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繞到了華姑面前。

“這位太太,”四方臉男人瞥一眼小春,對華姑說,“請把孩子交給我們吧?我們向您保證,她會生活得更好。這也是為了您好。”

“我不給!”華姑瞪着男人,連連後退,卻撞上了黑色轎車。小春似乎預感到危險,喊了一聲“媽”,大哭起來。

“看樣子沒辦法了。”四方臉男人回頭看了黑衣女人一眼,好像在詢問她的意思。

黑衣女人只是默默點一下頭。四方臉男人馬上轉向了華姑:“看着我手中的手絹,”他忽然以一種帶着強烈自信的奇異腔調說,右手抽出了胸袋裏的紫色絲帕。華姑的視線被吸引過去,她只想警惕他們的把戲。

四方臉男人捏着絲帕的一角,使絲帕垂順在華姑眼前,絲帕散發着清新的花香。他繼續以那種自信的、奇異的腔調說:“您看到這條手絹了,仔細想着它。現在,請把小春交給那位女士。”說着,他猛地朝華姑抖了一下手絹。

好香的味道,叫人安心……

華姑驚恐的目光就在這一瞬間變得呆滞,表情也呆滞了。她不發一言,像個提線木偶,僵硬地走到黑衣女人跟前,把哭鬧不止的小春交給對方,又面向了四方臉男人。

“請再看向這條手絹,閉上眼睛,仔細回想,”四方臉男人仍以奇異的腔調慢慢說,“您的孩子小春,是不是于去年病逝了?您今天沒有見到我們,您到這裏來,只是為了去鎮子上的郵局取令妹寄給您的信……”

啪!

手帕又抖了一下。

華姑如夢乍醒。

涼風拂過玉米地,沙沙沙、沙沙沙。空氣中充滿太陽幹燥的味道,嗆到嗓子裏有點難受。

周圍安靜極了。

華姑茫然四顧,手碰到鼓囊囊的衣兜。

她把兜裏的東西掏出來看看——是一只信封,信封裏只裝着些錢。她看到這些錢,驚愕了好一會兒,眼淚撲簌簌落下:“咋辦?可咋辦呀?”她懊悔地捶打自己的頭,“小春的事咋跟妹妹說呀?當初她把小春給我養,如今養死了,我還拿着人家的錢,咋跟人家交待?我的小春!我的孩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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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哭着,顫抖着手把錢塞回信封,獨自回了村。

傾頹的土牆、腐朽的老屋;吊在屋檐下的褐色玉米,黑色的幹辣椒……

一切都是華姑最熟悉的景色。

作者有話要說:

☆、無愛愛·十五年後·途中02

無愛愛?十五年後

途中02

長長的黑色棂車在街上奔馳,已經足夠引人注目的,再加上從車裏流瀉出來的重金屬音樂,簡直使這車子成了一道肆意移動的“風景線”,而且極有怪誕飙風的嫌疑。

開車的年輕人到一點兒不在乎路人的眼光,如果有誰攔住他的車要求合影,他也會欣然接受。車子裏只有他一個人,他開着車,跟着車裏的音樂左右搖晃,看到前方路口的交警,才把收音機的音量調到最小。

“應該就在這一帶吧?”

他打開了車裏的導航儀。電子屏幕上立刻閃動出這片街區的平面地圖,他車子的位置也以一個紅點的形式在地圖上一閃一閃。

“咦?說什麽農村、玉米地的?全都變成城市了啊,怎麽找?”

他把車子停靠在路邊,下了車,與導航儀上的地圖仔細比對。

昨天中午,他為十五年前一樁引起他興趣的秘密案件,拜訪了當年一名叫做石寶的目擊者。托這位老人的福,他得到了另外一條線索。

老人告訴他:“他們都說我瘋了,可我發過誓的,發誓一定找出真像給他們看。老婆跟孩子都離開我以後,我開始四處查訪。光是那個事發地,我就偷偷去過五趟。還是那句話,我認為事情一定跟姓風的人家有點關系——我沒證據,可我的直覺一直很準!終于有一天,我看見有人走出了那宅子,是個女人。她當時戴了有面紗的帽子,讓我看不清她的臉。我尾随她,看她一路去了郵局。她在櫃臺寄了一封信,很厚的一封信。等她離開後,我跑去櫃臺謊說我是和戴面紗那女人一起的,她讓我來看看寫錯了地址沒有。郵局的人于是把那封信給我。信封上沒有寄信人的名字,我只好抄下收信人的地址。後來我按地址找去了,沒能找到什麽。直到今天,我的誓言恐怕不能兌現了。也許是不甘心吧,地址我還留着。你若需要就拿去,知道真相後別忘告訴我一聲,也了我今生的遺憾……”

老人于是交給他一張皺巴巴的破紙,好在紙上的字跡還可辨認。他開了一天半的車程,好容易找到這個地方。

“唔,得找個人問問才行啊?”

