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李忠當真委屈至極, 皇帝又沒說不許蘇若華出宮!
他雖想到了或者皇帝還有話說,然而誰知這若華姑娘腿腳這般快,一轉眼的功夫就報了內侍省, 自行出宮了。
到底是宮裏的老人了, 這些門道輕車熟路。
陸旻氣惱,心裏卻是另一番念頭——她這般亟不可待的出宮, 當真是放不下恭懿太妃?還是說, 她壓根就不想見他?!
陸旻只覺着有些挫敗,生平還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女人,這是他不曾有過的經驗。
淑妃冷眼看着,見縫插針道:“皇上, 這蘇姑娘到底是太妃娘娘的人,所以……”
陸旻不待她說完,便打斷道:“她是朕的人!”
淑妃微微一驚, 皇帝還從未這般聲色俱厲的呵斥過她。
她側目悄悄打量着,只見陸旻面沉如水,眸光深邃, 無喜無怒, 令人無從揣摩他心中所想。
淑妃既感心驚,又有些悵然,伴君三載,她仍然弄不清楚這個男人。
論理,他是她的夫君,但時至今日, 陸旻于她卻更像一個陌生的熟人。
李忠悄悄向淑妃擠眼睛使眼色,那意思是皇帝正在氣頭上,不要再頂撞聖意了。
淑妃心裏明白,一時也尋不到話說,只好不尴不尬的坐在那裏。
陸旻興致全無,淡淡說道:“待會兒,朕還要見幾個外臣,你先回宮去吧。”
淑妃見皇帝下了逐客令,只得起身告退。
待出了養心殿,秋雁迎上前來,關切問道:“娘娘,如何?”話才出口,卻見淑妃眼圈微微發紅,心裏吃了一驚,忙道:“怎麽,難道皇上竟為了那個宮女,為難了娘娘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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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輕輕搖頭,冷冷說道:“是本宮沒有眼色,說話不合皇上心意,不與旁人相幹。”
秋雁雖不知裏面情形,但心裏大約能猜到一二,憤憤不平道:“饒是如此,皇上也未免太過偏心。娘娘進宮三年,禦前侍奉從來是盡心竭力的,一年下來寝衣、鞋襪、香囊扇墜,娘娘親手做了多少送來養心殿?六宮嫔妃,哪個如娘娘一般,日夜惦記着皇上。皇上竟全不顧念,如今還為了一個宮女不待見娘娘。再怎麽說,娘娘是妃位,那蘇若華不過是個宮女罷了!”
淑妃笑了笑,說道:“那又如何?再多的體貼溫存,看在那無心人眼裏,都是馬棚風,及不上人家多年相伴的情誼。”
秋雁斥道:“什麽情誼,根本是狐媚惑主!”
淑妃下了臺階,坐上了翟輿,吩咐起駕回宮,秋雁便跟在一旁。
淑妃看着宮道兩旁的朱漆紅牆,心中默默思忖着适才之事。
眼下的情形,宮中她孤掌難鳴,趙太後從來不待見自己,且時刻防備自己有孕,率先誕下皇帝第一個孩子。
如今中宮位置空懸,誰先有了子,那便大有希望母憑子貴。趙貴妃從來不受皇帝喜愛,是以趙氏姑侄将自己視為眼中釘肉裏刺。盡管,那些寵愛都是虛的。
也幸而如此,不然自己是否有命活到今日,都是兩說呢。
之前那蘇若華所言倒也不失為一樁良策,如能迎回恭懿太妃,宮裏局勢便會起了變化。
即便那老太妃母族無有勢力,不足以同太後抗衡,但奈何皇帝看重,那就格外不一樣了。
她又曾是皇帝養母,當朝極重孝道,趙太後也不能過于跋扈行事。
至于那個蘇若華,倘或皇帝當真寵她,那便寵她也罷。
橫豎,自己又不是真正得寵,樂得有個人在前面當靶子。宮裏的事,看的是長遠,而非一時的恩寵。
饒是當今聖上的生母,至死時不也就是一位才人麽?
淑妃想通此節,心裏便已有了主意,盡管心有不甘,還是生生咽了下去。
回至鐘粹宮,淑妃脫了外袍,便在貴妃榻上歪了。
秋雁上服侍,小聲道:“娘娘,您一早沒有用膳,小廚房預備的有杏仁茶,可要端一碗來?”
淑妃搖了搖頭:“倒是沒有胃口。你記着,待會兒打發一個伶俐的小太監,拿了本宮的腰牌,送兩匹宮緞與本宮的娘家妹子,再傳上幾句話。”說着,便囑咐了幾句。
秋雁微微吃了一驚,疑道:“娘娘,把她們主仆弄回來,豈不分了娘娘的恩寵?”
