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李忠聽了蘇若華這番言語, 只覺出了一脖子冷汗,他心中暗自琢磨道:雖說太後娘娘将那丫頭送來,什麽用意, 大夥心知肚明。但她才進養心殿罷了, 這若華姑娘就醋上了麽?這女人家争風吃醋,可也真不是鬧着玩的。這一頭是太後塞進來的人, 一頭是皇上寵愛的人, 他一個小小的禦前總管太監,夾在裏面兩頭受氣。

想着,他便陪着笑說道:“若華姑娘,您這話玩笑可就開大了。玖兒姑娘進養心殿, 那是太後娘娘的意思,我哪兒做的了主。再說了,皇上還沒發話呢, 我算個什麽東西啊。太後娘娘的口谕,皇上身邊少個端茶倒水的人,玖兒姑娘在壽康宮服侍的好, 所以送她過來。西暖閣裏的喜子前些日子病死了, 一向還沒補人。我瞧着有這個空缺,所以把她放在那兒了。”

蘇若華聽出他話外之音,暗指自己吃醋嫉妒,且有什麽話問太後去。

她輕輕一笑,說道:“李公公,若是這玖兒姑娘拿了什麽不該給皇上吃的東西, 把皇上吃壞了,你擔待的起麽?”

李忠一怔,他倒是知曉蘇若華的脾氣,尋常無事不會胡亂編排,她既這般說來必定是另有緣故了,他忙忙問道:“若華姑娘,這到底是出了什麽事?”

蘇若華便将适才之事講了一遍,又道:“李公公不能違抗太後的懿旨,這是自然。然而,這皇上身邊服侍的人,怎麽也該好生調//教了,懂了規矩方能送過去。這若弄出事情來,您這禦前總管的帽子,怕也是戴到頭了罷?”

李忠适才還只是脖子後面出冷汗,聽了她這一番話,更是連整個後襟都濕透了,被冷風一吹,不由打了個寒噤。

他忙忙的向蘇若華作揖:“多謝姑娘體恤,多謝姑娘提點!這若不是姑娘攔着,這妮子是闖下大禍了!往後,皇上跟前,還望姑娘多多留心。”

蘇若華淡淡一笑,沒有多言,緩步往西暖閣去了。

李忠立在太陽地兒下頭,被暖暖的日頭曬着,身上卻只覺着甚是陰冷。

這玖兒是太後送來的人,他原道該是十分妥帖的,也放心大膽的讓她到西暖閣、皇帝身側去服侍。

原本他的打算,是借着機會,也算讨了太後的歡心。倘或這玖兒當真造化大,日後有幸成了寵妃,她背後有太後撐腰,想是比這個若華姑娘前程更高遠些。而自己今日也算立下了舉薦之功,往後當然大有裨益。

誰知,這玖兒竟是成事不足,一只腳才踏進養心殿,就幾乎釀出大禍。

若非蘇若華看出來,皇帝當真吃了她那盤點心,便是連太後也保不住玖兒。至于自己,別說這份差事了,便是連人頭怕也在脖子上待不安穩了。

蘇若華也正是看出他這些心思算盤,方才出言提點,以免他一心只盤算自己的前程,倒将皇上的事抛之腦後了。

如此這般想了一番,李忠又是後怕又是咬牙,對那玖兒也沒了才來時的熱乎勁兒,心裏生出了幾分疏遠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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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若華進了西暖閣,卻見陸旻正躺在西窗下的一把黃花梨睡翁椅上,一卷書蓋胸前,似是睡着了。

想着他朝政繁茂,至此刻必已累了。蘇若華不想吵醒了他,便放輕了手腳,四下打量屋中陳設布局。

這屋子收拾的甚是閑适,四面牆上懸着名家書畫、古玩瓷瓶,細觀花樣,大多是仕女春嬉、田園耕讀等閑散名目,博古架上擺設着些竹雕的擺件兒,一尊赤金獅子滾繡球香爐裏,吐着袅袅青煙。細嗅香品,竟是梅蕊香。

這香品清冽甘甜,梅香幽幽,歷來在宮中倒是嫔妃們用的多些。

一旁高幾之上擺着一盆洛陽進貢來的墨玉牡丹,想是暖房送來的,雖非花開時節,枝頭亦結出了一朵朵濃黑的花苞。

此處歷來是帝王消閑讀書的所在,從前先帝在世時,蘇若華也時常随着太妃過來。然而,無論何時,她都是屏息凝神,低眉垂眼的,只恐一時言行不當,倒給主子及自己惹了禍,更怕令太妃多心,以為自己有了攀高枝兒的心思。

時過境遷,如今的自己,竟也能随意在這西暖閣裏走動觀玩了。

蘇若華走到博古架旁,看着一座竹雕歲寒三友留青擺件兒新奇有趣,不由就看住了。

這擺件兒上雖刻的是傳統名目,但雕功細膩,刀法飄零,竟将那落花缤紛之态刻畫的栩栩如生,新穎活潑,古樸可愛。

她在宮裏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倒是少見這樣的東西,不由就看住了。

“若是喜歡,就拿去玩吧。”

不知何時,陸旻已放下了書卷,走了過來,自後面環住了她。

蘇若華微微一笑,說道:“我吵醒皇上了?”

