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只恨知音覓得遲

次日。天氣有點陰。王府裏的秋海棠也開得燦爛,陌拟臨窗而立,桌上有一張鴻箋,上面什麽也沒寫,卻只是用水墨畫了一枝秋海棠。

陌拟向窗外看過去,紅色的海棠燦爛,白色的花朵盛放如雪,烈而不豔,淡而不寡,恰到好處的美麗,讓人心曠神怡。她微微笑了笑,正想取墨來,卻聽到外面有腳步聲,伴着一陣女子的罵聲,有些不堪入耳。

陌拟的眸色深沉如海,放眼看去,只見采惠一邊踢打着海棠花,一邊咒罵,“該死的賤人,等着,我必叫父王将你趕出去!賤人!去死!”開得正盛的海棠遭受如此摧殘,花瓣和綠葉被剝打下來,散落一地。

“二小姐,大早上肝火如此旺盛,昨夜沒睡好?”陌拟幽幽出聲道。

那采惠果然吓了一跳,轉過身來,看到陌拟後便淡定道:“我道是誰家的海棠與我園子裏的天竺牡丹争色,原來是你啊,這個園子一直空着,竟是為你留的。”

陌拟微微一笑,只是眼眸裏卻沒有笑意,“知道我為什麽不稱二小姐為郡主嗎?據我所知,這外來的天竺牡丹分很多品種,比如壽光、朝影、麗人、華紫、瑞寶、新晃、紅妃、新泉等,這麽多品種,花如此,人也一樣,唯有牡丹真國色,二小姐的牡丹聽着卻也不是真的牡丹。”

“你!”采惠的雙眸怒視着陌拟,“你敢諷刺我是庶出!”

陌拟含笑道,“二小姐是聰明的人,如今也應該是過了笈笄之年了吧。我給二小姐提個醒。”

采惠正在氣頭上,一聽到她這麽說,心中便有些謹慎起來,“什麽?”

陌拟手一撐窗臺,整個人如鴻雁般,自窗裏躍出,穩落在她面前,湊向采惠耳邊。那采惠本來還對她頗有芥蒂之心想往後退,卻在聽到話語後徹底地怔愣住。

陌拟說:“這麽多年,王府卻只添了你一位小姐,這恐怕不是天意。他日王府要繼承的衣缽或許大可納山河,小亦為王府,父親需要的不是一個女兒,而是可以攜之征四方,老去可以繼大統的幼兒,所招贅之婿也必是不能威脅權位的庸廢之人,我尚且如此,何況你,二小姐好好斟酌我今日的話,我昨日可瞧見了二小姐夫婿人選的名單了。”

采惠有些不可置信,顫聲道:“你···你在騙我。”

“話盡于此,二小姐珍重。”陌拟縮回身子道,然後轉到秋海棠處,從滿地殘花中選擇了幾枝尚且還完整的花朵嘆息道,“如此盛放的八月春···真是可惜了。”

陌拟将花拿入房間,将它插在一款白瓷瓶中,想了想,正準備研磨,卻聽到門外有人叩門道:“郡主,你讓人定的六月雪送來了。”

陌拟眸中一閃,“進來。”

小厮還真的抱了一盆六月來,只是六月雪花期已過,只剩下蒼翠的葉子。小厮道:“送來的人說六月雪要放在半陰半陽溫暖濕潤處,忌積水,不過也真是奇了,這盆六月雪這時還開着兩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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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拟看了看,果真在碧綠的葉子中間還藏着兩朵白色的花朵,“是啊,我知道了,你将花擱在窗臺上吧,我自會照料。叫人領二兩銀子給那人吧。”

“是。”小厮将花放在窗臺上,便告退了。

“半陰半陽,溫暖濕潤,兩朵花。”陌拟轉念一想,眼眸一亮。

城外烏群山,有一座靈山寺和一座水月庵分別落于兩座對峙的山頭,在這兩座佛家靜修之間,是一處小河,河邊上有一處溫泉,溫泉邊上是一處落腳齋堂,是為了兩處靜修地的來客所修建。