他拿着重新抄好的地址,攔住一個路人詢問。真幸運,這人剛好知道。雖然時代變了,但地址還在。

那是隐藏在群樓間的一排平房,大多數房是翻新過的,只有一兩間破敗着。院子到像五六十年代的樣子,牆頭還搭着幹玉米、幹辣椒。

“哪個是北四號啊?”

平房上沒有門牌,年輕人只好叩門打聽。前面幾家早已沒人住,直到最後一家,有個老太太出來支應:“你找誰哦?”

“老奶奶,我想問北四號是哪一家?”年輕人怕老太太聽不見,故意很大聲說。

老太太捂住了耳朵,仿佛嫌他聲大:“噢,北四號哦?就是隔壁哩。”

“隔壁沒有人哪?好像很久沒人住了,您知道他們搬到哪裏去了嗎?”

老太太從門裏走出來,拄着拐杖打量年輕人:“你是這家的誰哦?”

年輕人苦笑:“我嗎?不是誰啦!”

“那你是誰哦?”

不說是誰就沒辦法聊下去吧?意識到這一點,年輕人不得不撒謊:“我、我是這家的親戚……”

老太太以鼻音打斷:“別騙俺!俺認得這家人五十多年了,怎會不知這家人哦!”

老人家就是狡猾呀!年輕人感慨着,只好說了實話:“事實上,是有人讓我來看看……”

“噢!”

不等他說完,老太太點了點頭:“她不在這裏住了,十五年前,她瘋了。她本來有個女兒,有一天不知為啥,她說她女兒死了哦!還整天哭個不停!俺們明明日前還見她女兒在玉米地裏瘋,咋說死就死了?可是哦,她女兒真的從那天以後,再沒出現過,邪門哦!一年後,她更糊塗了。後來,她遠方親戚把她接走了哦,聽說是給送去療養院啥的。臨走時,她還托俺們給她看房子,誰知沒回來。這些年,周圍的鄰居們也散散走走了哦……”

作者有話要說:

☆、常01

01

我叫白月朗,是一名很普通的高中二年級男生。

該怎麽說呢?我能看到別人看不見的東西。有時候,那些東西漂浮在某些人的頭頂,有時候萦繞在人或物的身周,有時候則隐藏在濃黑的影子裏……它們既像亡靈,又像鬼魅,我無法準确描繪出來,總之是一些虛忽飄渺、有形無體的東西……

我這個人,整天與不可思議之物為伴,按理說膽子不算小了,可一紮進生人堆裏,就緊張得結巴,甚至說不出話。父母叫我“樗窩子”,還有醫生說我換上了眼疾,白內障、飛蚊症什麽的。只有我自己清楚,我不是他們說得那樣,至于什麽樣,還是叔叔點明了我:“月朗呀!你小子知道嗎?人在某一方面的能力特別強的時候,有些方面的能力就會出現障礙,好比弱智都是藝術家。你也是這樣,誰叫你能看見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作為代價,你只能患上社交恐懼症了!”

沒錯!是社交恐懼症!

正是這樣的我,完全沒料到會受到班上“柳少爺”的邀請。

柳少爺是班上同學給他起的外號,他其實叫做柳柯。柳柯同學一直很神秘,沒人知道他家的背景,而他也從不說起家事。

他上下學獨來獨往——有人曾看到他從一輛長長的黑色轎車裏走出,便流傳出了“柳柯是闊少爺”的說法。

聽開過家長會的家長們說,柳柯的家人也很神秘。家長會上,他母親總身穿高級洋裝、頭戴精制的小花帽,帽上面紗罩臉,一副很神秘的樣子。至于柳柯的父親,誰都沒見過。

也許正因柳柯的神秘感,再加上他端正的相貌、優秀的成績,讓班上乃至校內的女生對他格在關注。他自己呢?對流言呀、關注呀,從不留心,大大咧咧地跟每一個人交往,跟所有同他打招呼的人微笑、說你好。他的這種性格,令同班的我很是羨慕。

那是期末考試前的一節游泳課上,女生們像大鍋煮沸的餃子,擠在鐵絲網那邊的露天游池裏,熱火超天地談論着她們感興趣的話題,不時朝鐵絲網這邊的男生泳池望一眼,然後哄堂大笑。

即使不看她們,我也能感覺到她們如大霧般彌散過來的妄想——那些粉粉的、霧狀的小桃心。

讨厭!