陸旻枕着她的香肩,将臉貼着她的面頰,低聲說道:“朕就沒睡着,只是有些倦,養養神罷了。”說着,親手将那竹雕擺件兒自博古架上取下,又道:“你以前就喜歡這樣的小玩意兒,拿回體順堂擺着罷。庫裏應當還有幾件這樣的東西,明兒朕便吩咐他們找出來,都給你送去。”

蘇若華雙手接了過去,把玩了一陣,卻重放回了架上。

陸旻濃眉微挑,問道:“怎麽?不中意?那麽,你愛什麽樣子,朕叫造辦處給你做。”

蘇若華唇邊漾着一抹甜甜的笑意,她說道:“皇上能有這份心就好了,禦前的擺設,我怎好随意就拿走。再則,體順堂也不是長居之所。”

陸旻聽她這話,還當她是在讨封,便道:“若華,不是朕不肯給你名分。只是眼下你才蒙幸,朕要封你,也給不了什麽好的位分。你進了後宮,也容易遭人欺淩。待你将來有了孕,朕便封你為妃,那時前朝後宮人人都服氣,也挑不出理來。”

蘇若華聽他這意思,顯然是會錯了意,但心裏卻是極甜的,微笑道:“皇上怎見得,必定是我先有孕呢?”

陸旻詫異道:“朕想誰有孩子,難道朕說了還不算麽?”

蘇若華将臉微微一側,蓄意嗔道:“就只怕,皇上日後瞧着誰都是好的,眼花缭亂起來,就把今日的話給忘了。再說,後宮嫔妃為皇上綿延子嗣,是本分中事。待到那時,難道我還能去争理不成?”

陸旻微微擡頭,皺眉看着她,瞧她笑的嫣然妩媚,眸中卻有光澤微微閃動,擡手便在她臉頰上擰了一把,笑斥道:“又說這樣的話了,拈酸吃醋,你也算頭一份了。”笑了兩聲,他方說道:“朕只想要和你的孩子,除了你,沒人會有朕的子嗣。”

蘇若華瞧着他鄭重的神色,微微有些失神,片刻她側首,低聲道:“皇上眼下喜歡我,當然這樣說。”

陸旻倒有幾分燥了,拉着她在一旁的春凳上坐了,摟着她的肩,問道:“到底是怎麽了?說這些怪話。”

蘇若華沉默了片刻,輕輕說道:“太後娘娘送了一個宮女過來,指明是要伺候皇上的。李公公讓她在西暖閣當差,皇上可知道麽?”

陸旻颔首道:“朕知道此事。”

蘇若華擡眸掃了他一眼,嗔道:“皇上知道太後娘娘是什麽意思麽?若是知道,為什麽、為什麽還讓她在跟前服侍。”

陸旻啞然,半晌長眸輕眯,失聲笑道:“你吃醋了?”

蘇若華竟點頭說道:“對,我就是吃醋了。皇上寵愛的女子,是個妒婦,皇上頭一天才知道麽?原來皇上跟我說的話,都是哄着我玩的。哄到手了,也就都是馬棚風了。今兒還只有這麽一個,明兒看着滿宮的花紅柳綠,更要把持不住了。我就是個宮女罷了,哪裏敢和誰争短論長。七郎就是個騙……”話未完,餘下的便都被陸旻堵了回去。

她原本只是借題發揮,随口說來取笑,但說着說着,倒把自己心裏的妒火給逗起來了。

雖然明知那玖兒才進養心殿,陸旻也不可能跟她有什麽粘連,但他竟沒不準她在跟前,在蘇若華眼中這就是暧昧。

她也頭一天才知道,自己居然是這樣一個眼裏揉不得沙子的脾氣。

陸旻倒是從未見過她這般吃醋撒嬌的模樣,她向來端莊自持,極其守禮,似乎永遠都是那麽一副溫文含蓄的神情,想看她喜怒,還真是件難事。沒想到一個玖兒,倒叫她吃起醋來,那嬌憨妩媚的神情,令他心癢難耐。

他正當青春年少,氣血方剛的年紀,又才嘗過葷腥,眼下正是一點就着的時候,同心上人這麽耳鬓厮磨了一陣,登時便按捺不住了。

這春凳形似矮床,雖窄了些,但勉強亦能躺下。

陸旻親吻着蘇若華,半強硬的将她按在了春凳上,粗嘎着嗓音揚聲吩咐道:“無朕的吩咐,不許人進來!”

外頭侍奉的太監,遙遙應了一聲。

蘇若華滿面暈紅,眸光在他身上流連,忽想起了什麽,忙忙的錯開,落在一旁的牡丹花上。

陸旻一面解着衣帶,一面低聲呢喃道:“越說越起勁兒了,七郎幾時騙過你?”

