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來者不善, 善者不來。

蘇若華看着淑妃那笑盈盈的秀麗臉龐,即便厚厚的脂粉也蓋不住眼下的烏青,而眼角處那細微的抽搐更出賣了主人的心事。

她淺笑回道:“娘娘康安, 大清早起, 便有這麽好的興致,來作弄奴才。奴才一介宮女, 有什麽喜事可言。”

蘇若華并不能算是個脾氣柔順之人, 行走宮廷安然至今,所憑靠的絕不是逆來順受、唯唯諾諾。

無論,她面對的是誰。

果不其然,淑妃面上笑意微淡, 心中暗自忖道:她是蓄意向我炫耀恩寵,還是揣着明白裝糊塗?

想着,便将蘇若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見她依舊是昨日的宮女裝束,并無異處,絲毫看不出是才承寵的樣子來。

淑妃便又犯了嘀咕:這昨夜到底是怎麽個故事?

想着, 遂試探問道:“蘇姑娘, 這時候不去面上謝恩,卻預備去哪兒?”

蘇若華朱唇輕揚,說道:“奴才自然是出宮回太妃娘娘身邊去。淑妃娘娘也不必打啞謎了,不就是好奇昨夜的事情麽?皇上體恤奴才自京郊進宮,天色又晚,不便出城, 只是留奴才在養心殿住了一晚罷了。”

淑妃懸了一夜的心,霎時就放了下來。

然而,還不待她笑出來,蘇若華便又說道:“淑妃娘娘,這與其整日關注旁人,還不若在自己的恩寵上面多下下功夫。”

淑妃陡然變色,蘇若華這話直戳了她的心腸。

她厲聲問道:“蘇若華,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一個宮婢,竟膽敢質疑本宮的恩寵,是想以下犯上麽?!”

蘇若華淺笑道:“娘娘錯怪奴才了,奴才不過是好心提醒。娘娘在宮中如何,心中自然有數。奴才是太妃娘娘的宮女,還不必為淑妃娘娘您操心。”

淑妃面色難看,想要斥責偏偏又找不出話來。她又不是貴妃,本就一向端着溫良恭儉的架子,不能只因一時氣惱就重罰這蘇若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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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蘇若華畢竟是皇帝跟前的紅人,她又怎敢?

蘇若華看着淑妃那窘迫尴尬的樣子,微微一笑,又低聲道:“娘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淑妃雖是不悅,但亦想聽聽她還有何話可說,便向左右吩咐道:“你們暫且退下。”

待一衆随從退到一射之地外,淑妃方才問道:“你有何話說?”

蘇若華微笑低語:“娘娘,您的恩寵怕不似外界傳說那般深厚吧?”

淑妃将唇緊抿成了一條線,冷冷說道:“你就是想說這個麽?”

蘇若華微笑道:“自然不是,奴才只是好意提醒,娘娘的處境,娘娘自知。奴才,只是有一句話想對娘娘說。”

淑妃掃了她一眼,問道:“什麽?”

蘇若華說道:“太妃娘娘久居甜水庵,也該回宮頤養天年了。”

淑妃聽在耳裏,只在心中計較。

蘇若華又道:“皇上對太妃娘娘亦有一番孝心,如若娘娘能在此事上出力一二,皇上與太妃娘娘都會記着娘娘的好處的。再則說來,趙貴妃是太後娘娘的親侄女。如若太妃娘娘回宮,娘娘在宮裏不是更多一位能說上話的人?”

淑妃只覺這話有些刺耳,睨着蘇若華道:“本宮還沒有落魄到,要投靠一個沒有背景的太妃的地步。”

蘇若華淺笑颔首:“娘娘說的是,娘娘出身名門,母家權勢煊赫,娘娘更深得皇上愛重,自是無需助力。奴才不過白說一嘴,娘娘只當笑話便是。奴才還要趕着出宮,請娘娘準許奴才告退。”言罷,她屈身行禮畢,便向外走去。

淑妃看着她背影,目光之中盡是複雜。

蘇若華的言語,聽在耳中仿佛盡是諷刺,偏偏她一句反駁之言也說不出來。

何況,她所說似乎也并非全無道理。

皇帝想接太妃回宮,這件事是有的。

之前,淑妃一直猶豫,是否要插手此事。畢竟,趙太後與恭懿太妃不睦一事,阖宮盡知。她橫插一手,雖或許能在皇上跟前博得些許恩寵,然而卻實實在在的得罪了趙太後,似乎得不償失。

然而,眼下……

淑妃眯細了眼眸,立在風裏一言不發。

秋雁輕步走上前來,低聲道:“娘娘,這兒風大,仔細吹着了,咱們還是走吧。”

淑妃不言不語,秋雁禁不住又道了一句:“這蘇若華當真是放肆無禮,不過是仗着皇上與太妃的寵愛,就敢頂撞娘娘!”

