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夢裏長寧阖家齊

漆黑的皇宮中，宮燈都被一一熄了去。

輕輕的啜泣聲自黑暗中傳來，像是極為隐忍，又動人心弦，漸漸地，聲音便小了下去，像是憶起了好多的事情。

“長寧——”

“長寧——”

母親白衣若雪，盯着他越來越俊的臉頰微微溫和一笑，輕柔地呼喚他，他惺忪的眸子頓時一亮，十分歡喜，“母後！母後！你回來了。”

“長寧長大了好多，真好，真好——”采沩看着翻身而起擁住她的男孩，心中頓時如水般溫柔，淺笑着也緊緊抱住了他，而眼中卻滑下兩行淚來。

“母後，母後為何哭了？”他仰起頭，為她拭了拭臉頰上的淚。

“母後高興啊，”采沩忍住了眼中的淚，捧了捧他的臉頰，溫聲問道，“長寧這一年，可有聽尚父的話？”

小皇帝立即不停地點了點頭，“長寧可乖了，再沒作弄過太傅，母後不要再懲罰長寧，不要再離開長寧，長寧以後一定聽話，決不調皮。”說罷，他竟有些帶着哭腔地環住她的頸。

采沩聽着他稚嫩的聲音和承諾，喉中忽的哽咽，她急急地抹掉了眼角的淚，“長寧以後要堅強，這樣，母後才不離開，永遠在你的身邊，知道嗎？”

“好，好，我會堅強，母後不要離開我。”他的小手便又緊了緊，生怕她再次離開。

“長寧最乖了。”她笑了笑，心頭卻有些心酸，輕輕地撫着他的頭發和背，“母後一直待在這兒。”

長寧哭得有些累了，在采沩溫暖的懷抱和輕柔的安撫下，便漸漸地睡了過去。只是這一睡，第二日醒來的時候，自己安然地躺在龍榻上，一切平常如昨日。母親的懷抱和低語仿佛只是黃粱一夢。

“母後···”他微微喃語一聲，起身便沖出了寝宮。

自那日後，他日日盼望着夜快點到來，好叫母親來看他，有時他甚至能感受到，夜半黑夜中，會有一只手溫柔地給他掖掖被角，溫暖地看着他；有時，午夜夢回，他也會夢着母親來尋他了，可是卻再沒有那一夜那般真實過。

“要堅強。”他無數次地告訴自己，讓自己不懼怕，認真做好功課，可是他卻再也見不到母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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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子長寧： 爾父已故，吾心亦灰。海角天涯，唯念爾安康常在。勿怨，此後事之大小，可盡詢雪。為父為母不得盡其親，誠為恨事。須臾一生，吾與爾父，唯予爾八字：百折不摧，且行且歌。

父皇終究沒有醒來，還帶走了母後。那一刻，長寧的心頭有些細細的創傷，忽然間竟有些嫉恨起那位一直沉睡的人來。

窗外寒風獵獵而過，他低泣的聲音漸漸消逝了。

寝宮中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再擡頭看時，宮燈不知何時已點亮，那兩人的身影撞入他的眼眸中，讓他驀然一喜。

“母後！！”他立即翻身而起，迎了過去。

采沩身旁的人卻緩緩彎下身來，一雙幽眸細致地看着這個小的身影。

長寧的步子一頓，有些生疏地看着他，這張臉他其實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說十分熟悉，小時候經常看着沉睡的他，母後和他離開後，他又經常看着宮中畫師所作的畫像，甚至時常聽着尚父和母親說起他的事兒，可是他卻從未和他說過一句話。

如今，他才有些真真切切地感覺到自己的父皇，仿佛要從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他有些怯生生的叫了句，“父···父皇。”

那雙墨眸泛起了一絲溫和的笑意，緩緩地伸手，沒有抱他，那只修長的手卻按在了他的肩頭，仿佛充滿了力量般，讓他整個身子都跟着一震，喃喃着又向是對他輕喚，“長寧麽···荀長寧···”

