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米還在拼命地往回游,他們也感覺到了海水溫度的變化,卻沒注意到一畫已經不見了蹤影。
裴洛文坐在游艇的岩石上,他點了根煙,靜靜地看着海面,一明一暗中,他陷入了過往的回憶裏。
這條路是自己選的,該來的還要來的,為了她付出再大的代價也值得。
也許當初自己是把她逼的太狠了,不然今天也不會有這樣一個結果的。
眺望廣闊的大海,依然無法揮去心頭的煩躁,他掐滅了煙,打算起身離去。
突然,他聽到海面上隐隐約約傳來呼叫聲。
大米小米快到海岸的時候,才發現一畫沒有跟上來,小米還調侃說,
沒準一畫游的快,早到岸上也說不定。
可是大米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等他們靠近岸邊時,并沒有發現一畫,這才緊張起來。
他們倆對着深海大聲呼叫一畫的名字。
裴洛書起先不以為然,
想定時這群學生在打鬧逗樂,可是當他真真切切聽到一聲:楊一畫時,
腦子嗡地一聲,像是要炸開了一般,他跳下船來,奔向呼救海域。
大米小米一邊呼救一邊奮力往深海裏游去,聞聲趕來的不只是裴洛文一個人,
還有幾個學生,他們也趕緊躍入水中奮力游了過去。
小良子此時正坐在高臺上,他看着臺下人們蜂擁往同一個海域沖去,他知道,出事了,轉身就往海岸跑去,邊跑邊尋找一畫,沒有,沒有,這個丫頭跑哪裏去了,是不是又逞能去救人了,跑着跑着,他站住了,他有了種不好的預感,猛地回頭沖向了帆板停靠點,解了纜繩奮力朝出事點劃去。
此時,大米小米在往深海出游,裴洛書在其後,小良子的帆船像箭一般破浪前行,終于他看到了大米小米的身影,他知道剛才自己的預感成真了。
大米小米看見了小良子的帆船,大聲呼救着,小良子看着他們倆卻又無法發洩心中的憤怒。他示意讓他們倆先上船,
小米毫不客氣地上了帆船,可是大米擔心一畫的安慰,依然奮力往前游去,他在前面給小良子指出曾經經過的海域。
突然,大米大叫起來,前方不遠處的海面上,似乎一瞬間有一個影子浮出,霎時又消失了。
小良子一個縱身紮了過去,小米在船上咋舌,大米也奮力游了過去。
裴洛書也趕到了,他們三個人分頭潛入海底撈人,然後又浮出,沒有,還是沒有,這個時候潮水越發洶湧,一浪高過一浪,三個男人發瘋似的輪番往水裏紮,總期待着在下一刻觸能觸碰到她。
小米蹲在船上抖,寒冷加恐懼,他更擔心紮下去的人浮不上來。
小良子下去許久了,一直沒露頭,小米都快哭了,
人的一口氣能憋多久他知道,再不出來估計就出不來了。
他使勁地拍着船邊喊着:“那個小良子怎麽還沒上來啊,會不會出事?大米你在哪裏?”
大米在不遠處應了一聲,裴洛書深吸一口氣剛想潛入。
突然身邊‘咕咚’一聲冒出來一個人。
小良子終于在深海裏摸到了正在下沉的一畫。
裴洛書一把把兩個人都抱了起來,海水有浮力,倒也不覺得沉,此時小良子臉色鐵青,他咳嗽着,肺裏嗆了不少又苦又鹹的海水。
三個人終于游到了帆船那裏,小良子輕輕地把一畫放了上去。裴洛書用手理了理她額前的亂發。水中她的馬尾已經散開,雙目緊閉,小臉白的發青,裴洛書一陣揪心,他脫下自己身上外套蓋在一畫身上,雖然也是水淋淋的,可是覺得這樣一畫會暖和些。
小良子蹲在一畫身邊輕輕地把她的頭偏到一邊,用手拍她的後背,想讓她能盡快把肺裏的海水吐出來。
大米也游了回來,他緊張地看着一畫慘白泛青的臉,小良子這樣拍是拍不醒一畫的。
他上前把一畫輕輕放平,雙手在一畫胸口開始做心髒複蘇措施,10下,20下,依然沒有絲毫反映。大米臉上汗水海水滴滴答答紛落下來,他不敢再等下去了。
他端正了一畫的頭部,嘴對嘴做呼吸急救。當大米俯下身去時,身旁小米,裴洛文都沒有覺得有何不妥當!可是偏偏忘了小良子。
只聽‘嘭’地一聲,毫無防備的大米頭一歪暈倒在了小米懷裏,小良子扔了手裏的船槁,彎腰抱起一畫,曲膝把一畫頭朝下放在腿上,用力拍她的後背。只聽“哇”的一聲,一畫終于緩過了這口氣。
小米抱着昏倒的大米狂胡亂喊着:“你想殺人啊?大米大米,你醒醒!”