明知她們不一定在注意我,我還是渾身不自在。我甩甩濕漉漉的腦袋,從用池裏跳上來,裹了毛巾,躲到樹蔭的角落裏。

“瞧呀!在那兒呢!”

“從水裏出來了!”

“哇!身材超棒!”

鐵絲網那邊的聲音,依舊清晰地傳入耳中。我忍不住往泳池方向望了一眼。

“呀!走啦!”

“要上哪兒?!”

女生們談論着的主角,就在我的注視下朝我走了過來。

“嘿!找了個好地方呢!”

柳柯邊對我笑着打招呼,邊在樹蔭下坐了下來。我緊張得往旁邊挪了挪,與柳柯保持了些距離。

我們同班,但入學至今,還沒說過一句話。

“看到那些女生嗎?”

柳柯指指網子那邊的泳池,“她們看過來啦,真叫人心煩。還好你找的地方夠隐蔽,我打賭她們看不到這邊。我呀,還是喜歡那種古典內斂型的女孩子!”

他幹嘛跟我說這些?我心懷疑問,答道:“我、我、我、我也是……”

柳柯開朗地笑起來:“我還以為你像大家說得那麽陰沉沉呢,原來不是嘛!”

“我、我才不陰沉呢!”我還從沒聽說自己被傳出了這樣的流言,有點氣惱,“我只不過有、有輕微的社交恐懼症,我叔叔說的。我、我一見到很多人就會莫名地緊張,一、一緊張就容易結、結巴。可、可我并不是結巴……”

“我懂了!我懂了!”柳柯強忍笑意,“我呀,一直都知道你是個好人。從入學時就注意到了,你明明沉默寡言,還人緣那麽好,真叫人羨慕。你知道麽?我只告訴你一個人,我可是拼了老命才讓大家對我有好感的!”

不會吧?!我仿佛聽到天大的秘密,張大眼睛盯着柳大少爺的俊臉。

“看你的表情就知你不信,可都是真的。你也留意到吧?大家都對我熱情,實際我并沒有一個親密的朋友。我想如果我不跟他們主動打招呼,我打賭,他們誰也不會理我。你就不一樣啦?即使坐在那兒,大家也會主動圍過去;即使你不說話,大家也會說給你聽。真搞不懂,我到底哪裏做得不好,讓他們這麽疏遠我?”

“疏、疏遠到沒有吧?就是你對大家來說太神秘,就像城堡、城堡裏的王、王子!”

“王子?!”柳柯大笑,“才不呢!我也不是要故作神秘!實在是……唉!難以啓齒!”

“家、家事嗎?”

柳柯毫不掩飾地點頭,緊鎖的眉宇間透出一種無法解釋的憂郁。然而很快地,他又露出陽光般的笑容:“說起我家,白同學,你願不願意到我家玩兒兩天?快放暑假了吧,我們說好吧?暑假第一天,我派車來接你,快和家裏打聲招呼吧!”

“可……”

“噢,對了,時間地點!校門口,上午十點!”

還不等我多說,柳柯已經揮手跑遠。

直至期末考試結束,柳柯再沒和我說過一句話。

又過了四天,也就是暑假開始的前一天。放學時,柳柯從我身邊經過,低聲說了句:“別忘明天的約定。”

說真的,我一直以為他跟我開玩笑,差點忘了。

翌日,暑假開始了。

出家門時,天還泛晴,可我才趕到校門口,太陽便被一層薄薄的灰色雲朵遮住。

我正擔心可能會下雨,只見一輛黑色長廂奔馳緩緩駛來。

柳柯從車窗裏探出頭,朝我招手:“久等了?”他替我從裏面打開車門,示意我上車。

車子駛出市區,向郊外飛馳。天開闊了,卻陰沉得可怕。

我們首先經過一個還算熱鬧的小鎮,之後窗外的景色逐漸變得冷清。穿過兩旁都是墓地的鄉間路時,忽然有東西落到車頂上,噼裏啪啦亂響。接着,傳來烏鴉嘶啞的叫聲。

一種說不出的、不好的預感,頓時萦繞上我的心頭。

“不知為什麽,這裏總有很多烏鴉,煩死人了!”