淑妃淡淡說道:“不妨事,依着皇帝的看重,她們遲早是要回來的,這順水的人情,不做白不做。再說,本宮其實有什麽恩寵?”
秋雁只覺得心裏堵得慌,卻又無法可施,只得低頭辦差去了。
淑妃便在這裏,閉目養神不提。
這消息,自也傳進了壽康宮。
趙太後才起身,正用早膳,執事宮女朱蕊拖着步子,一拐一拐的走上來,勉強跪下行禮。
趙太後一見她來,忙丢下筷子,說道:“快起來!”說着,又吩咐左右:“還不快些扶你們姑姑!”
地下一衆宮女忙忙上前扶了她起來。
趙太後又吩咐賜座,主仆彼此客套一番,方才坐定了說話。
趙太後滿面關切道:“身上的傷可還好?昨兒哀家就放了話,這幾日你就不必上來了,好好養着。今兒怎麽又來了?”
朱蕊陪笑道:“太後娘娘當真是心疼奴才,奴才沒大礙。這做宮女的,哪有不挨罰的。慎刑司的人,看在娘娘的面子上,沒有下狠手,傷的就也不重。太後娘娘又傳了太醫與奴才治傷,就更無大礙了,不會落下什麽毛病。”
趙太後聽她如此說來,方才放下心來,又說道:“昨日也是情勢所迫,你卻不要放在心上。不然,哀家說什麽也不會讓你受這個委屈的。”
朱蕊忙道:“娘娘快別這樣說,能為娘娘分憂解愁,是奴才的福氣。再說,奴才不頂上,難道把貴妃娘娘豁出去麽?”
趙太後便嘆息道:“難為你如此忠心,只可惜了軟兒這麽一副毛躁脾氣,能指望的上她什麽!這次的事,不是她闖禍,斷不到這個地步。”
朱蕊勸道:“娘娘莫煩惱,這後宮都在娘娘手心裏,貴妃娘娘縱然有些不穩,不過小事,誰也不能怎麽樣。”說着,又道:“奴才這會兒過來,倒是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要告訴娘娘。”
趙太後便問:“什麽事?”
朱蕊便低聲道:“昨兒夜裏,皇上可把那蘇若華,留宿在養心殿體順堂裏了。”
趙太後卻噗嗤笑了一聲,拉長了嗓音道:“哀家曉得,這消息昨兒夜裏可是在宮裏炸開了鍋。往日不得臉的嫔妃,各個都鬧騰起來,恨不得撕吃了那個蘇若華。今兒一早,淑妃就闖到養心殿去了。哀家聽聞,她在禦前鬧了個沒臉。這幸得昨兒哀家就把貴妃關了起來,不然依着她那脾氣,還不知要闖出些什麽禍來。”說着,又嘆息道:“都是些年輕毛躁的,沉不住氣也幹不得事。不過一宿罷了,莫說皇帝其實并沒有寵幸蘇若華,即便當真臨幸,她一個宮女能到哪兒去?一個個就這等大驚小怪。”
朱蕊陪笑道:“這也是後宮雨露稀薄,皇上除了淑妃,竟誰也不曾臨幸。這陡然間寵了一個宮女,誰不急呢?她們都是名門閨秀,眼睜睜瞧着自己竟被一個宮女踩了頭,誰又能服氣?”
趙太後點了點頭,又問:“你就是要說此事麽?”
朱蕊道:“這倒不是。娘娘,奴才得知,鐘粹宮派人去了博遠侯府,似乎是淑妃授意,要母族上折子,迎恭懿太妃回宮。”
趙太後微微一怔,問道:“消息可準?”
朱蕊回道:“是鐘粹宮的眼線送來的。”
趙太後神色微沉,轉了轉手腕上的東珠手钏,半晌說道:“好啊,她這是要動用母族的勢力,來與哀家分庭抗禮啊。”
朱蕊說道:“娘娘,那咱們怎麽辦?不然,娘娘也派人回府說一聲,讓太尉大人聯合群臣,在朝上反對此事?”
趙太後言道:“不可,恭懿太妃到底撫養過皇帝,又是先帝的嫔妃,且并無過錯。當初,她離宮已是以退為進,博了個謙讓的美名。咱們那時候,許多事做的又過于猛烈,如今再這般,難免使人覺着咱們咄咄逼人。長此以往,人心盡失,不是好事。再說,皇帝那邊,還是攏着些好。”
朱蕊聽這話有些不對,不由問道:“那娘娘的意思是?”
趙太後微微一笑:“淑妃到底是嫩了些,她要行事,還得借助母族的勢力。既是如此,哀家何不幹脆就給了太妃這個臉面?”
