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回憶⑨
四年後。
一間偌大的辦公室，方桌上的人都拿起自己的東西回到自己的職位上去，就剩下主位上的人，深深沉下一口氣，跌坐在搖晃的沙發椅上。
齊逸軒頭突突的有些疼。兩指尖捏着鼻梁骨輕揉，緩緩酸澀的眼睛。
齊逸軒回國兩個月了，落地的第二天他就跟在齊昭的後面進了公司，梳起頭發打上領帶，已經頗有青年人和上位者的氣魄。他當了領導者，公司很多大小事情需要立規矩，整頓和管理。
一天一天的連軸轉，齊逸軒的精神緊繃着有些吃不消。
好在終于能閑下來了。也不知道齊母是怎麽得到的消息，公司的事情才終于忙完，告一段落，齊母就讓管家打電話來，讓他回家吃飯。
接到電話的那時候他才剛從一場舊夢驚醒。
他夢見四年前他在樓梯口的落荒而逃，夢見一雙相握的手。夢裏的場景不可怖，卻總是能讓齊逸軒從夢裏驚醒，胸口沉悶到喘不上氣。
醒來他又自虐似的想起那緊緊相牽的手，那時心髒的鈍痛還似乎猶在眼前，歷歷在目。刺得人不得不移開眼。
“好。”剛開口的聲音很嘶啞，齊逸軒輕咳了一聲。“你告訴夫人，我今晚回去。”
回國之後，齊逸軒就從齊家大宅搬出來了，自己一個人買了一間小公寓，不大，住一個人綽綽有餘，住兩個人剛剛好。
齊逸軒沒怎麽刻意布置，還是原先裝修好的那樣，簡簡單單，幹淨明亮。
齊逸軒起身把窗簾合了合，擋住傍晚的餘晖，一番洗漱，準備回家吃飯。
齊逸軒剛進門，齊母便迎上去，嘴裏念叨着齊逸軒瘦了，該補補，看了他一會轉身到廚房盛了一碗雞湯。
兒子兩個月沒有回家住在外面，比遠在國外還讓人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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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逸軒搬出去是有原因的。外人都道齊家的大兒子好勝心強，野心大。在國外還沒待幾年就急着回國坐上齊氏的第一把交椅，齊昭也順勢退居幕後。而一直活躍于衆人視線的另外兩個兒子卻被學業絆住留在學校，在齊氏沒有一官半職的。
齊逸軒放棄了讀研。早早從國外回來了，在外人看來，齊逸軒是不想給那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留位置。
齊逸軒霸着公司，那兩個兄弟永遠低于他一頭。
那些人說得對，也說得不對。齊逸軒從小到大，都有些一種反抗和報複的心理。他不喜歡他那從外頭來的兩個弟弟，因為他覺得他們是自己和母親在齊家的污點，被別人家笑話的話柄。他立志要成功為齊母贏得榮譽，所以他想要齊家的繼承權。
可是直到現在，他才發覺他自己錯了。在國外的四年，那兩個弟弟會偶爾去找他，會規規矩矩的叫他一聲哥哥，他的心在這一聲聲哥哥裏，被融化，揉成愧疚和不安。他們沒有錯，錯的是他自己的想法和獨占欲太陰暗，他想象中的完整的家庭太自我，他本可以成為一個溫和親切的好哥哥。
