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恨已入骨悔意遲
三天了,沈清禾守着面前的兩具冰冷的屍體守了三天。
心仿佛不再痛了,變得麻木。仿佛一夕之間,他的親人便全部離她而去。
她一襲白衣,跪在祠堂,面上淚痕已幹,卻再也流不出淚來。她都不知道自己這幾日是如何活過來的,那日看着哥哥漸漸冰冷的身體,她腦子裏渾渾噩噩,可是當她得知父王得知死訊也沒緩過氣來的時候,淚水便全部湧了出來,這接連而至的噩耗讓她有些承受不住,但是她卻并沒暈厥。
她在大廳當衆扇了那人一巴掌,為什麽沒把他哥哥平安地帶回來?那人靜默地沒有說話,甚至連句抱歉的話也沒說。可是他卻轉身問了白牧雪他是否放了路無還。她這才知道,自己當初的一句挽留,也讓他失去了心間摯愛。
那個時候,她心便成灰。事到如今,這些事又能怪誰,她在心底苦笑,怪只能怪亂世正當,怪只怪自己無能。
突然身後有一件外衣披在她的肩上,她霍然擡頭,只見白牧雪一身潔白站在他身側,拿了一件外衣給她。雪衣風華,翩然遺世,眉眼盈盈,卓出塵外。
“公子不是去調查路無還了麽?”她低啞道,她還清楚地記得他當時有些慌張地跑出去,她想他對那個女子的心也是逾越了吧。
“沒查到,仿佛銷聲匿跡了般。”語氣有些無奈,但又轉而道,“這裏風大,郡主小心身體。”
沈清禾一怔,欲起身,可膝蓋已經麻木,她腿動了動,卻起步來,而這時,她的身體一輕,白牧雪摻了摻她,但她膝蓋有些僵硬,便幹脆橫抱起了她,蹙眉道:“郡主長跪三天已經夠了,再這樣下去,膝蓋就毀了。”
沈清禾滞了滞,但一想到這人的性子,便也就随和下來,忽然道:“公子送我去雍南王那兒吧。”
白牧雪頓了頓,便颔首:“好。”
“公子心中也不必自責,是清禾當日阻擋了公子,不然王妃興許就能找回來。”沈清禾的目光落向他處,幽幽道。
“沒有的事,郡主不要亂想。此次的事對攸泉打擊是很大,可是你不了解他也不了解我,他一定會找回她的,而我已經盡力。”
“素問公子心善仁慈,可今天在清禾看來,公子的心也不過飽受煎熬罷了,你事事巨細為他人着想,不過是不想面對自己的心。”沈清禾摸了摸自己的手背,她不會忘記當日他滴在上面的淚水,這世間不會有無緣無故流淚的人。
白牧雪徹底怔住,看着眼前眼眶有點腫,面容憔悴的女子,心中微微一漾,她,居然看到了他內心深處,竟然有那樣的慧眼。
他嘆了嘆,“我們還是去找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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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如水漫上,燈火如豆,沈清禾坐在椅上,将兵符一一放到桌上,“廿桀的軍隊這幾天因大霧停駐在杜南河外,如今東域無人掌事,清禾把這些權力交給王爺。王爺已經負了清禾的情,希望不要再負了清禾的子民。”
對面,攸泉也默然對坐,看着那只兵符,卻沒有喜色,他在這裏已經坐了兩天,可是那人卻一點消息也沒有,他舒眉淡淡道:“我遇見她的時候,她其實受了重傷,卻還揚言殺我。這麽多年,好些日子都是這麽猜忌猶疑地過了過來,時至今日,才知道我們彼此為什麽每每最後都放下了手中的劍。郡主能和我談古論今,能和我博弈對琴,但卻唯有一人能夠和我打打鬧鬧,任性妄為。”
沈清禾沒料到他能說出如此煽情的話來,她的印象中,他的确是一個翩然獨立,雍雅自若的貴公子,是能夠和她長夜暢談的好的夫君人選,現在看來卻不是。無論多麽強大的人,在這明亮的燈火下,都只是普通人,而他卻只甘願為那一人普通,而那一人卻不會是她。不知為何,她心底升起一抹嘆息:“看來王爺也不适合那樣的位置呢,廿桀比起公子來,當這九五至尊肯定會比你當得好。”
攸泉聽着她這話也沒生氣,反而淡淡笑了笑,她這一句話中稱呼變幻,想來她已然放下。“或許你說得對,只是執念已深,一旦拿下,反而如行屍走肉。”
昭華三十年十二月末,朝廷軍隊南渡杜南河,對外揚言削藩。
昭華三十一年一月,春節熱鬧的季節,郢洲立宗本,二皇子為皇太子,皇帝病在床榻,皇太子大權獨攬。次日,皇太子便娶了一女子為太子妃,皇太子稱其為玉面。一時郢都傳為佳話。
但宮中的人卻很少見到這位太子妃,因為她被奉在太子的绮麗宮中,除了太子的人接觸,外人絲毫都近窺不到半分。
廿桀在大殿上議事完後,便向着绮麗宮匆忙而去。
“太子,為何不自己加袍稱冕?”
