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阿若!

說面善, 畫中人與阿若本人的面目其實沒多少相同,所以之前根本沒将二者聯系上, 此時莫名想起了阿若的模樣, 就覺得吧,他與畫中人在氣質上有一兩分微妙的相似……是一種很虛無缥缈的感覺。

郁容下意識地皺起眉。

說起來這一兩個月的,他先是沉迷于藥劑的研究與實驗, 後趕上秋收,忙着給村裏人“授課”制備農藥,其後又到了自家藥材采收的時候,以至于好久沒見到過阿若了。

想到豬頭畫師的所作所為,心裏便不由得不安。轉而想起聶昕之的名冊上沒有阿若的名字, 又覺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便沒了幹活的心思,沒多少猶豫, 郁容就着水溝裏的水, 簡單洗淨雙手的泥巴,旋即起身往回走,有些心事重重。

但願是他多疑了。

然而……

又想到起碼有一個月,阿若沒上門取過潤油膏, 一旬前他新制好的藥物,還是派明哥兒送去了一罐子, 難免忍不住多了幾分思慮。

“再往前就掉溝裏啦!”

一道清亮的嗓音在前方突兀地響起。

郁容不自覺地頓着步子, 循聲擡頭,見到神采奕奕的少年郎,有些訝異——着實巧了, 正想着這人人就來了——旋即,心情微微放松了,看對方氣色紅潤,精神抖索,不像身心受創過的模樣。

“什麽眼神兒?”阿若挑了挑眉,“該不會幾天不見,小大夫你貴人多忘事,忘了咱是誰?”

郁容失笑,搖頭否認,略略解釋道:“确實好些天沒見了,所以才有些意外。”

“當誰像你這麽悠閑啊,我可忙着呢,哪有功夫老跑這頭閑逛,”阿若吐槽了一句,便是語氣一轉,開門見山說起了來意,“今天來找你也是有事。”

郁容表示:“你說。”

阿若就說了:“南河對岸不是長了許多葛根嗎,要不一起去挖?”

郁容自是記得那一大片的葛根,便道:“雖然現在挖也是可以,不過我覺得不如等到明年清明前采收比較好。”

阿若撇了撇嘴:“還明年,到時候早被人挖完了!”

郁容怔了怔,随即暗笑自己傻了。

也是,葛根是好物,不說采挖了可以留着自家吃,賣給藥局也是一筆收入。這冬閑的,莊戶們沒事做,挖葛根除了太累了,可是零成本、純收益的活兒,留着那一大片的葛根不挖簡直是傻。

正好,家裏采收了那麽多的丹參,與葛根伍用極妙……關鍵那可是一大片現成的藥材,身為一名大夫,難免心癢癢。

便應下了邀請,回家取了籮筐,兩人一起去了南河岸。

埂上,熱火朝天的,很多人在埋頭挖葛。

郁容默了,怪不得阿若說到明年便挖不到葛根了,這些人簡直跟薅羊毛似的,恨不得翻土三尺。

其實留着這些葛根多長些年份才好。心裏這樣想着,手裏的牙镢果斷刨上了土——想要年份久的,等哪天閑着沒事,去小兒山或大惡山的找找看,此刻再不動手,怕只能撿大家挖剩下的細根了。

事實證明郁容想多了。

上手便遇上兩三尺的一根大葛根,直接被他一個牙镢給掘破了表皮——破皮的葛根不宜久儲,為了避免腐爛,回去就得深加工,制成飲片、葛粉什麽的才能保存得久一些。

郁容對自己頗感無語。

明明經過了系統的改造,他不缺力氣,平常處理藥材什麽的手法堪稱精良,說明也不手殘,怎麽在農活方面,就是比不上普通的莊稼漢。

連看着比他瘦弱矮小的阿若,挖葛根都利索得很。

暗自搖了搖頭,郁容耐心觀察了一下大家的做法,默默總結經驗……大半天過去,也就挖了完整的三根葛根,其中一根還破了皮。

看到大家滿籮筐子的收獲,他忍不住想扶額。

他真傻。為什麽一定要自己動手掘挖?完全可以當場從大夥兒手裏收一些葛根,盡管要花錢,但比去藥局買要便宜得太多了……說到底仍是大賺。

便果斷撂挑子,有這采掘葛根的功夫,不如回去多制備些成藥。

阿若見狀,嗤笑了一聲:“就說你不事生産。”

說罷,轉頭卻将自己采收的葛根盡數白送人了。

郁容推辭不得,便在心裏記下這份人情,想着回頭鑽研出更好用的潤油膏……咳。

“你可別想多了,我就是心情好,閑着找點事做。”

便學雷鋒做好事?郁容暗道,面上透出些許好奇,問:“可是遇到什麽喜事了?”

阿若聞言,笑得矜持:“我快和海哥結契了,到那天可能會擺一兩桌酒菜。”

郁容不自覺地張大雙目,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笑着說了聲:“恭喜。”

話說,他不知道男男具體是怎麽結契的,像男女成親那樣嗎?

疑惑卻不便直問,他遂問:“不知到時候……我能否去觀禮?”

阿若哼了聲:“你當我今天來幹嘛的?”

當你來做好事的。郁容在心裏回答,嘴上複又問:“确定了吉日嗎?”

“還沒。”阿若說明,“年底時間有些緊,不一定來得及。不是臘月,就是正月十五之後。”

郁容聽罷,微微點着頭,忽又想起了那個豬頭畫師,糾結了一把,到底沒忍着,試探地問:“你認不認識一個男人……二十六七歲的樣子,臉上有塊紫黑胎記。”

“是那個王八蛋!”阿若怒目圓瞪,“你在哪看到了他?告我我去揍他!”