自己的母親并沒有不快樂，她委屈過，但是她在一家四口的逐漸相處中得到了幸福，她和齊昭會一起喝下午茶，會談心，去環球旅行…從最初的親情牽絆相濡與沫到歲久情長，也是另一種愛情的模樣。
齊逸軒直到愛上了一個人，他才明白，原來都是他想錯了，錯得離譜。
齊逸軒和齊昭在美國的宿舍房間裏吵了一架，回國之後就搬出去了。
母子連心，齊母知道他的心思。
“你呀，忙完也沒給我打個電話，還跟你爸怄氣呢？”齊母溫聲細語，聽得齊逸軒的心也異常柔和。
“沒有，這不是剛忙完嗎？就回來了。”
齊母在齊逸軒身邊坐下來。“趁熱，快喝。”一碗香味濃郁的雞湯還在冒着熱氣，齊逸軒端起碗，傳達指尖的溫度暖得心頭妥帖。
齊逸軒當晚沒有留在家，一家五口人吃完飯之後齊逸軒就回到自己的公寓裏。
齊昭還是對他冷着臉，受不了略顯壓抑的氣氛，齊逸軒吃完還是早早回了公寓，如今他一個人住，很多方面都顯得自由得多。大概是以前被約束得太多，齊逸軒有些貪得一個人自由自在。
齊逸軒回到家沒有開燈，只有月光從一大片的落地窗灑進來，齊逸軒被籠罩在一片若隐若現的黑暗裏有幾縷月色橫七豎八點綴着。
齊逸軒就着西裝躺在沙發上，也沒去管衣服會不會皺，直接就這麽睡着了。夢裏，少年笑容明媚如昨，羞澀的在他的唇上印了一個吻，輕揉慢撚的，他覺得不夠，又以深吻回之，一來二去，心也被填了滿當，只不過夢裏美好，醒來失落還是在所難免的。
偶爾他還是會做一個美夢的，像傍晚那個夢只有在太過于思念的時候才會做，這似乎是在提醒他，美夢只是空想一場，真相總是殘忍的。
齊逸軒睡得不好，總是半夢半醒睡不踏實。第二天醒來昏昏沉沉，被助理催着回公司開早會，還有一個新的合作客戶要見。司機就在樓下等着。
在路上的時候，助理的電話時不時的進來，齊逸軒被催着煩，幹脆按了關機。轉頭看向窗外的時候，一抹身影一閃而過，齊逸軒卻一眼就能認出來。
太過于熟悉了，想忽略都難。夢裏心裏腦海裏，都被描摹了千萬遍。
“停車，停車！”齊逸軒幾乎不顧形象了。或者說他的心裏唯一的念頭就是，他太久沒見到那個人了。
從四年前那個匆匆趕回來的寒假之後就沒有再見面。
那個有着熟悉的背影的人，在前面慢悠悠地像是在散步。齊逸軒下車之後，直直跑上去抓住了那人的手。
那人一回頭，熟悉的眉眼引入眼簾，不由得讓齊逸軒忍不住心頭一顫。
“逸軒？你回來啦？”沈辰嘴邊浮起一個笑容，眼睛也重新亮了起來。
明明有千言萬語，齊逸軒此時此刻卻什麽都說不出口，齊逸軒微張着嘴，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生怕一個眨眼，人就會憑空消失不見。
“你回來也沒有跟我說一聲。”沈辰微帶着笑意，一扯嘴角吃痛的表情，齊逸軒才察覺到沈辰嘴角的淤青。
“你怎麽了？”
沈辰搖頭，目光低垂着。
果然還是藏不住事。
“他打的？是他欺負你了嗎？”
“不是，是我不小心的，我們只是吵架了，所以我出來走走。”
正說着，司機從車裏追上來。沈辰一見有人，連忙把手抽回來。齊逸軒手裏落了空，就是這個動作，齊逸軒的心似乎也空了一塊，齊逸軒莫名有些生氣，賭氣道。
“今天我不去了。”