小良子不是沒想過救上來就給一畫做急救呼吸法,可是他還是猶豫了,在他們面前他不願意這麽做,大米在做心髒複蘇時,他也沒有異議,當時只有一個念頭,只要她快點醒來。可是當大米真的要給一畫做呼吸急救時,小良子下意識地抄起了船槳拍了下去。
他,不能接受有人碰一畫。
一畫醒了,趴在船邊吐海水,半天冒出一句:“咳咳咳,我喝多了。”
大米也緩過來了,擡頭問小米:“一畫呢?”
小米沒好氣地說:“你活該找拍!”
裴洛文把帆船劃到了岸邊,一看,兩個人都沒什麽大礙,悄悄起身走了。
小良子看着他的背影,所有所思,一回頭正碰上一畫也在擡頭看那個背影。
一畫整個人軟的跟個面條似的,小良子下了船,把她抱了起來。她無力掙紮。
再抱起的瞬間,她想扭頭看看大米,卻被小良子一把捂住了眼睛。
透過指縫,一畫好像看到滿天星鬥都在轉。
崖上,蓬子裏,一畫裹着幹爽的毛巾和衣服。
她知道自己又活過來了。
今晚的海面風平浪靜,月光還是那麽的姣好,海灘上的篝火還冒着餘煙。
可在一畫心裏,就這一瞬,改變了很多。
身邊的小良子起身給她披了件外套,一畫回過神來。低下了頭把外套緊緊裹在身上,如同披上了黃金聖鬥士的黃金甲,堅強的外殼掩飾了一畫慌亂萬分的內心。
小良子起身往坡下走去,一畫知道他要送自己回家了,她裹着那件黃金甲,縮着腦袋跟在他的月光背影中。
到了家門口,他低着頭看着一畫,眼神帶有歉意,仿佛剛才的事情是他的錯。
一畫不敢與他對視,轉身回屋了。
第二天,一畫沒有照例去海邊,她像一個做了虧心事的孩子,盡量躲避曾經發生過事情的地方。
外婆從街上回來說,老鎖匠家的小啞巴在海邊被人群毆了,傷得不輕。
一畫頓時如五雷轟頂,難道說小良子記恨他們倆差點讓自己丢了命?還是因為大米小米記恨了小良子拍的那一船槁?她無從所知,理不出個頭緒來。可有一點她很清楚,一切因她而起。因她被打,要知道小良子即便被打死,也無法申辯一句的。
事情怎麽演變成這樣一個結果了?
那一日的美好,篝火,合唱,螢火蟲,流星雨,小島,如今都成為一切罪惡的來源,她漸漸地掉入了悔恨的深淵。
狹小的房間裏,淡藍的床單蒙着一個瘦小的身軀。她恨盡滿天星鬥,她甚至想讓時光倒退兩日。
牆邊傳來了一個蟋蟀的鳴叫,像催眠曲,不緊不慢,此刻卻像是傷後的小良子的生生□□,震破她的耳膜。
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煎熬着,混沌地任時間流逝。
很小的時候,在街上亂跑,無意中踩死了一只同樣慌亂奔跑的小鴨子,她不知所措,下意識地拔腿跑了。
回家後,惶惶不可終日,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一個什麽樣的結果,像此刻的心情一樣。
果然,高小三他媽出來罵街。
自己的無心之過,讓街坊四鄰也陷入水深火熱之中,一畫覺得自己真是罪孽深重,卻又百口難辯,這輩子她會不斷地被這只幸福的小鴨子折磨的,為那一刻自己無法鼓起的勇氣而悔恨着。
海邊發生的事情,就和那只被一畫踩死的小鴨子一樣,埋在了她的心靈的黑暗處。
