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苦澀吧?
格子間裏,古筝聲若隐若現,榻榻米上一張泛着油黑光澤的長方形矮腿條幾,上面擺着正在進行中的一盤棋,面對面盤腿端坐着兩個人。
眼前的這兩個人讓一畫忍不樁呃’了一聲,她定在那裏,再也不敢發出聲音來,酣戰中的兩個人知道她的存在,卻全部心思都在眼前的這盤棋上。
一畫瞄了瞄他們倆,又瞄了瞄門外,小吉田早就把格子間的門關上了。無奈,在不驚動他們倆的狀況下,側面盤腿坐下,加入觀戰。
這一局可謂苦戰,雙方難分高低,一畫不知不覺被帶入其中,最後,和局結束。讓一旁觀棋的一畫唏噓不已,原來高手對戰,勝負真的命懸一線。看似沒有太大起伏,卻是暗藏殺機,只有步步為營方才不會敗的難堪。
收盤後,對坐的兩個人相互行禮致謝,這才轉過身來看一畫。
“好久不見,一畫,沒想到吧,我們能在這裏見面。”
“聶老師,你怎麽來了?太意外了。”一畫看着自己昔日的恩師,心中無比激動。
旁邊的杉木教授接過話來:“聶先生是我專門請到我們D大來做客座教授的,以後你們有的是機會一起敘說師徒情懷,現在讓我們也重新認識一下,楊桑,我是你的指導教授杉木敬一,請多關照!”
說着杉木教授竟然端正地對着一畫行了一個禮,吓得一畫趕緊正式鞠躬回禮。
“我叫楊一畫,來自中國R大,先生,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杉木教授一畫是認識的,當年面試也是他,裴大叔臨行前也交待過,杉木是他多年的摯友,到了D大杉木會照顧她,沒想到自己的指導教授就是杉木,不覺得松了一口氣,難怪小吉田說到了自然就明白了。
聶老師疼愛地看着一畫,不知不覺當年那個倔犟好強的小姑娘已經長大了,看來該換個地方去敘敘舊了。
晚餐是由杉木教授做東,一是為聶老師接風,二是收了一畫作為弟子,他好像很中意,晚上清酒真是沒少喝。
這是一家典型的日式居酒屋----雅,果然雅致,清爽。燈光不是很明亮,幾味簡單別致的小菜讓一畫很擔心今晚回去是不是要買盒方便面充饑。
飯桌上,一畫才知道聶老師和杉木還有裴大叔他們是同學,并且都是D大僅有的幾名的國際圍棋高手,共同的愛好奠定了相互的友誼,難怪聶老師能來D大作客座教授。
杉木教授指着身旁的小吉田說:“楊桑,吉田桑是跟了我好多年的一個生徒,以後你們兩個要相互關照。”
一畫看了看紅着臉頰的小吉田,心想,不會讓我叫你師兄吧?回頭路上我非掐死你不可。小吉田仿佛看穿了一畫的心思,趕緊說:“我可能沒有楊桑的年紀大,以後還請楊桑多多關照。”
杉木一瞪眼。“你忘了規矩了嗎?在日本是按資排輩,楊桑是你的後輩,你要以先輩的姿态給他們做好榜樣,知道了嗎?”
“是,先生,我一定努力。”小吉田低着頭恭敬地聆聽導師的教誨。
一畫一看,這二兩小酒喝下肚,老杉木教授開始拽起來了,難怪小吉田那麽死板教條,都被這個老杉木給整的吧?要不就是老杉木故意借訓小吉田來給自己上上課,怕以後不好管理自己。
一旁的聶老師趁機對一畫使了個眼色。一畫領會,立刻上前給老杉木倒上酒,恭敬地端了過去。
“杉木先生,在中國,拜師要敬酒,請喝了這杯酒,以後我就是你的弟子了,請多多關照。”
老杉木頓時眉開眼笑起來,他端起杯子點着頭“楊桑,我跟你的父親是摯友,他的孩子我怎麽能不關照,我這個人比較死板,不過他們幾個都很敬重我,放心,我會讓你在日本學有所成,我很看好你的。”
“父,父親???????”