齊逸軒把人帶回了家。沈辰跟在他後頭，低着頭有些局促，像極了第一次他到齊逸軒家的時候，看到一派堂皇，心生的退卻。
“你怎麽一個人住？”
“我在國外自由慣了，回到家太多人了不習慣。”齊逸軒自動忽略了重點，沒有說是因為被齊昭發現了那些畫，畫裏隐藏的秘密。
從那之後他終于明白了高中沈辰偷偷藏紙條那時候，心裏是什麽樣的感受。
齊逸軒深深地看了沈辰一眼。鑰匙轉動齒輪，公寓的門便開了。
齊逸軒換了拖鞋，蹲在鞋櫃前給沈辰找新拖鞋。沈辰往家裏四處看，到處都是單人份，桌上透明水杯裏的半杯水，随意挂着的襯衫。滿滿都是齊逸軒的痕跡，比起那時候不敢看，不敢碰。如今齊逸軒一個人住的公寓倒是讓沈辰忍不住多看了幾遍。
這是現如今齊逸軒一個人居住的地方。
沈辰環顧四周，突然目光黯淡下來。
沈辰佯裝灑脫打趣道。“一個人住也好，将來帶女朋友回家也方便。”
齊逸軒站起身，遞出拖鞋時動作一頓。
突然開口。“我沒有女朋友！”
齊逸軒蹙着眉，話裏甚至帶着委屈和急切，顯于臉上，直直望進沈辰的眼睛裏，讓沈辰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
“我是說以後…”
“沒有！”容不得沈辰把話說完，齊逸軒篤定而堅決。
沈辰識相地閉了嘴。
大概是察覺到自己的失态。齊逸軒直接把拖鞋拆了包裝，放在沈辰腳邊。
“早餐吃了嗎？我給你簡單做點。”
沈辰随着齊逸軒的動作垂下視線，似乎還看見齊逸軒微紅的眼角。許是自己眼花看錯了，沈辰換了鞋，穿上那雙新拖鞋。
天藍色的，尺碼也剛好。是沈辰喜歡的，天空的顏色。
這一天沈辰跟着齊逸軒進出，到超市準備了食材，第一次進了齊逸軒公寓的廚房，沈辰覺得新鮮，看到廚房的鍋碗瓢盆都有用過的樣子，想不到齊逸軒竟然會下廚。
沈辰簡單做了幾道菜，也不知道合不合齊逸軒的胃口，鹹淡都是按着林華森的口味來做的，還總是遭到嫌棄。沈辰廚藝不精，若不是在齊逸軒家裏待了一天，心裏有些過意不去，沒能想到可以為齊逸軒做點什麽。
只有做飯，他還稍微可以湊合。齊逸軒上了桌，幾樣家常菜吃得津津有味的，沈辰看他吃得急，還以為自己超常發揮了，拿起筷子試了一下，味道一般，雞肉還鹹了一點。
沈辰微微皺眉，擡頭便對上齊逸軒的眼睛。
“是不是不好吃啊？對不起啊，我才剛學做飯。”
“不會，很好吃。”
沈辰笑。“你就別瞎誇我了，我自己還能嘗不出來？”
齊逸軒低下頭，看着飯碗裏被湯汁浸透變色的米飯。
“你每天都會做飯給他吃嗎？”
話題轉得猝不及防。沈辰斂了笑意。
“我還以為你會不願意提起我的事。”
“怎麽會？”
沈辰想起那時候齊逸軒別開眼的時候，那麽明顯的抗拒。
他和林華森假戲成真，倒不是因為賭氣。只是每天朝夕相處，多少有了依賴。林華森對他越發地好，讓沈辰開始發現他們兩個人的距離已經越來越小了，林華森很多舉動越界讓他誤會，如一團不大不小的棉花堵在心頭，沈辰能感受到它的柔軟和服帖，卻也總是百密一疏，透着密密麻麻的小孔，讓沈辰不踏實，心裏不安。
他怕是自己誤會，也怕自己辜負。他是個在暗戀這片荒地流放的人，孤獨而自卑。
林華森的陪伴正好是他在流放裏依托和栖身之所。