極度的自責和落海的驚吓,急火攻心,一畫病了,高燒不退,亂說胡話,外婆無奈,找來了小良子。
看着一畫燒的緋紅的雙頰,小良子默默地坐了下來,夢中的一畫非常的不安靜,小良子握住她的手久久地看着她,溫濕的毛巾終于帶走了她的高熱,天明時分,一畫的喘息趨于平靜,小良子站起了身走了出去,晨曦的微光中,額頭的瘀傷異常明顯。
醒來的一畫,整個人都虛脫了,她空洞地望着窗外,塵埃落定,時間帶走了一切。
原來很多事情逃避了一次,就再也沒有勇氣去面對了,慢慢就變成一種習慣,即便是以後有了勇氣,也失去了機會。
那晚,裴洛書一身濕衣服回到了賓館,棋苑的聶老師在等他,看他這副模樣着實吓了一跳,忙上前問他出了什麽事情。
裴洛書輕描淡寫地說:“沒事,你先坐着喝杯茶,我去洗個澡,回頭跟你詳細說。“
裴洛文沖澡出來,兩個人面對面坐着。
“那個小姑娘今晚差點淹死。讓我親眼看到這件事請,對我沖擊太大了,真怕她哪天再出什麽事。”
“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唉,你也別太多慮了,這也是她成長的代價,你現在看到的也許只是冰山一角,這10幾年來有多少個意外,還不是長大成人了。放心,據我觀察她不是那麽脆弱的人,倒是你,年紀越大人越不堅強了。”
聶老師笑了起來。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了,有點方寸就大亂了。”
“放心吧,找個時間我去看看。”
“老聶,這麽多年真是謝謝你了。”
“什麽話,我從來都不跟你客氣的,你有空就多來幾趟,我們也好切磋一下棋藝,對了,你是不是該考慮回來了?”
“落葉總是要歸根的,本來還有些猶豫,現在不會了,明年或許就有眉目了,到時我第一個通知你。”
“好,我等你的好消息,那我先回去。”
正在院子裏曬衣服的一畫被拉到了棋苑。
聶老師正在給小學員擺棋,看見一畫進來,打個招呼就回辦公室了。
“一畫,給你引薦一個人,以前跟你提起過,天才棋手。”
“天才棋手?不行不行,我哪裏是他對手,我不能給你丢臉。”
“別擔心,他很和藹。你先去給小學員擺棋,回頭我叫你。”
“好吧。”
也不知道這個天才型師叔是個怎樣的高手,一畫的心噗噗噗地跳個不停。
“她就在隔壁,看起來沒事了,你先跟她下一盤,然後慢慢聊。”
“可是,那天我爽約了,看見我恐怕她該不高興了。”
“她還是個孩子哄哄就好了,這個你拿手啊。”聶老師促狹地笑了笑,起身去找一畫了。
裴洛書不由得緊張起來,在看着牆上的圍棋布羅圖,來回踱着步伐。
身後的門“吱”地一聲推開了,
裴洛書身子一震,卻沒有馬上回身。
“師叔好,我叫楊一畫,聶老師讓我來跟師叔請教棋藝,還請師叔多多關照。”說完她擡眼打量着這個背影,怎麽看着這麽眼熟呢?
這時,裴洛書微笑着慢慢地轉過了身。
一畫頓時呆住了,怎麽會是他!
“大叔?你怎麽在這裏?”
“我就是等你下棋的師叔,先跟你道個歉,那天我臨時有事情,沒能去赴約,希望你不要生氣,為了表示我的歉意,今天我陪你下棋,然後請你吃飯,好不好?”