“除去大皇子,已是不易,若此時加冕,未免落人話柄。再則,已大權在握,留個皇帝名號,有時也未必是壞處。”廿桀緩緩一笑。
天華嘆了口氣,“我讓太子除去她,可太子不聽,如今把她封為太子妃,你不是刺激雍南嗎?”
“就是要做給他看,看他的女人成為這郢都之主,他若有本事便來接回去。”廿桀折了折紫扇,看了看前面秀麗的宮苑,心情出奇地好,只是他忽然又似想起了什麽,面容又沉了下來,“連翹如何了?”
“被看着,醒來了倒是不哭不鬧,但也不說話,這幾天也滴水不進。”天華也皺了皺眉,他雖然知道太子為何要把她接回來,可是這女子也挺倔強、偏執,恐怕會對太子殿下不利,因為他從未看過殿下如此認真地對待一個女子。
廿桀皺了皺眉,提步便向绮麗宮而去。
房門打開,那襲紫衣袍子的人慢慢踱了進來,親自端了一碗粥,她坐在滿室豪華的軟榻上,卷着腿,頭枕在膝上,綠色的衫子比春水還綠,散下的青絲比墨還烏黑,可是那雙眸子卻失神地望着某處,沒有焦點,面目蒼白而憔悴,旁邊桌上的飯菜還在,可是已然冷卻。
廿桀仿佛被某種東西牽動了心弦,驀地一痛,他走過去擡起她的下巴,冷聲道:“看着我,沈清岑是我殺的,你現在最好吃了東西,留些力氣,或許還可以報仇。”
連翹被擡着眼珠才轉了轉,看着面前自己曾經朝思暮想地俊美容顏,如今卻不知如何形容了,他殺了清岑,對,他殺了清岑,她的腦中只留下這樣一個念頭,想着想着淚水便從眼角漫了出來,她低低吟哦了一聲,無力又冷漠,“哦。”便又撇過頭去。
他的手有些抖,這個女子現在宛如一朵敗落的花朵,孤寂憔悴而沒有生氣。他還記得在曲遙的時候,她一襲綠衣,奔波在那些人群之間,或醫治中毒的人,或一一查看傷勢,那才是神醫連翹,可如今……他紫眸一黯,撫了扶她的長發,把她的頭貼在胸邊,一手舀了一勺粥,放到她的唇邊,輕聲道:“連翹,吃點東西,吃了才有力氣,你不是一直濟世為懷嘛,如今天下正亂,你要醫治的人很多,如果沒力氣如何去醫治他們?”
連翹看着這雙錦衣玉食的手,白淨如玉,恐怕很少會為人而親力親為吧,她心中一苦,她知道他為何如此待她,只是因為那心上的傷痕,可是……她緩緩張了張嘴,那人面上一喜。她心底不知為何竟升起一抹竊笑,有些陰暗而真實,是來自心底的聲音,這個人居然如此敬畏這具靈魂。
清岑,清岑,那個藍衣的人,肯為她的承諾抛卻一切的人,真的不在了呢,真的不在了。眼前的這個人,時而殘忍時而溫柔,正是他殺死了清岑,她要留下,她要好起來。她要……報仇!!
她似乎清醒了,便搶過他手中的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只是唇邊卻一直念叨着:“我要報仇···”
廿桀有些神傷地看着她,黯然笑道:“好,你養好身體,找我報仇。”
绮麗宮的另一偏殿中,陌拟則卧在榻上,悠然地看着窗外的一枝寒梅,雖然渾身乏力,可是她卻泰然自若。
“閑梅卧枝顧流雪。”她随意吐了一句,便聽到有人揭簾進來,淡淡笑道:“你這流雪是指本宮還是他。”
她懶懶一笑,“太子殿下何必自取其辱?流雪轉瞬消逝,難道太子也想這樣?”
廿桀揚了揚紫扇,“看你還能吟詩罵人,想來也不會想不開了,也是,你這樣的女人,是斷然不會那麽容易放棄和屈服的,所以本宮才喜歡。”
“太子殿下剛掌權便操武,難道不擔心嗎?”陌拟望着那紫色的人影,沉了沉眸子道。
廿桀則慵懶地坐在了床頭,用绮扇支起了她的下巴,“太子妃這句話,我姑且看成是無意,若還妄想着幫那人幾分,你倒高估自己的能力了。”
陌拟沉默了一會兒,近來她似乎已摸清了這人的脾性。這個人看似随性,實則當機立斷,能狠則狠。“就算我被關在這高閣之中又如何,太子殿下別白費力氣,以他的脾性,是不會為一個人折服的。”
“是嗎?可是據本宮所知,到昨夜為止,已經有兩名可疑人士妄圖一闖绮麗宮了。”廿桀不以為意地笑笑,雙眸有意無意地看了看她。
陌拟眸子沉了沉,不再說話,有些心不在焉。
廿桀卻執了一段她的衣裳,緋紅豔麗,裝在這女子身上卻恰到好處,宛若赤霞虹霓,美得觸目驚心。可是他還是更喜歡她在人群中的白衣裝束,容華絕世,韶秀流慧,率性純粹,那股恣意之氣仿若海外仙人般,讓他歆羨更珍愛。
他松了松手,紅裳如枯萎的花朵滑落,站起身,“不要企圖逃走,你會永遠是這太子妃。”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