大四畢業的同學告別會上，沈辰喝了酒。看着在自己前面走的人，心裏總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這麽久才發現嗎？”
沈辰第二天醒來，頭昏昏沉沉，像被挨了一記悶棍，看到手機進來的信息猛然清醒。
“男朋友。”
是林華森的備注。
昨晚發生的事情，沈辰已經記不得，只知道最後林華森在他嘴邊親了一口，他搖晃着腦袋給微信改了備注。他們的關系終于名副其實。沈辰捧着手機，看着那個備注，把頭埋在被子裏，哭得差點喘不上氣，他在這條路上走的孤獨，他只想有一個人，和他一樣，陪他一起，走下去。
沈辰和家裏出了櫃，和林華森住在一起。
那時候年輕氣盛，憑着一腔孤勇，是不撞南牆不回頭或者是給自己斷了後路。沈辰都這麽做了。
可是和林華森在一起半年。沈辰的生活卻漸漸偏離了軌道。
林華森的公司欠了高利貸。沈辰的生活被壓上了重擔。除了平時實習的工作，晚上還在外面找了兼職。不僅如此，林華森的性情也變了樣，常常晚上喝了酒發酒瘋，沈辰就是唯一的受害對象。
今天沈辰終于忍不住了。一晚沒睡之後，沈辰從家裏跑出來，碰上了齊逸軒。
“謝謝你，還願意跟我做朋友。”沈辰似乎苦笑了一下，微垂眸，入喉的食物鹹得發澀。
“小辰…”
“嗯？”
齊逸軒欲言又止，轉而笑了笑。“吃完飯我們一起看電影吧。”
回憶⑩
晚飯後齊逸軒洗了碗。突然接到助理的電話回了公司一趟，看電影的事沒能實現，齊逸軒擔心沈辰會來個信息就這麽走了或者直接一聲不響的回去，在公司根本如坐針氈，分神愣是一句話沒聽進去，臨時的加急會議草草結束，齊逸軒就趕回去了。回來的時候發現沈辰已經躺在沙發上睡着了。
客廳只開了放在櫃子上的一盞臺燈，昏黃的燈光正好籠罩在睡着的人兒身上。襯得一派靜谧美好。
齊逸軒小心關了門，在門前原地停頓了一會，眼睛卻一直在睡着的人身上，這樣的場景好像已經是想象過千萬遍了，他也想和沈辰有一個家，兩個人生活。每當他晚歸時，會有人給他留一盞燈，會等他回來，讓他覺得自己是有人牽挂，他這間公寓才算是個家。
可是齊逸軒不得不承認，沈辰已經有了別人，他每天晚上會懷着甜蜜的心思等一人歸，那個人卻不是自己。
如果他早點抓住沈辰的手，早點把想親吻的想法付之行動，他就不會白白錯過了。
這樣想着，齊逸軒心裏酸澀，更不敢靠近一步，哪怕這是個假象，也想讓幻滅的那一瞬間來得遲一點。
倒是沈辰先醒了，沈辰眨眨眼睛才看清楚眼前站着的人。
“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我剛回來。”
沈辰睡眼惺忪，半邊臉被沙發壓紅了一大塊，這幅樣子讓齊逸軒心底一軟，他想起高中的時候，午休時沈辰的瞌睡。陽光在齊逸軒身後，美好的睡顏就在他眼前，在他往後的夢裏，揮之不去。
心裏剛剛湧現的陰暗的獨占欲全都消失殆盡。
這個人現在在他家裏，他該怎麽樣才能把他留在自己身邊？
“今天太晚了，留下來吧。”
沈辰愣了愣。“那…我想洗個澡。”
齊逸軒沒想到這麽輕易得到沈辰的點頭，心裏松下一口氣，在房間找出一套幹淨的衣服給他。
沈辰仰着頭，閉着眼睛，任花灑下的熱水澆在自己臉上，緊繃和疲累的心在熱氣騰騰的溫度裏松懈下來。