一畫以為自己日語聽力出了問題,她狐疑地轉身看了一眼聶老師,聶老師趕緊端起酒杯上來打馬虎眼,心想,這個老杉木小酒一喝,就開始亂講話,這種話怎麽能當着孩子的面說,裴洛文要是在場,事情就麻煩了。
“杉木先生,我們也喝一杯,回頭我還要跟你講一個故事,是關于你的弟子楊桑小時候的事情,保證讓你大跌眼鏡。”
“哦?真讓我好奇,來,我們先喝酒,你慢慢跟我說。”
聶老師拉着老杉木講他如何收一畫做弟子的事情,小吉田趁機拽了拽一畫,兩個人悄然走出了房間。
室外明月高挂,清爽宜人。一畫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個季節的夜晚真舒服。
“一畫桑……”小吉田剛開口,被一畫攔住了。
“吉田,你快把那個‘桑桑桑’去掉吧,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小吉田被一畫的爽快逗樂了。
他也痛快地說:“好,一畫,我叫吉田紀明,你以後就叫我紀明吧。”
“還是這樣好,紀明,”一畫叫完他的名字,突然覺得這麽叫他,他就像中國人了,比如趙紀明,李紀明。倒不如直接給他改個姓得了,這麽一細想忍不住笑了起來,小吉田被她笑蒙了。
“算了,吉田,我看我還是叫你吉田比較順口。”
小吉田倒是無所謂她叫自己什麽,看到她開心也跟着傻樂起來。兩個人正說笑着,突然旁邊房間的門被拉開,從裏面陸陸續續走出一群人來,好像是集團聚會,其中一個人顯然被一畫的笑聲所吸引,擡頭朝這邊看了一眼,一畫無意間一回首,昏暗的燈光掩映下,清一色黑色西服的年輕人簇擁着幾個好似頭目的人,悄然離去。
那個背影……那個背影……!!!!!
一畫像是魂魄被那群人牽走了一樣,不知不覺的跟了上去,小吉田正笑着再回頭,一畫沒了,吓了他一跳,趕緊追了上去,一把拽住了她。
“怎麽回事?出了什麽事情了嗎?”
一畫指着前面漸漸遠去的那群人,半天才說出一句來。“那那那那,那些……是人對吧?”
“是……是人!”小吉田被一畫問蒙了,但他還是睜大眼睛确認了,那的确是人。
“噢,原來不是幻覺。”一畫怏怏地站在那裏沖着那個方向看着不肯回頭。
“一畫,回去吧,先生他們喝的差不多了,我們也該進去看看了。”
“怎麽那麽像啊。”
她一步三回頭地被小吉田拉回了小房間,老杉木正拽着聶老師在唱日本民謠,一畫一看就知道這二位喝高了。
這頓飯吃到很晚,送走了兩位老師,小吉田開着甲殼蟲送一畫回宿舍。
路上,小吉田問一畫接下來有什麽安排,一畫說如果能早點拿到課程安排,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打工了,早點找到工作,經濟上有保障,這樣學習也不會有太大壓力。小吉田說他有幾個工作可以介紹給一畫,等過了周末,便可以去面接一下,日本人對留學生來打工還是非常友好的。
聽了小吉田這麽一說,一畫還真是安心不少,要知道雖然D大出了獎學金,可是在日本的日常開銷還是需要很大一筆錢,不打工的留學生基本沒辦法生存。幸好有小吉田幫忙,還不至于像其他留學生那樣辛苦地為找工作而奔波。
這頓晚餐果然沒有吃飽,可是這個點兒一畫也不想出門買東西了,躺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想着剛才那一幕,那一群黑衣人,那個背影久久揮之不去。她開始後悔了,早知道這麽糾結,就該追上去确認一下,懊悔的她使勁蹬了一下腿,正揣在對面的牆板上,只聽隔壁傳來一聲大喝:“敲什麽敲!大半夜的,安靜點!”
吓得一畫差點跳了起來,天啊,牆皮竟然這麽薄?她有些不信,慢慢爬到牆邊,把耳朵貼到牆上仔細聽了一下。沒錯,隔壁男生敲鍵盤的聲音清晰可聞。
這房子難道是紙糊的不成?一畫用手指頭戳了戳,沒戳破,,還好還好,至少不用擔心隔壁男生破牆而入,看來以後自己的行為舉動幅度還是小的好,省的被人吼。
被隔壁這一嗓子叫過後,一畫老老實實地躺在榻榻米上轉眼珠子。
小吉田果然沒有食言,周一,上完課,他領着一畫來到一家派遣會社,派遣會社的社長很熱情,跟小吉田也很熟,看到是小吉田介紹的人格外的照顧。
因為初來乍到,沒有工作經驗,又是外國人,一畫目前只能先做些簡單的工作,社長把她交給一個叫櫻井的老太太手裏,關照她在工作中多教教一畫。一畫只好告別小吉田跟着這個櫻井老太去幹活。
因為是新人,被派遣會社派出去工作,幾乎每天的工作地點和時間都不太确定,聽說很多人在一個地方做久了,跟那裏的領導混好了,會被留下來一幹就是幾年。待遇自然也會好很多。目前一畫沒有那個奢望。
櫻井老太開車帶着一畫去工作地點,就在一畫昏昏欲睡時她們到了目的地。下車一看,居然是海邊。忍不住大叫起來,太親切了,雖然這個海和她的故鄉那個海根本就不是一個地方,甚至都不相連,但也讓剛到日本的一畫欣喜萬分。
這一天的工作就是幫助收拾岸邊的雜草和平整土地植草皮。活倒是不累,工具也非常的齊全,一畫賣力地幹着,旁邊的櫻井老太時不時糾正她的幹活方式,并告訴她,活兒不能幹的太快,一天就這麽多活,幹完了下午豈不是找不到活幹?自然人家也不會給你那麽多錢。
