。

所以清楚真相之後,她要怎麽做?而這個選擇一直折磨了他太久。

今天終于要聽到答案了……這時候他才知道,不管平時經歷了多少盛大的局面,此刻他的心情依舊緊張到了極點。

晚好看着他垂眸不語的樣子,垂放在膝蓋上的手也不由緊了緊,這才輕聲道:“子堯,當年的事,我都知道了。”

周子堯喉結上下滑動,半晌才從鼻間“嗯”了一聲。

他知道晚好一定是想清楚了,所以這時候他除了聆聽之外什麽都做不了,只能做個等待審判結果的罪人。

晚好那邊也許久都沒說話,他終于按捺不住看向她,卻見她雙眼發紅,還在努力微笑着。她深深吸了口氣,笑容也故意放到最大:“唉,來之前我想了好多好多的臺詞,可這會兒覺得特別矯情,說不出口。”

周子堯光是看着她這幅強顏歡笑的樣子就心疼,他搭在沙發扶手上的手指用力繃緊,腦子裏一遍遍地湧現起想握住她手的沖動,可始終不敢輕舉妄動。不是怕被拒絕,而是怕看到她眼裏真實的情緒,更怕看到她哭泣。

他那麽想保護她,可最終還是傷了她,天知道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的眼淚。

晚好低頭盯着面前的杯子,默了默才說:“我爸做的那些事,我代他向你說聲對不起。這是欠你們周家的,一定要說。”

周子堯心裏鈍痛的厲害,他強迫自己別去看她,生怕自己會率先忍不住,丢臉地失控。可還是無法自持,就像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會愛上她一樣。注視着那張蒼白的小臉,他覺得自己的胸腔都要爆炸了。

晚好抿了抿嘴唇,聲音微微黯啞了下來,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說:“這七年,不管中間有多少真真假假,我都要謝謝你幫過我。縱然你接近我是有目的的,可如果不是你,我根本撐不到現在。”

她說的語無倫次,之前想好的一切,這會兒壓根派不上任何用場,腦子裏空白地想不出任何詞彙來組織最恰當的語言。

“我也很卑鄙,明知道自己還沒徹底忘記唐啓森,還答應和你在一起……我太想回報你什麽了,你對我那麽好,我不能忘恩負義,我不希望看到你難過,喜歡一個心裏有別人的人,那感覺太難受了。”

晚 好說着說着就哽咽了,像是在自言自語一樣:“所以我對自己說,答應你,你那麽好,我該答應的。可我又覺得自己配不上你,我心裏想着別人,又安心享受你的 愛,那不是太差勁了嗎?和當初的唐啓森有什麽區別,我就這麽反反複複地,一直不敢去面對。但你一直沒有放棄我,就連事情揭穿了,也還想着保護我,這些是真 是假,我心裏都很清楚。”

“子堯,我已經不是當年事事都需要你幫忙解決的姜晚好了,所以知道真相,我為父親的過錯感到難過,更為他覺得對不起你。想到你為我做的一切,我恨不起來,這樣的心情只是折磨了我一個多月我就快要受不了了,更何況忍受七年的你。”

光是想想他這些年面對沒心沒肺的她時,該是怎樣的心情,她便覺得心疼。她一無所知,可他卻懷着這樣煎熬的心情愛了她這麽久!

周子堯看她終于哭出來,伸手握住她的手,用盡了全力,再開口時自己的嗓音居然比她還要沙啞:“說到底還是我騙了你太多……晚好,你恨我嗎?”

他還是問出口了,一直藏在心裏的話,終于有勇氣去面對了。

晚好搖了搖頭,微微抽噎着:“傻瓜,你不也一樣,愛還是恨,自己都分不清了……我也是,所以來見你,卻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她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麽情緒去面對他了,這麽多年,是是非非全都攪和在一起,究竟是該把他當仇人還是朋友,還是親人……她已經完全分辨不出了。恐怕連他自己也一樣,不知道是該恨她還是愛她了,所以才會一直這麽矛盾地一邊對她好,一邊做着傷害她的事。

彼此心裏的結終于解開了,可他們都很清楚,這條路再也走不下去了——

周子堯将她的手捏的發疼,仿佛根本就不準備松開,他喉間發緊,許久才低啞地問:“那我們、我們——”

“子堯,放手吧。”晚好說完,一直盯着自己的指尖看,“我們可以彼此祝福,但絕對不可能厮守。我很珍惜你這個朋友,所以真的不願意這種感情折磨你一輩子。”

周子堯只覺得自己胸口像被狠狠捅了一刀似的,雖然明知道結果,可還是不甘心。但不甘心還能怎麽樣呢,窮途末路,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

夕陽的餘晖将街道染成了一片金黃色,晚好往外走的時候,心情前所未有的清明。她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不知道周子堯知道她不恨他,是會高興還是難過。但這一切都不是他們誰能左右的了,有因必有果,當初自己種下的因,今天無論是何種結局,都只能勇敢承受了。

她低着頭往另一邊走,忽然聽到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回頭就見周子堯沉默地站在她身後。他身上的黑色大衣都被淬了一片金色,眼神如暗夜裏的星光一般明亮,多像那年初見時的雪夜……

晚好忍不住又紅了眼眶:“幹嘛跟着我。”

周子堯看着她并不說話,只大步走了過來,他不給她任何時間反應,伸手扣住她的後腦,朝着那雙粉嫩的唇用力吻了下去。

鹹澀的液體蜿蜒過唇角,這是他們之間第一次接吻,晚好只嘗到了酸澀的味道,可那究竟是誰的淚已經不得而知。

周圍嘈雜的聲音仿佛都靜止了,只剩咖啡廳裏的音樂隐隐約約溢出來:“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後……”

這個吻并不深,他在她唇上輕輕吮着,很快就離開了。

晚好的臉被他按在胸口,只能聽到他紊亂的心跳聲,以及他很輕很輕的呢喃她名字,一遍又一遍。他像是有話要說,可最後什麽都沒有,只輕輕的兩個字:“保重。”

晚好再擡起頭的時候,視野裏全都模糊了,他高大的背影越來越遠,漸漸消失在街對面,而他始終再也沒回過頭來。

臉上的淚被風吹着,卻怎麽都幹不掉,晚好用力揉了揉眼睛,對着他離開的方向也說了句“保重”。

而街道的另一邊,唐啓森的車停了好一會,他覺得自己的呼吸也停住了,全身都麻木了一樣。直到手邊的電話響起,弟弟唐仲骁再次提醒他:“奶奶馬上要進手術室了,你接到她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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