他果然還是對齊逸軒沒什麽抵抗力呢！沈辰自嘲地笑了一聲。他在這裏留了一天，本來有很多機會可以走，可是他還是留到這麽晚，都舍不得走了。
說不清自己矛盾的心，以前因為逃避而和林華森越來越靠近，如今似乎是轉了一圈回到原點，他受夠了林華森的拳頭和壓力，所以他無處可躲，逃到齊逸軒這裏來了。
說到底，他就是個膽小鬼，無論做什麽都不稱意。
所幸的是，齊逸軒當他是朋友，還能收留他。
沈辰穿着齊逸軒的睡衣出來，齊逸軒人高大，睡衣穿在沈辰身上大了一圈。而且胸前的紐扣漏了最上頭的那一顆，本來就是松松垮垮的，沈辰走出來的時候毛巾掉了，彎腰撿的時候洩了一大片春光，被熱氣熏得微紅的皮膚和平坦的胸膛，讓人很容易聯想到兩周那櫻紅的兩點，半遮半掩引人遐想。
齊逸軒立在原地突然不知所措起來，眼睛在沈辰身上移不開眼，喉頭發緊，急急忙側過頭，拿起放在床上的睡衣。
“你先休息，我去洗。”沒等沈辰說什麽，齊逸軒便跑進浴室了。
關了門靠在門上，齊逸軒低下頭看自己身下撐起來的帳篷，無聲的笑了。自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後到現在，從來沒有這麽直觀地去感受自己對沈辰的欲望。
他想要啊！
想和這個人在一起。
齊逸軒在浴室裏待了許久，沈辰坐在床上，心裏想好了借住一晚睡沙發的措辭，伸長了脖子巴巴等着齊逸軒從浴室出來。等到齊逸軒出來的時候，沈辰心髒咚咚咚的緊張和局促差不多都平複下來了。
齊逸軒臉上有些紅，看着八成是熱氣熏的。沈辰沒想太多，一張口把想好的臺詞說出來。
齊逸軒的眼底盈着水波。“不用了，我的床夠大，一起睡吧。”
“這樣好嗎？”
“沒事，我們一人一邊剛好。”齊逸軒沒等沈辰答應，開始俯身收拾被子，齊逸軒的床是雙人床，一人一邊還綽綽有餘。齊逸軒心猜沈辰不會拒絕，也沒有理由拒絕，他說他和那個人吵了架賭氣才跑出來的，可是一整天過去了，那個人連一個電話都沒有。
大概是被齊逸軒周身的熱氣給熏的，沈辰腦袋蒙圈，果真想不出理由推辭，木木的應下來。
齊逸軒悄悄勾起嘴角，擡頭瞧見沈辰濕着頭發，發尾還在往下滴水，水珠在睡衣上留下斑點的痕跡。
齊逸軒往沈辰頭上手一抓，指尖都是水珠。
“我幫你吹頭發吧。”
吹風筒在沈辰耳邊呼呼地響。沈辰閉着眼睛，回憶總是如此，無孔不入的在每一個相似的場景裏鑽進來，侵蝕人的理智，往心髒打上鈍痛。
如果不是知道齊逸軒心思單純，只當他是朋友，沈辰甚至要以為齊逸軒是故意的，故意做些親昵的事，讓他想起過去的自己。
齊逸軒給他吹過兩次頭發，第一次在泡溫泉的那段旅程，第二次在畢業後的海景旅館。
沈辰兩次的心境不同，齊逸軒在他頭上掠過頭發的觸感都不一樣。就像現在一樣，齊逸軒指尖穿過頭發，把發絲挑起來，似乎能從中感受到齊逸軒指尖的溫度。
很舒服，也很失落。
他在留戀，殊不知另一個人也同樣留戀。
雙人床，一人一邊背着身，誰都沒有睡着。