一畫噗哧一笑。“你還當多大的事情啊,忘記了就忘記了,你們大人總是有各種不得已的原因放棄很多事情的,我明白,如果你還想釣魚,我還等你。”
裴洛書心裏不由得一暖,如此豁達的心胸讓他有些感動,手,下意識裏握緊了些,垂下眼簾遮蔽了眼中瞬間的晶瑩。
那一戰,讓一畫多年後想起都心驚肉跳。
對面坐的這位大叔一直溫和地笑看着她,而她每一根神經都在跳動,無論她怎麽想方設法設局打劫,對面的大叔都能輕而易舉地讓她瞬間崩潰。
第一盤毫無懸念滿盤皆輸。
再戰,到中間,一畫下不下去了,她擡眼無助地看着大叔。裴洛文心裏一顫,他閉上眼睛沉思了一會兒,再次睜開時,眼睛裏熠熠生輝。
他看了看越來越拘謹的一畫,輕輕地在棋盤上移動了兩子,然後微笑不語。
一畫低頭重新審視了全盤,這才發現裴大叔移走的那兩子給她打開了一片洞天。
她不禁“喔”了一聲,原來這步棋如此玄妙。
她驚喜地擡頭看着裴洛文。
這麽快就領悟到這其中的玄機還是讓裴洛文吃驚了,但轉念一想,卻是萬分快慰。
就這樣這盤起基本上是裴洛文在教,一畫在學,最後和棋結束。
第三局開始,裴洛文說:“這局如果你能勝了我,我許你一個願望,任何事情,任意時間,我幫你實現。”
“好。”一畫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因為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贏。
聶老師坐在在外間的沙發上看書,時不時透過和式構造的拉門看着對坐的兩個悄無聲息對弈的人,感慨萬分。牆上的挂鐘指針已經到了晚飯時分,他放下書,走了進去,裴洛文跟一畫的這局正好進入尾聲。
聶老師看了看棋盤,樂了。
裴師弟,跟小朋友下棋感受如何?”
“棋逢對手,其樂無窮,老聶,你是一個良師啊。”裴洛文誠心誠意地贊譽着聶老師。
“能得到你的誇贊,比聽什麽都讓我舒心,走,今晚我請客,咱們吃飯去,一畫一起來。”
“不了,聶老師,你們兩個大人有話說,我就不去了,回家陪外婆吃飯去。”
裴洛文趁一畫轉移視線的瞬間,手掌輕輕拂過棋盤一腳,一個子兒漂移了。
“說好了,今晚我請,為那天爽約的事情,你不去就是不肯原諒我喽。”裴洛文還真是會留人。
一畫躊躇了一下,最後還是爽快地答應了。
再一低頭,眼前棋局大變,只需一子便可定乾坤,她毫不猶疑地放了上去。
裴洛文懸着的心一下子就落了下來。
一個不大的雅間,分坐三個人,顯得有些空蕩。
一畫注意到裴洛文吃飯時很安靜,放下的筷子碼的整整齊齊,用的紙巾也是疊的有棱有角,放在筷子一邊,好一個規規矩矩的人。
她能感覺到裴大叔也在不經意間投射過來的眼波,不免有些緊張。
“聶老師,裴大叔是不是國手?他好厲害。”
“國手?哈哈,他是國手,國際的國,今天能跟他對弈,全國也找不出幾個來,難得你裴大叔有這個雅興,他可是個高傲的主兒。”聶老師一向如此,說話風趣,卻又點到為止。
“老聶,別把孩子給吓着了,我哪有你說的那麽厲害。”
裴洛文雖然在謙遜着,可是一畫還是從他眼神的細微處感覺到了一絲快意。
“一畫家裏還有什麽人?”裴洛文端起茶杯慢慢品着,似是無意,輕描淡寫地問。
一畫咬了下嘴唇,她對外人問起家裏的事情總是很回避,可是又回避不了。
她的猶豫沒有逃過裴洛文的眼神,裴洛文心裏突然有些不忍了。
“只有我和外婆。”一畫聲音明顯低了許多。
“我也是外婆帶大的,記得小時候我頑皮,拿彈弓把鄰居家的門燈給蹦了,我外婆拿着掃把追了我三條街。”裴洛文對着一畫伸出三個指頭來。
一畫被他逗前仰後合的。
聶老師說:“咱外婆身體真棒!”
“那是自然,在她們那個年代,什麽苦都吃過,性子也剛烈,我小時候沒少被她收拾。”
“我外婆從來沒打過我,也從來沒罵過我,可是我還是很怕她。”一畫有些驕傲地說。
“一畫你是個幸運的孩子,遇到這樣一個好外婆。”裴洛換了雙筷子給一畫盤子裏夾菜。
“我也這麽覺得,裴大叔家都有什麽人?”一畫順口問道。
聶老師擡眼和裴洛文交彙了一下眼神。
聶老師接口說:“他啊,孤家寡人,也許以後會兒孫滿堂的,哈哈哈。”
一畫沒有聽懂聶老師的話是什麽意思,也跟着笑了起來。
“你怎麽只吃那一盤菜啊,這麽菜呢,多吃點。”裴洛文把菜稍微往她面前推了推。
“從小到大,桌上就一盤菜,習慣了。”一畫無心地說道。
裴洛文舉起的又放了下來,眉頭輕皺了一下,眼神落在一畫的臉上久久不忍離去。
“裴大叔你前幾天晚上是不是去過海邊?”