朱蕊道:“娘娘,您的意思是,難道要頒懿旨……”
趙太後睨了她一眼,笑道:“不,哀家親自去接她。”
朱蕊咋舌道:“娘娘,那王氏何德何能勞娘娘大駕親自迎接?娘娘若真要準她回來,傳個口谕也就是了。奴才諒她也該知足了。”
趙太後嘆息道:“哪有這般輕巧,她身側有個奸猾的丫頭,日日出謀劃策。如不把後路堵死,她怎會回來。”
朱蕊扼腕道:“娘娘說的是,然而這個蘇若華貌美擅媚,還沒回來就把皇上的魂兒全勾去了。才進了一次宮,宮裏就鬧得不可開交。待她真回來,娘娘不擔心皇上越發不待見貴妃娘娘麽?”
趙太後冷笑了一聲:“一個小小的宮女罷了,再如何受寵,又能怎樣?哀家能有今日,難道憑靠的是先帝的恩寵麽?橫豎軟兒不得皇帝的喜歡,那哀家不如給淑妃添些堵,不然她也太得意了!皇上若當真喜歡她,那可更好了,哀家索性成全了他們。一個奴才,借她肚子使一使,也是她的福氣。”
朱蕊聽着,連連嘆息:“到底是娘娘深謀遠慮,奴才鼠目寸光,難及娘娘分毫。既這般,那娘娘預備幾時行事?”
趙太後淡淡說道:“明兒不是朝會,還不慌。三日後就是太妃誕辰,先吩咐內侍省預備着,後日咱們就動身。”
待淑妃走後,東暖閣裏一片寂靜。
陸旻用膳已畢,又見了幾個外臣,處置了些朝廷政務。
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內書房方才散了,陸旻略松散了一下身子骨,便傳人道:“李忠!”
李忠正在外候着,聞得這一聲,忙轉歩進去,躬身垂首:“皇上,您傳奴才?”
陸旻鳳眸輕阖,問道:“交代你辦的差事,如何了?”
李忠忙回禀道:“皇上放心,鐘粹宮那邊已打發人出宮了。壽康宮,信兒也傳進去了。”
陸旻颔首道:“很好。”言罷,便端起手邊的定窯萱草紋茶碗抿了一口,又道:“今歲的春茶,貢的早。待會兒,你親自走一趟,帶上三斤送到甜水庵去。再有,朕适才所說的釵子,你也帶上,還是給她。”
李忠連連應聲,想了一會兒,又道:“皇上,還有一件事,奴才不知怎樣處置。”
陸旻道:“講。”
李忠便說:“還是內侍省總管一職,之前皇上說要讓鐘銅上任了此職,但這旨意又沒傳下去,如今還不上不下的。皇上,這旨意還傳麽?”
陸旻看了他一眼,莞爾道:“李忠,你倒很會審時度勢。”
李忠慌忙賠笑:“皇上謬贊,奴才只知盡忠辦差。”
陸旻神情微微有些懶散,說道:“太後既肯退讓,此事便暫且擱下吧。”
李忠連連稱是,又道:“皇上這一番布置,太妃娘娘回宮必定是再無阻礙了。那若華姑娘……也就跟着回來了。”
陸旻臉色頓時轉陰,他鼻子中哼了一聲,低聲斥道:“她溜得倒快!若非如此,這一次朕絕不會再放她出宮。”
李忠豎着耳朵,好像聽見了幾句埋怨,又好像不是,遂試着說道:“皇上,待太妃娘娘回了宮,您不如直接跟娘娘說一聲,把若華姑娘調撥養心殿當差就罷了。太妃娘娘再怎麽喜歡姑娘,也不會駁了您的面子。”
李忠心裏盤算着,既然皇帝一時半刻不肯收了蘇若華,那就把她弄到禦前來,兩個人朝夕相見,總有水到渠成的時候。再說了,蘇若華在皇上跟前服侍,皇上的心情就會好些,他們這些當太監的日子也好過些。
陸旻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倒機靈,就這樣吧。那盤白蒸肴肉,你去禦膳房吩咐一聲,晚上炖在鍋子裏面,随晚膳一道送來。”
李忠忙回道:“皇上放心,若華姑娘走前都叮囑了,奴才知道。”
陸旻先是一怔,随即點頭應了一聲。
這都是他昔年的口味習慣,她全都記得。
李忠看看皇帝別無吩咐,便告退出去傳話辦差。
陸旻将指在茶碗中輕蘸茶水,于桌上輕輕畫着兩個字:若華。
皇帝清冷的眉眼,逐漸柔和下來,低低自語:若華,我不信你心裏沒有我。
作者有話要說: 你在宮裏發相思有什麽用→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