這若換做平常,依着蘇若華那害羞端莊的性子,必定是不會答應陸旻大白天在這書房裏胡為。然而今日有了那樁事,她心中莫名生出了些許焦躁,只想同他好好的厮纏一番,仿佛如此她便霸占住了這個男人。

陸旻,是她的男人。

不多時,西暖閣裏便傳出了些許令人耳熱心跳的暧昧響動。

“……七郎,頭發要拖在地下了……”

“你自己先挽着些……”

玖兒收拾了殘局,回庑房略做了些休整,算着時辰差不離該當值了,便往西暖閣來。

走到門上,守門的太監卻攔了她:“玖兒姑娘,皇上吩咐了,不許人進去。”

玖兒微笑道:“這位公公,我是來當差的。”

那太監面無神情,依舊說道:“姑娘還是待會兒再來吧,這會兒功夫皇上誰也不會見。若是我放了姑娘進去,皇上非殺了我的頭不可。”

玖兒有些詫異,正想再問什麽,卻忽聽得那屋中微微傳來些許男女低語。

她雖是個未經人事的姑娘,但這宮中的女孩兒早熟,何況為了籌謀,朱蕊也早私下教了她這些事情。聽見這動靜,玖兒頓時臊的滿臉通紅,一手掩口,不敢置信的看着那遮掩內裏春光的珍珠簾子。

這蘇若華竟然如此的不知羞恥,青天白日在這書房裏勾引皇上!

果然如姑姑平日裏私下叱罵的那般,這女子就是個狐媚子,妖媚惑主,恬不知恥!

玖兒暗罵着蘇若華毫無廉恥,心中更多的卻是憤懑不平。

适才在禦膳房,才被這蘇若華給拿了個下馬威,眼下又撞上她和皇上親熱。她這算是在向自己耀武揚威麽?

皇上算是被她霸占了,告誡自己不要染指?

這種事上,大多人罵人無恥時,心中想的卻往往是那個人為何不是我?

玖兒立在階下,愣愣的出了會兒神,留下只覺得乏味,欲走卻又不甘,擡頭卻見那守門的太監,死死的瞪着自己,似是在嫌自己杵在這裏礙眼。

她面色一紅,掉頭想走,迎面卻見李忠正踱着步子過來。

玖兒迎上前去,微笑說道:“李公公好,替皇上辦事,一定辛苦了。”

李忠掃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為皇上辦事,都是理所當然,誰敢誇口說辛苦?倒是玖兒姑娘你,才來養心殿,就忙忙碌碌,張羅着皇上的茶點,那才真叫辛苦呢。待會兒啊,我見了皇上,一定替你禀告此事,好叫皇上記着你的功勞!”

他已去禦膳房問過了那點心事宜,禦膳房衆人所言,與蘇若華講述如出一轍,便愈發惱火起來。

這小妮子才進養心殿罷了,就給他捅出這樣大的婁子!

總好在那點心沒真的端到皇上跟前兒去,不然還不知要鬧到什麽田地。

李忠甚是惱怒,只是礙着太後,所謂打狗還看主人面,雖說這條狗現下換了主子,但也不能真的把她怎麽樣,只好說這些不鹹不淡的話來。

這太後手下出來的人,怎會幹這等不靠譜的事?!

玖兒哪裏聽不出來,只覺得臉上一陣熱辣辣的,嗫嚅道:“李公公,我也不是有意的。我初來乍到,不懂那些忌諱,險些犯下大錯。但,也沒人告訴我呀。”

李忠聽了她這話,更是瞪圓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這傻妮子,竟然是等着旁人一一告訴她麽?

這進宮當差的,能走上來的,大多都是人精,初來個新地方,人生地不熟,當然是要穩着不能冒進,先安安分分的幹上一段日子,從旁觀摩着,不消幾日這些大小忌諱就漸漸都明白了。

想要人一點點仔細的教?旁人是你親爹還是親娘,耐着性子,事無巨細一一告訴?若是才進宮的,跟着師傅,端茶倒水的伺候,自然有人教。可那都是下等的宮女太監才幹的事兒,這玖兒到底也是太後身側近身服侍的宮女,竟還要如那些下等宮女太監一般,要師傅帶着才成麽?這不是天大的笑話!

太後娘娘,怎會用這樣一個愚鈍之人,又怎會将她送到養心殿來?

這裏頭其實有個緣故,玖兒本性也算聰穎,只是自進宮來便能始終跟着她姑母朱蕊,凡事都由朱蕊提點,故此也不知自己去揣摩習學。再則,壽康宮裏,朱蕊是掌事宮女,以下的宮人各個看她的臉色行事,因此對玖兒也讓着幾分,誰敢來陰她?

這玖兒從未吃過苦頭,便也以為宮裏行走,就是這般容易。

如今太後要用她,她獨自出來行事,自然也就露了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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