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蘇若華微驚,忙側轉了身子,俯首道:“皇上,此舉不合規矩,奴才吃罪不起。”

原來,陸旻竟在她身側蹲伏了下來。

陸旻輕笑了一聲,說道:“又沒有外人,私下裏你我之間,談什麽規矩。若華……”

蘇若華将頭埋的極低,輕輕道:“皇上,奴才不敢。”

陸旻看着她謹小慎微的模樣,心底嘆了口氣,起身道:“罷了,你起來吧。”說着,他走開兩步,又問道:“此次進宮,所為何事?”

蘇若華自地下起來,微微擡首卻見皇帝正立在書桌面前,背向着自己,手裏似乎正擺弄着什麽。

她回道:“回皇上,是太妃娘娘感念之前皇上之前探視,打發奴才進宮謝恩。再則,娘娘記挂着皇上,親手做了些皇上往日愛吃的點心,打發奴才送來。”

陸旻沒有回身,拿起書案上擺着的一只紫檀嵌竹簧西番蓮花紋鎮紙細細把玩着,狀似無意般問道:“太妃記挂,難道你就不記挂?”

本是清清冷冷的嗓音,卻偏帶了幾分暧昧。

這話,卻叫她怎麽答?

蘇若華輕輕抿了抿唇,說道:“皇上莫打趣兒奴才了,奴才只知低頭辦差,忠心為上,無所謂什麽記挂不記挂。”

這番話,本是規規矩矩,官面文章,挑不出錯兒來,卻令陸旻格外的不快起來。

他面色如水,半晌說道:“太妃送了些什麽,給朕瞧瞧。”

蘇若華挪歩上前,将籃子擱下,揭了蓋子,取出兩盤點心,兩口白瓷罐子。

她垂首低聲道:“娘娘說了,庵裏不比宮中,諸多不便,所以手邊取材,做了幾塊鮮花餅、芸豆卷。這兩個罐子,一罐是今年才腌漬的香椿,一罐是鮮花醬,請皇上嘗個新鮮。”

陸旻聞言,低首掃了一眼,白瓷青花圓盤中,整整齊齊的堆疊着幾塊糕餅,每塊鮮花餅上都印着一枚粉色薔薇花紋。那芸豆卷外頭瞧着,倒并無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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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字不發,拿起了一枚芸豆卷遞入口中,吃了半個,忽的莞爾一笑:“這芸豆卷裏,放了桂花蜜?”

蘇若華含笑回道:“是,去年的桂花蜜還有一些,故此……太妃娘娘放了一些進去佐味。”

陸旻點了點頭,未有言語,他将餘下的芸豆卷吃盡,擡眸凝視着蘇若華。

她還是照舊梳着一個雲髻,绾頂用了一枚素頭的碧玉簪子,面上未用脂粉,兩耳上戴着一對白玉塞子,點綴着小巧的耳垂,越襯托着明眸如水,粉面如瓷。

膚如凝脂,螓首蛾眉,恰是如此。

蘇若華臉上有些發熱,輕輕側轉了臉龐,低聲道:“皇上,可還有什麽吩咐?”

陸旻卻忽然擡手,在她耳垂上輕捏了一下,輕聲問道:“這些點心,果然是太妃做的?”

蘇若華身子微微發顫,強壓着心口的劇烈跳動,淺笑回道:“皇上說笑了,難道太妃娘娘還能說謊不成?”

陸旻卻忽的捏住了她的下颚,硬生生擡起了起來,盯着她的眸子,一字一句道:“說笑?朕從不說笑。太妃,怎麽會記得朕愛吃什麽,口味怎樣。這點心,當真不是你做的?”

指間的肌膚柔嫩滑膩,好似新磨的豆腐,又像禦膳房才端來的杏仁酪。

被迫對上那雙如古井般的利眸,蘇若華心中微微生出了些懼意,卻又不知哪來的勇氣,急急推開了陸旻,退後兩步。

她今日進宮,不是來和他糾纏的!

陸旻并未強迫,便任她掙脫。

蘇若華站穩了身子,垂首輕聲道:“皇上,還請自重。”

自重?

多好笑的詞,自他登基,還有誰敢叫他自重?

陸旻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清隽的臉上挂着一抹極淺的笑意,他說道:“敢做,卻不敢認?替太妃出謀劃策,何必如此麻煩?只要你點頭,朕便能讓她如願以償。”

這話,不知怎的,令蘇若華甚覺刺耳,胸口之中更泛出了些酸澀的委屈。

在陸旻眼中,她就是如此不堪的女人麽?

看着那雙悵然清澈的眼眸,陸旻自覺失言,心中暗暗懊悔。

“若華……”

話未完,蘇若華卻已搶先開口:“皇上,奴才蠢笨,聽不懂皇上所言何意。奴才還要去見太後娘娘,如若皇上無事,請準許奴才告退。”言罷,她跪地叩首,也不待陸旻開口,起身就要向外行去。

此舉當然于禮不合,但她心中賭氣,竟也顧不上什麽忌諱尊卑了。

畢竟,說出這番話來的人,是陸旻。

陸旻心中原就懊悔,眼見她要走,竟也急了,疾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她。

蘇若華猝不及防,一個踉跄,驚呼了一聲,便向後栽去,正巧就栽進了陸旻的懷中。

門外守着的李忠聽見動靜,吃了一驚,暗道這皇上與蘇若華怎麽着了,便匆匆進來一探究竟。

“皇上……喲!”