一畫絲毫沒有覺察到裴洛文的眼神,她在想那天海邊看到的身影和剛才棋苑裏裴大叔的背影如此相像,才有此一問。
裴洛文端起茶喝了一口,笑着說:“我最近開會比較忙,一直想去海邊走走,還沒來得及去。”
“噢。”
對于裴大叔的否認,一畫沒有提出異議,可是心裏卻認準了那個人一定就是他,他為什要回避呢?
一畫雖然心存疑慮,卻又不得不承認,跟這位裴大叔雖然初相識,卻和一百次見面一樣熟悉。她在花兒街從小被鄙視長大的,對人天生有一種抗拒和隔離感,但對這位大叔卻沒有,
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親近感。
回去的路上。
裴洛文說他去賓館的路很近,正好可以跟一畫一路。
夏夜的微風,拂在臉上,感覺很清爽,兩個一高一低的身影被月色拉的很長,
裴洛文看着前面這個瘦小單薄的小身影,心下黯然起來。
一畫指着坡道不遠處那棟紅房小院落說:“裴大叔,我家就在上面,謝謝你今晚招待,我先回去了。”
“一畫。”裴洛書從後面叫住了她。“你有沒有想好你的願望?”
“願望?什麽願望?”一畫莫名地轉身問道。
“剛才在棋苑下棋時,我不是說了嘛。最後一局你贏了,我許你一個願望,任何事情,任意時間。”
“啊,你說那個啊,忘了吧忘了吧,小孩子玩笑的話你也當真,我沒有什麽願望要大叔你來幫我實現的。”
“那可不好,我們大人說過的話都要算數,不會失信的。”裴洛書認真地說。
“是嘛大叔?嘿嘿嘿。”一畫調皮地笑了起來。
裴洛書這才反應過來,被這鬼丫頭繞進去了。
“我還沒想好有什麽願望,要不你容我慢慢想,以後我再告訴你好嗎?”
“好,我等着,直到你想好為止,絕對不會不守信譽的。”
“那,大叔,你一定要長壽哦。”
“呃?”
裴洛文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等他想明白了,一畫已經走遠了。
他不禁“噗地一聲笑了起來,這孩子。
喜悅溢于言表,他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的腳步都輕了,再低頭才發現是下坡路,
不禁‘噗’地又笑了出來。
再一擡頭,他收住了腳步。
三步之遙,站着一個人,修長挺拔,雖看不清五官,但明顯是在等他。
裴洛文走了過去,站在那裏的人正是小良子。
下午,小良子看到一畫去了棋院,晚飯時分也沒見她回來,他在外婆家門口繞了好幾圈。後來實在沒有辦法了,就在大坡道那裏等,終于他看到了一畫的身影,
可是一畫身後的那個人讓他心裏一驚,那日一畫墜海,就是這個人不顧命地去救,上了岸卻一聲不響地走了。
今晚怎麽會是他送一畫回家來?
他們是如何相識的呢?
無數個疑問讓小良子理不出個頭緒來,
他轉身往家跑去。
等他再跑回來時,一畫已經進了家門,而裴洛書正腳步輕盈地往回走,小良子迎了上去。
兩個人無聲地對視着,裴洛文知道跟小良子無法用正常語言交流,一時怔住了。
小良子看着眼前這位大叔,高大的身軀,目光深沉,炯炯有神,象深夜裏大海上的一座航标燈塔。是個有風度有涵養的男人,他那晚救了一畫,讓小良子對他心存感激,今晚他送一畫回來,卻又讓小良子對他有了警戒。
他從身後拿出一樣東西出來遞給了裴洛書,正是那天裴洛書給一畫披在身上的那件外套,
剛才跑回去就是拿這件外套,他想還給裴洛書比較合适。
裴洛書接了過來,他看着眼前這個不卑不吭的大男孩,鄭重地點了點頭。
兩個人仿佛說好了一般,擦身而過,沒有只言片語,卻各自心頭一暖。
逼迫吧?