淑妃冷冷的道了一聲:“能在宮裏屹立至今,自是有她的本事的。”言罷,說道:“去養心殿。”

秋雁微怔,忙扶着她拾級而上。

陸旻這一覺睡得格外甜熟,醒來更是神清氣爽,連帶着禦下也多了幾分和顏悅色。

劉金貴伺候着皇帝穿衣,見陸旻心情甚好,陪笑道:“皇上今兒有什麽喜事,說出來賞給奴才們也高興高興。”

陸旻含笑不語,眸光落在了窗外一樹海棠上。

昨日夜裏,他夢到她了。

打從少年初懂情//事起,陸旻就沒少在夢裏遇見她。

身為皇室子弟,這等事本該有人教導,然則一來那時林才人已殁,既無生母,旁人也不會關照此事;二來蘇若華一直跟着他,兩人形影不離,她又長他三歲,人都道這事必着落在她身上了。

實則,兩人甚事也無。

往往神女抱枕,陽臺一夢,而可惜他不是楚襄王。

至今,陸旻有點後悔,當初沒有要了她,不然今日她早已是他的嫔妃了。

不過,如此也好,若是那時候她便跟了他,這幾年在後宮之中難免要受些委屈,而眼下的自己,是能護全她的。

想想昨夜那場夢境,陸旻也有幾分好笑,明明人就在那邊,自己卻孤枕獨寝,倒在夢裏想着她;明明有三宮六院,他卻像個懷//春少年,滿心裏只念着那一個人。

陸旻心懷舒暢,梳洗着衣畢,便往東暖閣用早膳。

暖閣裏,膳食早已齊備。

陸旻才在桌邊坐下,劉金貴便先捧了一碗杏仁酥酪上來。

陸旻微微皺眉,問:“怎麽今兒想起來預備這個?”

劉金貴忙跪了,回道:“皇上,這是昨兒晚上,蘇姑娘臨睡前囑咐奴才的。她說這杏仁酥酪最能養人腸胃,早起用膳前吃上一碗,再吃什麽也不妨礙了。”說着,便小心翼翼的瞧着皇帝的臉色。

陸旻那張清癯俊容上,竟綻開了一絲和煦的笑意。

原來,她還記得。

早先做皇子時,他夏季貪涼,吃了太多冰碗,弄壞了胃腸,常有腹疼的毛病。蘇若華便去太醫院打聽了這個食補的法子出來,日日替他預備。

起初,陸旻還嫌這東西太甜膩,不肯吃,蘇若華便總在他耳邊念叨,定要看着他吃完了才罷。

他不怕先生的責罰,倒是不願看見她失望的眼眸。

久了,如此也就成了習慣,直至去了趙皇後那裏。

陸旻從不曾将這些舊事講出,更不肯吩咐人照此辦理,一則不願被人趁機利用;二來這是他和她之間的秘密。

他執起赤金蓮瓣紋湯匙,一口口吃着碗裏的酥酪。

酥酪凝白如脂,入口即化,甜美沁心,和記憶中的味道一模一樣。

劉金貴瞧着皇帝似乎并無不悅,暗中舒了口氣。

正當此時,外頭人傳報道:“皇上,淑妃求見。”

陸旻劍眉微凝,原本愉悅的心情不由添了幾分陰霾。

他微微一頓,還是說道:“準見。”

口谕傳了出去,片刻功夫,只聽裙子響動,淑妃便含笑入內。

她緩步上前,俯身拜倒:“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陸旻吃着酥酪,并未看她,只道:“起來罷。早早兒的就過來,用過早膳了?”

淑妃起身,笑道:“還不曾,臣妾才起身,惦記着皇上,就先過來了。”

陸旻掃了她兩眼,見淑妃今日穿戴的甚是素雅,臉上雖被劃傷,氣色倒好,便莞爾道:“淑妃今兒精神頭不錯,真瞧不出是前兩日那病的下不來炕的樣子。”

這話,暗裏有些譏諷她裝病邀寵的意思。

淑妃勉強一笑;“也是太醫院的院判手段高明,臣妾又記挂着服侍皇上,怎敢只顧病下去?”