一畫領會,原來活兒也不能傻幹,那就悠着點,邊看風景邊聊天,時不時地動動手。櫻井老太還特有情調,幹了沒兩個小時,她居然從車上拿出來一個軟席在一棵櫻花樹下鋪好,打開一個包裹,好家夥,幾色小點,一壺熱茶,整整齊齊擺放好,她給一畫倒了一杯熱茶招呼她趕緊過來,喝喝茶吃點小點心休息休息。一畫看着心裏那個樂啊,這哪裏是來幹活的,分明就是來野餐賞花的。
兩個人說說笑笑,喝茶聊天,櫻井老太是一個獨身主義者,她說她年輕的時候愛上了一個有家室的男人,結果就拔不出來了,又不想破壞那個男人的家庭,于是這一輩子就這麽拖下來。看着一畫她就想起了自己的陳年往事,不由得感嘆良多。時間還真的就打發過去了。下午收工時,櫻井老太告訴一畫,以後派工作,還帶她。
入學半個多月了,學校的事情基本都穩定了下來上午上課,下午打工,進行的都很順利,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跟着櫻井老太後面去海邊平整土地和植草皮。兩個人半天做的事情加起來也不夠一畫一個小時幹的,閑下來的時間就是一老一少坐在海邊看風景聊天。
“楊桑,你有心事?最近看你越來越沉默了。”櫻井老太是久經事故的人,一畫的小心思自然瞞不過她。
“我來日本一是來學習,二來是找人,來了這麽長時間了,一點頭緒都沒有,心裏有些焦慮不安,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異國他鄉,一畫面對一個和藹的老太太也覺得沒有必要隐瞞什麽。
“如果人為做不到的事情,那就讓上帝來幫你完成心願吧。”獨身一人的櫻井老太早年信了天主教,這也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
“要真是那樣就好了。”小姑娘的心事櫻井老太看在眼裏,記在心裏,自從她聽了一畫說起這件事情後,便知道這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只能安慰安慰她。
小吉田除了上課外也要打工,因此他們除了每周一次去圍棋道場能碰面外,根本沒有機會見到對方。
周五晚上,一畫剛回宿舍就見小吉田站在門口等他。
“好久不見,你怎麽來了?”
“一畫,導師讓我來通知你,明天去圍棋道場,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一畫一愣,重要的事情?
“到底是什麽事情還專門讓你來通知?”
“其實也不是有多重要,我也是借機來看看你現在過得怎麽樣了?”小吉田的臉頰又紅了。
“我?好得不能再好了,學習順利,打工順利,唯一不順利的就是那件事,唉!”
小吉田第一次看一畫嘆氣,他當然明白一畫說的那件事情是什麽了。
“找人很難的,你不要着急,先穩定下來,慢慢找線索,我也會幫你。”一畫知道小吉田在安慰她,突然她又想起來那個居酒屋,那個背影。
“啊,吉田你現在一定餓了吧?我請你吃飯去。”吉田一愣,他眼睛斜了斜樓下的中國大食堂,上次吃了一次北京菜,便徹底着迷了,這個點兒來找一畫,可不就是這個意思嘛。
“好啊,那我就不客氣了。”
一畫拉着小吉田下了樓直奔他的甲殼蟲,吉田這才明白過來,感情不是吃食堂,她要外出吃飯,便有些失望,可是也不好再說什麽。
路上一畫讓吉田帶她去那天他們聚會的居酒屋,把吉田吓了一跳,要知道他們這些學生絕對不能去那樣的地方,太貴了,一頓飯估計要花掉他們一周的薪水,連忙拉住一畫。
“算了,我們去吃碗拉面就好,不要那麽破費。”
他哪裏明白一畫的心思,一畫一直想再去碰碰運氣,那天看到的那個背影讓她寝食難安,她一個人不是不能去,而是路癡根本就找不到地兒,終于把吉田等來了,絕對不會改主意的。吉田拗不過她,只好懷着七上八下的心來到了這個叫‘雅’的居酒屋。
他們倆找了一個單間,吉田小心翼翼地叫了幾個最便宜的菜,一畫要了瓶清酒,吉田也沒好阻止,因為他開車,自然這酒都是一畫喝了。
別人喝酒都是把門拉上,一畫沖着門坐着,把門敞開,凡是進出居酒屋的人一覽無遺,當然屋內的兩個人也同樣被經過的人看個清清楚楚,小吉田背對着門,死活不敢回頭,就看着對面的一畫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眼睛始終都是順着他的頭頂飄過。他不由得暗自禱告,打點雷下點雨吧,啥事情都不發生的話,她會一直喝下去的,那這個月的工就白打了。
果然一畫的小酒喝到半夜,始終也沒有等到她想看到的那個背影,不由得悲從心來,拉着小吉田發酒瘋,小吉田無法,只好騙她,改天再陪她來等,一畫一仰脖子,剩下的半瓶清酒鬥灌了下來。
終于,‘咕咚’一聲,她醉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