地獄般的高三如約而至了。
花兒街高中部高二教室門前。
一個假期沒見,班主任的發型也由三七變二八。泛着油光的講義,凸顯出來的腹部,他都不用進門,只需手扶着門框,憑這些顯著的特征,就能讓全班56張原本緊張期盼的臉,頃刻變為沮喪。
班主任三年如一日的漫不經心。
他招呼着:“楊一畫呢?去,把門口高二的牌子上加一橫。
身後哄堂大笑。
一畫作咬牙切齒狀,,竟然敢拿我名字來開涮。
自從加了那一橫,這幫原班人馬,搖身一變,升高三了。
老師說:“高三了就不玩虛的,大家配合一下,早戀的後排,睡覺的中間,想學的靠前……
霎時,教室局面一片混亂,很混亂。
一畫抱着書包慌裏慌張的,對這出人意料的劃分一時沒反應過來。
她不知道該把自己歸屬在哪一類裏。
其實她很想去中間,可以濫竽充數打瞌睡;又很想紮後排欣賞同學的浪漫和心跳,至少還能學點經驗。可是,前排也是挺令人向往的,能坐那裏的都是尖子生,考試時左右逢源,随便瞄兩眼也能60分過大關。
教室搶位子戰争白熱化。
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準備的。一時的猶豫,便錯失良機,一畫只好靠邊站。
紅了眼的同學們把她擠得東倒西歪,她一把沒扶助,一屁股跌落在就近的一張椅子上,得,就是它了。
坐下來的一畫長舒了口氣,她四處張望,想盡快摸清情況自己到底屬于哪一類的,數着數着她不由得又站了起來,屁股底下的這個位子,前所未有,空前絕後,前排第一個靠牆,死角,寶座!唯一的鄰居,暗戀着米團的四眼,透過厚玻璃鄙視着她,眼睛泛着紅光。
一畫只能抱歉地對他笑笑,真的不是故意的。
四眼他皺眉斜視歪嘴一氣呵成,沒有半點猶豫,他和一畫有很多新仇舊恨。一畫暗想:就憑你這姿色還想勾搭我閨蜜,銀河系有多遠你就滾多遠去,看我怎麽治你,小樣兒。
從那‘二’字下面加一橫開始,昔日的和諧熱鬧早已成為高二時代的歷史,先知先覺的同學們看到寶座上端坐着的無知無覺的一畫,都避而遠之,生怕走的太近,會跟跟她一起葬送在高考大軍的鐵蹄下。
一畫心裏嘀咕:我是前排第一,我沉默,我低調,我不東張西望,我不招你們嫌,還不行嘛。
她裝模作樣地把書拿出來翻一遍,假想着走他們的路線。幾本書都翻過才發現,很難,很難跟近鄰相提并論。人家做題正酣暢淋漓,她是狗咬刺猬無處下嘴。
這時一畫悲哀地發現她的人生只會兩件事
一.這也不會
二.那也不會
她深刻體會到了---裝x也是需要成本的。
一畫恨恨地拍了下屁股下的寶座,這簡直就是電椅,不和諧的聲音招來白眼無數。
一畫自此連上趟廁所都要小心翼翼的。
一畫從來就是一個不拘小節的人,學習上也沒讓外婆操過心,她就這麽天然地長大了,長得就像森林裏那棵奇形怪狀的歪脖子樹,現在想擰,難也不難,稍微一使勁,直接就折了。
自習對一畫來說就是自由時間,她故意站在四眼身後,跟坐後三排的米團打手勢,米團熱情地回應着,旁邊坐着的四眼頓時兩眼放光,一臉春光幸福像。這時一畫突然放聲:“親愛的,放學一起去吃娃娃魚,我等你,來,啵一個。”
四眼恍然,米團的目标不是他,頓時萎靡下來。
一畫在他身後狂笑,我就是想讓你明白,天底下沒有十全十美的愛情!半路也殺出個女程咬金的。你不是五科全優嘛,我再送你一優。
----愛情前景堪憂。
高三的教室裏一片祥和,假象的結果直接麻痹了身體在發育,大腦在休息的一小撮分子,一畫依然自娛自樂着。
放學的鈴聲響起的那一瞬,一畫以全班第一的速度沖了出去,自由的空氣,悠哉的日子,一畫覺得外面的世界一片美好。
表象不能代替本質,安靜并不代表本拉登不去搞破壞,小布什不找核武器。
馮夢龍說: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
一畫安然自得的好日子到頭了。
開學沒三天,家裏來人了。
一畫和米團從棋苑回來抱着書包還沒進家門,就看到了一輛不尋常的車停在外婆家的院門口,旁邊圍着幾個看熱鬧的小孩。
她湊上前去,用手摸着這不多見的産物,捕捉着車裏車外的蛛絲馬跡,連車輪的爛泥都也沒放過。
一番偵查完畢,她對身後的米團打了個手勢,米團會意,立刻消失。
一畫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她已經猜到誰來了。
外婆圍着圍裙忙的團團轉。
那個女人端坐着,仿佛是王母娘娘下凡到人間,能坐在凡人的板凳都算賞了你的臉。
一摞色彩誘人的盒子,仿佛也粘了主人的仙氣,那麽不心甘地被放在陳舊的飯桌上,孤獨又很紮眼。
這個高瘦的女人就是一畫的媽媽楊飛絮,一畫當然認識她,只是跟她不熟。
一畫只記得小時候咬過她,後來她對自己越發冷淡。
看着這個女人打量自己的目光,一畫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敵視,這眼神還不如隔壁的張大媽,至少張大媽還會拿滿是老繭子的手摸摸自己的腦袋,至少還經常能見到張大媽。想到這一畫不禁在心裏哼哼兩聲。
躲也躲不過去了,一畫從她面前走過,不打招呼,不是她不懂禮貌,只是她不知道該如何給她定位。
說你是我媽媽吧?