陸旻将眉一擡:“坐吧。”又吩咐侍從:“替淑妃取一副碗筷來。”

淑妃慌忙謝恩,側身淺淺的坐了,又笑道:“皇上用膳,臣妾來侍奉吧。”便從侍膳太監手裏接過筷子。

陸旻眉眼不擡,随她去。

然而,任憑淑妃夾取何物放與皇帝面前的描金瓷碟內,皇帝卻一口沒吃。

正自沒趣兒時,李忠捧着一只大托盤進來,跪禀道:“禀皇上,您吩咐的菜,若華姑娘已做得了。”

陸旻心中一喜,放了筷子,笑道:“快呈上來。”

李忠應命,雙手将盤子呈于案上。

淑妃聽了李忠言語,便知是皇帝要蘇若華下廚做的菜,又看那大盤子上扣着碗,心中正好奇到底是什麽珍奇佳肴,禦膳房也做不出來,就看李忠揭了扣碗,裏面現出一口水晶冰盤,其上四四方方的一方白蒸肴肉。

淑妃頓時啞然,她當真沒料到皇帝心心念念要吃的,竟然是這麽粗糙的一道菜肴!

這白蒸肴肉,她當然也吃過。

每年宮廷祭祀之後,父親總會帶一方回去,與全家分食,視作天家恩德。

然而淑妃實在不愛,這肉不過是上鍋蒸熟,撒些細鹽就罷了,肥肥膩膩,油腥味兒還重,誰沒事吃這個?

陸旻哪裏管她腹诽,興沖沖的吩咐李忠切來食用。

李忠便按着蘇若華之前的囑咐,以小刀細細切了十片,每片皆薄如蟬翼,用小瓷碟承裝,送到皇帝跟前。

陸旻取了一片,送入口中,眯細了眼眸,片刻贊賞道:“還是這個味兒,她做這個是絕好的。”

淑妃更加詫異,皇帝是好東西吃撐了麽?居然把這麽個粗劣吃食奉若珍寶?!

這蘇若華是給皇帝吃迷魂藥了嗎?!竟然如此優劣不分!

她看了看皇帝面前瓷碟裏自己夾去的、分毫未動的芙蓉蝦丸,心中忽然生出憤懑不服來,面上聲色不動,只笑道:“皇上,這肴肉雖好,到底肥膩了些,別壞了胃口。晨間飲食宜清淡,您還是嘗嘗這魚腦豆腐。”說着,果然舀了一勺嫩豆腐,放在他盤中。

陸旻卻連眼皮也沒擡,還是吃着那白蒸肴肉,片刻才道:“淑妃啊,這人當有自知之明,做擅做之事,不然便成東施效颦了。”

淑妃頓時只覺兩頰火燒一般的滾燙,皇帝這話雖未明言,卻已是實實在在的當面羞辱!

陸旻倒似是興致甚佳,吩咐李忠:“也切一片與淑妃嘗嘗。”

只能分給她一片了,讓她嘗嘗蘇若華的手藝,多了他還舍不得呢!

李忠應命,果然切了一片奉與淑妃。

淑妃本不想吃,礙着皇帝的意思,勉為其難送入口中。

細一咀嚼,她頗為訝異,口中這肴肉肥甘醇厚,甚是味美,全無半分往日的厭惡味道,也難怪皇帝愛吃。

盡管心有不甘,淑妃也不得不承認,蘇若華果然有兩下子。

為了讨好主子,她可當真是練全了十八班武藝!

陸旻十分高興,向李忠道:“朕記得,庫裏還收着一枚江蘇進貢來的絞絲嵌紅瑪瑙菱花釵,你去拿給她。她是宮女,戴金戴寶都違制,這釵是銀的,又沒有流蘇步搖,不算僭越。再則,她若吃了早飯,便叫她過來,朕有話跟她說。”

李忠卻犯了難色,支吾道:“皇上,這若華姑娘……已經出宮了。”

陸旻臉色頓時沉了下來,質問道:“誰準許她出宮的?連朕都不來問一聲,你們倒是越發大膽,擅作主張了!”

李忠見皇帝動怒,登時吓得面色如土,撲通跪在地上,連聲道:“皇上恕罪,奴才該死!然而、然而……皇上,您也沒說不讓若華姑娘出宮啊。這、她到底是太妃娘娘身邊的人,差事已完,您又沒旁的吩咐,她去內侍省報備之後,就出宮去了,都是按着規矩來的。”

陸旻幾乎被他氣背過去,這李忠平日裏看着也是個乖覺機靈的,怎麽這關鍵時候蠢笨如豬!

淑妃則冷冷清清的坐在一旁,一字不發,滿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這蘇若華果然是個禍害,她不過是才進了一次宮,就能把皇帝迷惑至此。若她當真回來,還不攪的天翻地覆!

作者有話要說:  豬風評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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