郁容心裏一跳:“怎麽……”

阿若想也沒想直接說道:“那鼈孫子偷看我洗澡,被我發現了,拿鐮刀追了他十幾裏路,還是給追丢了。”

郁容:“……”

囧囧有神。

要不是那豬頭畫師實在太惡心人了,他都想為其抹一把同情的鱷魚淚了。不過……

阿若幹得好!

“不過,你怎麽問起了他?”阿若狐疑地看向郁容,“該不會……”

郁容見他誤會的樣子,忙解釋着,稍稍修飾了下真相:“那人意圖侵入我家,被石砮發現了,逮着去見官了。”

阿若面露解氣之色,冷聲道:“便宜他了。”

郁容笑了笑,放下了心裏的一絲隐憂。還好,是他想多了。至于說,阿若被畫入春那個圖裏……反正面目根本不一樣,不是連他也沒認出來嗎?何況,那些圖全被聶昕之的手下收繳焚毀了,沒什麽好擔心的。

這般想,還是告知了阿若春圖的事,盡管可能會抹了對方的面子,他認為,作為當事人是該有知情權的。

阿若當即氣炸了,要不是郁容實在說不出畫師的下落,怕不得再度拿起鐮刀去砍人了。

郁容目送着阿若氣呼呼地走了,半晌後舒了口氣,不管怎麽樣,總歸不是最壞的那種情況。

便徹底放下了這樁心事,回屋叫上石砮一起,幫忙搬運兩大籮筐的葛根。

加上阿若白送的,一共收了有小百斤的葛根。

便在地窖清出了一片空間,撒上厚厚的一層細沙——沒破皮的葛根儲存起來不算麻煩,直接以沙子堆藏便可。

破了皮的鮮葛,得盡快進行炮制,否則哪怕大冷天的,沒那麽快就腐敗了,也會影響到其藥性藥效。

炮制葛根的古今手法有很多,最直接方便的,便是在淨制後切塊片,烘炕幹燥。

于是,一家子人吃了飯,各個忙活着起來。一個去打水,擦洗着鮮葛,一個拿起了锉刀,将洗淨的葛根去掉須根,锉掉粗皮。

力氣最大的石砮取來榔槌,清洗幹淨,大力砸起了葛根。

作為大夫兼職吃貨——好像哪裏不對——的郁容,沒有采取相對省事的炕術。

砸碎的葛根加水糅合,洗出粉,再用棉紗布過濾,分離得到澱粉,待白日裏晾曬,便成了葛粉。

工序複雜、麻煩了許多,加工出的葛粉卻可食藥兩用,兩全其美……沒毛病!

連夜加工了葛粉,這頭還在晾曬着,那邊丹參采收完畢,又得加緊處理。好在沒破損的丹參,直接生曬即可,用不着過于複雜的工序。

趕在第二場冬雪來臨之際,原藥材全部加工完畢。

數量太多了,只靠一個人,短期內根本用不完。

其他幾味倒還好,制藥時用得着。

丹參屬于貴重藥材,弄好了幾種丹參酒後,郁容平常就不怎麽用上它了。制成成藥什麽的也沒必要,通脈舒心類的藥品市場不大。

就想了個絕妙的法子,留一部分備用,剩餘的好幾百斤,拿去與匡萬春堂兌換別的藥材,譬如不容易獲取的三七,以及礦物類、骨骼類的藥材。

系統的種子優良,種出的丹參品相相當好,匡萬春堂樂得全部吃下,雙方算是互惠互利。

陽光稀薄,屋頂上的雪尚未化盡。

半廳內,左右各燃着一火盆。

少了一面牆與門的防護,火盆的作用微乎其微,不過是圖個心理安慰。

郁容也沒在意,身上裹着聶昕之送的羔裘,裏頭還塞了一件薄棉衣,感覺不到什麽冷意。

桌上籃筐裏放着一堆的龍骨,他正一塊一塊地辨別着,再分門別類進行儲存。

——龍骨包括了不止一類動物的骨骼,便是同一種動物不同部位的骨骼也有不同,入藥之時須得有些講究。

突兀響起的爆竹聲驚擾到了專注工作的少年大夫。

郁容頓住了手頭上的工作,側耳傾聽了片刻,爆竹聲持續了好一段時間,瞥到正好經過檐廊的鐘哥兒,便叫着他,好奇問:“可是誰家在辦喜事?”

鐘哥兒果真知曉,回道:“柳樹家的二姑今天出門。”

稍微花了一小會兒功夫,郁容回想了起來是哪家,經常跟杌子那一幫小孩玩耍的柳樹他是有些印象的,跟他們家倒是沒多少來往,好像那戶人家從沒在他這兒看過病或買過藥。

“是這樣啊。”朝鐘哥兒點了點頭,他沒再多思,道,“你玩你的去罷。”

鐘哥兒便往正屋去了。

郁容繼續檢查龍骨,少刻,忽是停下了手裏的活,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聽着爆竹聲,陡地憶起阿若說要結契的事,到現在還沒定日子,怕是要等過了正月十五。

結契啊……

莫名便想起了一個多月沒有訊息的聶昕之。

“也不捎個信……”

郁容不經意地嘀咕出聲,他可記得那男人說,南蕃現在亂得很,總覺得那麽幾個人潛過去探查情況,還是挺危險的感覺。

心神有些不寧。

郁容微蹙着眉走神,下一刻,忽是起身,雙目陡地發亮。

好像……

沒聽錯的話,似乎有馬蹄聲正在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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