可我從來沒看過隔壁的美麗見到她媽打過招呼,一家人見面就打招呼,腦子有毛病。
說你是親戚吧,你分明又不是,我不能随便叫你阿姨,大嬸。要是那麽叫一次,外婆準饒不了我,那我還打什麽招呼呢?
一畫這麽想了就這麽做了。
進房間之前,一畫還是裝作無意掃了她一眼,她發現這麽多年這個女人看自己的眼光依然沒有改變。
能始終如一地用一種眼神看一個人,需要耐性,一畫心生佩服,眼神也能永恒。
就在一畫沖進自己房間的那一刻,貌似王母的媽媽喝住了她。
“站住!你這麽大的一個孩子,連個招呼都不會打嗎?”聲音很高,威嚴但底氣不足。
一畫應聲而立,止步不前,很輕蔑地翻了一下眼,暗想:讓我站我就站,我站在這裏不動,不是我怕你,而是擔心我進了房間,你也會沖進來,那是我的私人領地,不希望外人涉入。
一畫緩緩地扭過頭來,臉上擺出莫名其妙狀,一聲不吭與她對視着。
就為一聲招呼,至于生這麽大的氣嗎?
她真是想不明白,這個女人每次來都很不高興似的,既然不高興幹嘛還來呢,大人總是愛做一些強迫自己,強迫他人的事情,并以此為樂,樂此不疲。
外婆聞聲從廚房跑了出來,她拉着一畫的衣襟使勁地對她使眼色,一畫悲哀的看着外婆:為什麽每次你都要讓我跟她低頭。
她倔犟地站在那裏,盯着牆角縫隙裏爬來爬去的小蜘蛛,腦子裏來來回回重複着一句話,
如果你想站着什麽事都不做,那你必須站的很高,非常高。
……
一畫悲嘆一聲,縱使此刻她腦子裏已經飛越千山萬水,可是她腳下依然踩着踏踏實實的地板磚。
外婆的的假動作似乎讓楊飛絮平息了一些。
以前她來也就冷冷地看一畫兩眼,然後躲在外婆的屋子裏說話,聲音都很小,一畫如何地屏住呼吸,都聽不到半個字。
那時一畫一直懷疑她是在保密局工作。
今天的她有些不同,一畫不知道還要這樣繼續站多久。
楊飛絮刻意地緩和了一下臉色,:“你明年就考大學了,你有什麽打算?”
她一直都是提問式開始,最後是她自己把自己的問題回答了。一畫明白,此刻只需做到像學校門口那尊大銅像,矗立着就足夠了,因為自己的意見和想法根本不重要。
一畫側了側目,把目光從小蜘蛛身上移開,擡眼看着牆上薰的發黃的挂歷,這時她才注意到,那上面的日子還是一個多月前的,已經忘記撕它好久了。
一畫的無聲讓楊飛絮非常的惱火,而這也是一畫最擅長的。
一畫低着頭不語,心中的無奈在無限地擴大。從小到大的卑微中,她已經能做到無視心中的痛,平息心中的渴望,親情,母愛,關懷對平常的孩子來說是缺一不可的,可對自己那是極其的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