長寧的眼眶忽然就一熱，眼角的晶淚就落了下來，他也看過別的孩子有父親陪伴，有父親較他們騎射吟詩，可是他卻從來都沒有，他那一句呢喃，剎那間喚起了他心頭所有被遺失的父子親情，“父皇。”

“男兒大丈夫，豈能這般哭哭啼啼？”那人泛起溫暖的笑意，那按着他肩膀的手移了移輕輕為他拭了拭眼角的淚，溫潤的聲音在他心頭盤桓不肯散去，“既是這至尊之位，便不可輕易喜怒形于色。”

采沩不知何時也彎了彎身，撫了撫他的臉頰，淺笑着道：“別聽他的，長寧想哭的時候便哭，想笑的時候便笑，在最親愛的人面前，可不要那樣，你說是不是？”

長寧看着眼前最親愛的人，本就年幼，又多日不見，一時再也忍不住，伸手都攀住了他們的頸，頭擱在她倆的肩上，十分快慰。

“寧兒真的長高了許多。”采沩摸了摸他的頭頂，微微一笑。

長寧也笑了笑，卻睨向雍南，烏黑明亮的眸子十分期盼地看着他。

采沩看着兩父子情意融融的模樣，煞是溫暖欣慰地看着他們。

“來，”雍南牽了牽他的手，讓他到了跟前，“讓我好好看看你。”

長寧頓時變得十分親昵，立刻迎了過去，也瞧了他幾眼，十分高興，頓生親近之意，俊臉上微微泛紅，勾了勾頭，像幼時一樣，就在雍南的唇上快速的親了親。

雍南稍稍一訝，扭頭便睨了睨采沩，玩味地問：“誰這般教你的？”惹得一旁的采沩微微一窘，忙用袖堵了堵荀長寧的嘴。

看着采沩的樣子，雍南彎了彎唇角，忽然攬了攬，抱長寧起身，“不輕呢”，将他擱站在一旁得椅上，取出那枚美玉，緩緩地戴在長寧的項上，“玉有五德：溫潤而澤，有似于智；銳而不害，有似于仁；抑而不撓，有似于義；有瑕于內，必見于外，有似于信；垂之如墜，有似于禮。玉之品德，便是君子之德。”

雍南撫了撫長寧的臉頰，凝視着他，一字一句語重心長地道：“長寧，父皇不能陪在你身邊，唯願你能像此玉一般，經切磋琢磨而成美璧。一生很長，坎坷頗多，父皇、母後會始終看着你的。人君之道，要從尚父教誨，博愛任賢，廣開耳目，廓然遠見，不固溺于流俗、拘泥于左右，知道嗎？”

荀長寧摸了摸項上的玉，仔細地聆聽着，點點頭又搖搖頭。

“記住就行。”雍南溫和地笑了笑，如蘭般清雅芬芳，掌心溫暖地再次摩挲了一下他的臉頰，終于抱了抱他，然後才決然轉身執起采沩的手，十指環扣，兩人微微含淚帶笑相視。

“父皇！！”長寧忽然震驚地叫了聲，那雙人影漸漸地轉為淺白透明，如飛螢般散飛了去，他急急地跳下椅子，伸手去拉卻抓了個空，“母後···”

“父皇···”荀長寧猛地睜開了眼，寝宮中黑暗幽靜，唯有陣陣夜風吹拂着他還殘有淚痕的臉頰，原來那只是一個夢。

他微微翻身，卻觸到手邊冰涼的東西，有些訝然，他忽的走到窗邊借着外面的雪光，仔細地瞧了瞧，真的是一塊無瑕美玉，他有些喜出望外，父皇、母後真的來看他了。

年輕的小皇帝忽然變得振作起來，睨着那塊玉，眸子中閃爍着倔強又執着的光芒，他會記住父皇的話和母親的遺言，因為他知道他們會一直陪伴他。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寝宮外，雪地上一行腳印十分的淺，白牧雪回頭向帝王的寝殿望了望，淚光微微閃爍，然後有些蒼涼落拓地向宮外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