齊逸軒閉着眼睛數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動着，他的心髒好似從來沒有這麽鮮活的表達過它的需求。天知道他剛剛說出睡一張床的時候，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保持平靜的語氣。
齊逸軒微微側過身，聽見沈辰逐漸平穩下來的呼吸聲。
齊逸軒想，自己今晚大概要失眠了，這個人在身邊，他就這麽看着，就可以一直到天亮，一點都不舍得睡。
早上起來的時候，齊逸軒已經在廚房裏，沈辰走過去，正好看到齊逸軒在烤面包，動作不算熟練，步驟倒是井井有條。
沈辰心裏暖烘烘，手腳都倦怠了，他難得不用早早起來做早餐。
林華森每天都會很早出門，沈辰只當他創業初期辛苦，怎麽好怎麽來，伺候得妥妥帖帖。
沈辰摸了摸嘴角的淤青，昨晚睡前齊逸軒給他抹了一次藥，今早起來看了好了一些，沈辰沒敢跟齊逸軒說，其實他身上也有，青一塊紫一塊的，全都是林華森喝醉酒後用酒瓶砸的，有時候沈辰睡着了，半夜被生生砸醒，痛得起不來，眼睜睜任由着第二下砸下來。
可是林華森第二天又是內疚地道歉，一再保證下次不會了，可是下次之後還有下次。
林華森砸得有技巧。傷得都在看不見的地方，小臂，大腿，衣服擋一下沒人看得見。
“需要幫忙嗎？”
“你起來了？我看你睡得熟，沒忍心叫你。”
其實是齊逸軒失眠了一夜，到很晚才睡下，就光盯着人看了。他不忍心驚擾，連呼吸都沒敢重。齊逸軒瞄了一眼沈辰的嘴唇，就連昨晚半夜偷偷的一個吻，齊逸軒都有點心虛。
因為沈辰現在已經不喜歡他了，他這個吻是偷來的。
“謝謝你。”沈辰昨晚雖然很晚才睡着，但是好在睡得安穩。
“不用老跟我道謝，你以前…”齊逸軒把後面的話憋了下去，但是沈辰似乎能猜到他想要說什麽。
“以前是以前，那時候我們還小，不懂事，現在我們都出社會了，齊總每天日理萬機，我還在你家麻煩你，害得你昨天都沒去公司，淨陪我了。”
沈辰是笑着的，但是話裏的生疏顯而易見，齊逸軒的心一點一點沉下去。
他們好像真的回不去了，名為朋友，卻什麽都變了。
沈辰在齊逸軒身後，看不見齊逸軒的表情。他像是沒發現齊逸軒的異樣似的，一直在往裏添油加火。
“逸軒，我要回去了。”
齊逸軒身子一僵。回過頭來，眼底有明顯的血絲。
“回哪？”
“我和華森在外面租了房子，我已經出來一天了，也該回去了。”
“他找你了嗎？”
沈辰垂下視線。答案已經很明了。
“他對你不好。”齊逸軒說的是肯定句，語氣篤定的在跟沈辰闡述事實。
不說他也知道，林華森對他不好，不夠交心，不夠親密，甚至分不清是依賴還是喜歡。可是沈辰還存留着一點希望，林華森對他說過喜歡的，想跟他一直走下去，他也在努力的維持和靠近，不想輕易放棄兩個人之間的關系。
可是出走前的那一晚，沈辰被他一拳揍下去的時候，像是壓抑太久的彈簧終于受不了反彈，想逃離那個壓抑的氣氛。
從那個出租屋出來的時候，冬日的寒風一吹，沈辰接連幾個寒顫冷靜了許多，想要和林華森談談。
或走或留，都要明明白白。
可是過去一天了，林華森一個電話都沒有，沈辰也有些賭氣了，信息裏提了分手。
林華森依舊沒有回應，這讓沈辰想到另外一種可能，林華森可能出事了。
還沒有還清的高利貸，是他們一直以來的重擔。