“半陰半陽,溫暖濕潤”的暗示與這裏正符合。

已是二更天,天邊正挂着一彎殘月,陌拟一身素淡。溫泉裏的熱水嘩嘩嘩地流動,依稀有些熱氣從裏面冒出來,四周都十分的靜谧,齋堂裏的燈光十分的昏暗,影影綽綽。

齋堂院中有一處石桌,桌邊的人仿佛聽聞響聲,正将一壺好酒,倒入兩盞酒杯。陌拟猶記得在雍南府遙遙一望的景象,西王白牧雪,何等的風華,一身曉月之色便是他性情和風儀的寫照。

“我來晚了,”陌拟走上前去,在石桌前坐下,陌拟穿過那張熟悉的面具,看到那雙如月輝的眼,心中竟有一種隔閡之感,她微微一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這酒,我罰了。”

院裏的月色落下來,落在她明亮的清眸裏,發髻的白玉簪花下也投下一層影子,暢快的笑意如溫泉的溫度般,在月色中傳播。

“郡主好酒量,這是幾年前,也是這時候,采桂花釀制的佳釀,今天正好拿出來,怎麽樣?”白牧雪淡淡地問,順手遂又往陌拟的酒杯中斟了一杯。

“入口甜香隽永,是賞月交心的好酒。”陌拟随後又問道,“我早聽說西王牧雪待人寬仁,竟不知你和他還有這麽深的交情。”

“待人寬仁不過是江湖傳聞,我和他師承一人,交情自然不淺。”

“從認識以來,我便知他城府極深,所求甚重,可是我卻看不出你的追求和你的立場。”陌拟直視着他的臉,雖然有面具相隔,但卻極想從雙眸中看出他複雜的性情。

“我的追求和立場便是幫他得到他想要的,然後歸隐江湖。”白牧雪毫不避諱道。

陌拟探究地看了看他,低聲有些猶疑地問:“王爺是···斷袖?”

白牧雪握酒杯的手顫了顫,酒杯差點打翻,眼睛中透着些無奈的笑意,“郡主何出此言?”

“因為王爺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很明顯都是為了一個人。建立無痕閣,假冒雍南王,甚至将西域兵權拱手相讓,這正常的交情能至此?”

白牧雪搖了搖頭,“無痕閣雖都是我昔日的門客,但是卻是他組織起來的。人往往在了解和經歷了他人所承受的事之後,才會明白他人的抉擇。”

“這麽說來,王爺很了解他。”

“我十歲那年第一次見到他,那時他遠遠地跟在老頭子的後邊,好多次他都想沖上來殺掉老頭子,但最終都忍住了,我還從未看到過一個孩子那麽倔強又隐忍地活着。”白牧雪頓了頓,“這些年,他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陌拟不清楚他口中的老頭子是誰,但是倔強和隐忍倒真是雍南的寫照。

“郡主若想了解他,為何不去問他?”白牧雪看着她道。

陌拟一滞,輕笑一聲,“我是想了解你才問的。”

白牧雪握着酒杯的手頓了頓,遂笑道:“我?我簡單得很,一壺好酒,便可以滿足了。”

陌拟也微微一笑,執起酒杯,“好,我便敬你這個簡單人一杯。”

白牧雪也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中域王這邊的事進展如何?”

“只能一步一步來,雖然我怨他,可是他畢竟是我的生父,有時候我究竟還是猶豫不決。”陌拟嘆息道。

“雖然我幫他,但是我不認為這事須得由你出面,我不希望你做出自己後悔的事。”面具下那雙眼清淡卻又十分坦然,溫柔地看着她,忽然道。

陌拟勾起一抹笑意,又倒了一杯酒,“這麽遲遇上西王,倒真是一件憾事。”

白牧雪搖搖頭,勾唇淺淺笑了笑,“遇上便不是遺憾,不是嗎?”

陌拟一怔,然後也點頭一笑,“或許。不過,我最近可是給你安了不少罪名。”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便可。”白牧雪淡淡道。

陌拟似點了點頭,頭便開始暈了起來,眼眸有些迷離,她指了指酒杯,“這也算是計劃裏的一部分?”

白牧雪遲疑地點了點頭,眸子中純淡如清水,“你出來桑王肯定知道,我不介意再加一條罪名。你将投誠之事完成便可,後面之事交給我。”

那是陌拟昏睡過去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也是最牽動人心的一句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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