話未出口,他便驚見那兩人正擁在一處,慌慌張張的将才探出的半個腦袋縮了回去,心底暗暗祝禱着:皇上,奴才可沒壞您好事兒!

蘇若華背靠在陸旻懷中,又羞又驚,想要竭力紮掙,又念着皇帝的身份,只輕輕動了動身子,低聲道:“皇上,這不合規矩,快放開奴才!”

“不放!”

陸旻本無意如此,但軟玉溫香驟然入懷,便是怎樣也不肯放了。

他緊摟着懷中的女子,心中冒出了個念頭:她的腰,原來這樣的細,似乎輕輕一掐就要斷了。

蘇若華原就極少用香,身在甜水庵就更用不上了,那獨屬于她的體香,輕軟甜美,輕輕的撩着陸旻的鼻息。

他垂首,在她細白的脖頸間深深嗅着,低語道:“若華,你就當真一點兒也不念着我?這三年不見,我可沒有一日不想着你。”

熾熱的呼吸吐在她的頸子上,蘇若華的身子忍不住一陣顫栗,男人寬闊的胸膛與堅實的臂膀緊緊包裹着她。

生平第一次察覺,陸旻是這樣一個高大峻拔的男子。

她微微顫抖着,輕輕說道:“皇上,奴才……”

陸旻截住了她的話:“沒有外人,在我面前,不許再叫自己奴才。”

蘇若華咬着下唇,便是不肯承認,一向平靜的心湖也起了漣漪。

細長的睫毛微垂,半晌她低聲道:“皇上,奴才是宮女,終究是奴才,身份不匹。”

言下之意,他兩人是不相配的。

陸旻哪裏聽不出來,他越發擁緊了她,話音沉沉:“倘或,我不許你做宮女呢?”

不許她做宮女,那要做什麽?

蘇若華微微一頓,說道:“那麽,便請皇上開恩,放若華出宮吧。”

說來說去,她就是不肯留在他身邊!

陸旻只覺得氣惱,更多的則是挫敗。

縱然身為皇子時不受父皇青睐,但皇室貴胄的身份到底不同一般,他又長了一副極好的皮相,宮裏常有下位的小宮女來谄媚讨好。

他登基之後,千方百計想要爬上他的龍床,擠進他後宮的女子,更是不計其數,他記不清她們的面容,卻記得她們總有着相似的神情。

他沒要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那種種并非發乎情的男女之事,總令他感到惡心。他唯一想要的,只有眼前的這個。

然而,她偏生千方百計的想要從他身邊離開。

俊美的容顏陰冷了下來,如同深秋,帶上了一抹肅殺。

陸旻終于放開了手臂,挪歩走到書案後面,清冷的話音傳來:“既是還要見太後,那便盡早去吧。”

蘇若華理了理衣衫,向他欠身行禮,便要出去。

走到門上,卻聽陸旻又道:“若華,你且記住,朕是天子,是這普天之下的主人。你,遲早會是朕的人。”

蘇若華步履微緩,似有遲疑,但終究還是去了。

眼見那抹倩影沒入簾後,陸旻頹然坐在紫檀木镂雕葫蘆八寶扶手椅上。

這年輕的帝王,只覺得無奈與悵然。

哪怕同朝臣與太後周旋争鋒,都無有像現下這般茫然無措。

他拿她一點法子都無,畢竟還是不想勉強她,不然一道旨意他就能把她弄到自己床榻上。

陸旻一手扶額,狹長的雙眸輕輕阖上。

李忠在門外守候多時,他甚而在心裏盤算着,這若是皇上要寵幸若華姑娘,要多少時候?

他是服侍過先帝,對這些事算輕車熟路,但當今聖上的本事,那誰也不知道啊!

正當他打算吩咐劉金貴預備熱水手巾乃至于新的女子衣物時,轉頭就見蘇若華從裏面匆匆出來。

李忠慌忙滿面堆笑,迎上前去,才張口:“恭……”喜還沒出來,就生生咽了下去,改口問道:“喲,若華姑娘,您這是怎麽啦?”

蘇若華面上微紅,神情卻有幾分惶惑,她搖了搖頭,匆匆下階而去。

李忠瞧着她的背影,抱着拂塵咂摸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若真有了幸,那可是聖寵,跑什麽呀?”

劉金貴從旁問道:“師傅,這熱水還備嗎?”

李忠橫了他一眼:“備個屁,沒看這人都跑了!”

蘇若華離了養心殿,順着宮道快步疾行,涼風吹過她滾燙的臉頰,心口一陣一陣的發緊。

他終于說了,他果然是這個意思。

然而,皇帝是全天下最不能托付真心的男人了。

在深宮多年,她早已看明白了!

但是這份缭亂的心境,卻又從何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  陸旻啊~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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