兩個人面對面吃早餐，沈辰心裏有些擔心，心不在焉的，一直舀着碗裏的粥。看在齊逸軒眼裏，心裏一陣一陣的泛酸。齊逸軒維持臉上的笑容。“外面天冷，吃飽點，等一下回去別着涼了。”
沈辰擡頭。“謝謝你。”
出門的時候，齊逸軒走在沈辰後面，忍不住去拉住他的手。
沈辰轉身低頭看向被他緊緊握住的手腕，目光随着手臂看向齊逸軒，齊逸軒的眼神裏多了很多他看不懂的東西，不知道為什麽齊逸軒看起來會那麽難過。看得人整顆心都麻了。
“你…非要回去不可嗎？”
沈辰和他對視，眼底迷茫。
齊逸軒想說的是，能不能留下來？剛才從家裏出來的時候，沈辰脫下拖鞋，換上自己的布鞋，用力合了合自己身上的羽絨服，微微笑的走到齊逸軒身邊，跟他說走吧。
這讓齊逸軒産生了錯覺。沈辰只是和他一起出門而已，晚上他還是能和沈辰住在同一屋檐下。
這一走，又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見面了。以前不能見面的時候，齊逸軒靠着那些回憶作為念想就這麽吊着，睡着時也常常入夢，怎麽說，也能克制住一想念就想見面的沖動，時間一久，也就漸漸習慣了把感情藏于心底。而如今，他們見面了，齊逸軒說服不了自己，他不再滿足靠着以前的回憶支撐壓抑着他的情感。
可是沈辰還是走了，齊逸軒的車停在出租屋的樓下，看着沈辰走了幾步一路小跑上去。
沈辰真的很喜歡那個人吧？只不過一天沒有見到面就這麽急切。
不然也不會那麽快把自己抛下，全心全意的待在那個人身邊，并且出了櫃。
沈辰對他的喜歡，只不過性向的覺醒懵懂的好感，而那個人不一樣，終究是比不上的。
齊逸軒越想心裏越難受，剛啓動車便接到周星揚的電話。
周星揚回來了。回來多久，還要不要回去，齊逸軒什麽都沒問。ktv包廂就只有屏幕上的甜美女聲用歌聲傾訴衷腸，齊逸軒沒怎麽聽，就只有一句入了耳，觸動了心裏某根弦，好不容易壓下去的人影又重新回到腦海裏。
“如果時間倒退，我會在你身邊…”
這一句還是周星揚上去吼的，一首唱完覺得沒勁。回頭看看齊逸軒杯裏的酒，少了又滿，已經喝了不少了。
“你說你，我叫你出來是陪我玩玩敘敘舊的，不是讓你出來喝悶酒的，你兄弟我，我明天又要回英國了！”
“你不累嗎？這樣跟着他整年整年的不着家？”
周星揚倒酒的手頓了頓。眉間暴露心事。“不累。”
累是有的，只是他不能說。怕自己一旦說出來了，承認了自己的無能為力和失敗，就再也堅持不下去了。
喜歡這件事好像會上瘾，會累會挫敗，但是有他在的時候，繼續喜歡下去的吸引力會更大。
“既然喜歡了，路是自己選的，怎麽樣也得追上。”
“要是一輩子都追不上呢？”齊逸軒眼神朦胧，醉意漸沉。
“還是繼續追呗，反正大家都是男的，彎定型了，看誰耗得過誰？”
齊逸軒噗笑一聲。“拉倒吧，就你這個追法，那姓楚的還指不定知不知道你喜歡他呢。”
“人艱不拆行不行？”周星揚随手拿掉齊逸軒一直在右手邊的酒瓶子，齊逸軒一直看着，也沒阻止。他剛剛沖動給沈辰打了一個電話，響了三聲沒人應，充滿氣的氣球瞬間癟了。
他不能喝了，喝太多失了神智，指不定會做出什麽事來。
“話說，最近小辰怎麽樣啊？好久沒聯系了，我們三個就屬他下手最快了，我至少有個目标在前面，你呢，左右沒個着落，你爸沒催婚嗎？”
“我見到他了，昨天他在我家過夜了。”
“噢…這人太不公平了，讀書的時候也是，你們兩個都不帶我玩。”
“我好想他。”
周星揚一口酒差點沒嗆死自己。
“誰？想誰？”
齊逸軒擡起頭直視周星揚一臉不可置信。
周星揚看着齊逸軒的樣子，很熟悉，對上沈辰的事他就是這樣的表情，答案呼之欲出了，可是周星揚還是沒敢接受。
齊逸軒繼續補刀。“昨晚他在我邊上睡着的時候，我有種沖動想要扒了他衣服上了他。”
周星揚的表情徹底如遭雷劈。
周星揚習慣撸了一把頭發。
“這都是些什麽事啊！”
以前知道沈辰暗戀齊逸軒的時候，他就認定了齊逸軒不可能會彎，知道沈辰交了男朋友之後，雖然驚訝但是是欣慰的。至少不用再執著于一個不可能的人，他也在走這樣的一條路，所以他更不希望沈辰難過。可是他沒想到，齊逸軒是什麽時候喜歡上沈辰的。
真是天道好輪回，苦苦暗戀的人角色一轉換，沈辰有了男朋友，齊逸軒該怎麽辦。
“咱們真的是命中注定的兄弟，彎都彎一塊去了。”
周星揚覺得這個世界瘋球了。
“你什麽時候喜歡上的？”
齊逸軒一時也不知道從何說起，是從分開之後才開始的，還是已經更久遠了。齊逸軒的心是逐漸撥雲見霧，逐漸正視沈辰的感情，當他滿懷期待想要回應沈辰的喜歡的時候，沈辰已經先一步把他抛下了，沒有給他機會回頭。他像一個在沙漠裏路過綠洲卻熟視無睹的人，當發現自己需要才回頭尋找的時候，發現綠洲已經不見了，只剩他一個人留在原地，獨自惘然。如果沒有遇見那片綠洲，不曾得到過沈辰親口說出的喜歡，只當是萌發的感情逐漸突破心門，得到重視，齊逸軒就不會這麽不甘心了。
他曾經也有機會可以把它擁有，牽住沈辰的手，宣告他們親密的關系，是他那天在樓梯口轉身走掉，在他家沒有留情的逃避掉，是他親手放棄掉的。以至于在後來的四年裏，那時的追悔莫及甚至變成夜半時常驚醒的噩夢。
“很久很久了…”
“他知道嗎？”周星揚問。
齊逸軒搖搖頭。“他知道什麽？”自我嘲諷似的。“估計人家現在在家裏…”齊逸軒終于是說不下去了，只要想起沈辰和別人在一起的場面，他的心便開始一陣一陣的抽疼。
周星揚看着人借酒消愁，眉間愁成一團。這次回來是齊逸軒去機場接的他，當時他就覺得過了這麽些年，齊逸軒身上确實有些東西不一樣了，特別是身上的氣質。身上總是常常籠着一層輕愁，淡淡的，卻無法忽視。
現在想來，什麽都說得通了。酒後那份愁被無限放大，是內心求而不得的愁苦。
“喜歡就去追。”周星揚拿掉他嘴邊的酒杯子。“別慫，聽說過沒有，女生只要沒結婚都可以有追求的權利，更何況小辰跟那個人結不了婚。”
“小辰很喜歡他，他幸福就好了，我不想讓小辰難做，他那麽善良，如果知道我喜歡他…”齊逸軒拿着酒杯，看裏面透明的紅色液體，後面的話沒繼續說下去，盯着酒看不知道在想什麽。
周星揚的手機剛好響了，來電是沈辰。周星揚看了眼齊逸軒對着電話裏頭的人道。“你過來吧，咱們好久沒見了，大軒喝醉了。”
作者有話說
二合一，粗長的一章鴨！下一章要從回憶裏走過來啦！甜甜甜（開心劇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