柳柯對我說着,命令司機開快些。

那鳥異常頑固,栖在車頂哇哇叫了一路,直至車子駛進一片郁郁蔥蔥的樹林,它才驚叫着飛走。

我不安地往車窗外望去一眼,一支黑羽劃着車窗飄落。

經過小鎮後,車子便一直在土路上行駛。不一會兒,一堵高牆闖入我的視野。

車子沿着一道高牆行駛了足有五百米,終于在一扇高大的彎花鐵栅門前停住。

司機下車拉響鐵門邊的垂鏈,一陣清脆的銅鈴聲從看不見的地方傳出。不一會兒,有個頭發蓬亂的駝背的男人,替我們開了門。

“柯少爺回來了?”

駝背男人笑嘻嘻看着車裏的柳柯。柳柯不理他,他便把視線釘在了我身上:“噢!有朋友來啦!難得難得!”

駝背男笑着拍手,他嘶啞的嗓音令我聯想起剛才讨厭的烏鴉。

“開車!快開車!”

司機坐上來後,柳柯厭惡地催促。

車子再度啓動,駛入鐵門,慢慢碾過兩排橡樹間的砂礫細徑、繞過一個塑着希臘神像的青銅噴水池,泊到一座洋樓前。

“我們到了。”柳柯先下了車,替我從外面打開車門,“歡迎來到我家。”

作者有話要說:

☆、常02

02

古堡。

我頭腦裏首先冒出這個詞,

它除了沒有建立在高高的懸崖之上,與我在書裏看到的那種歐洲中世紀古堡幾乎沒有兩樣。它雖然錯落有致,卻大致上能分成三個部分,凹字形地半環繞着噴水池,由高高的石階壯觀地從地平線上托起。

第一部分是一排縱向朝前凸出的長方形建築,最前端幾乎與噴水池齊平;屋頂鋪着淺綠苔色石板瓦,矗立了大大小小的紅磚煙囪和尖頂。

中間的第二部分,從外面看仍有三層狹長的窗;一層石廊與左側相通;三層的窗楣上裝飾了一排歌特似的尖角石雕;斜坡屋頂掩映後面一座圓塔。

第三部分與第一部分差不多,只是縱向不如第一部分長,且微微地變幻成了曲線狀、三層玻璃窗換成了兩層、一樓沒有石廊。

這就是柳柯的家?

我以仰視的角度呆看建築,心裏說不出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該告訴柳柯嗎?

我的确給他家的氣魄震懾住,卻還有另外一件更令我震驚的事——該告訴他媽?告訴他我剛剛看到一個未及膝蓋高的、嬰兒似的影子從石廊下一閃而過。憑以往的經驗和本能,我知道這不是個好兆頭。我正猶豫,柳柯已經引着我走上臺階、走進了石廊。

門開了,好像早就等着,一個身穿深藍絨連衣裙的中年婦人出現在門裏。

“您回來了。”她神情嚴肅地看看柳柯,最終将目光落到我身上,“這位是……”

“我朋友白月朗。白同學,這是管家兼仆人領班的令狐蓉太太。你有什麽需要,盡管叫她。”

柳柯又問令狐蓉,“其他人呢?我早說過朋友要來。”

“是的,大家已經在客廳等候。”令狐蓉将我們讓了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

☆、常03

03

從一進門的門廳起,首先走入長長的過廳——光是這個過廳,就比我家的全部面積加起來還大上四倍;然後是兩條分叉的寬闊走廊,穹頂之高,只能讓我聯想到天文館裏夜空觀測廳的虛拟星座夜空。

我跟着柳柯,在令狐帶領下步入左邊的走廊。

與洋房華貴的外表相比,內部裝潢同樣華貴。門廳、過廳的牆壁上貼着紅底金花的壁布,挂滿大大小小的油畫、照片、鏡子。拱形天花板上凸出着白色石雕的小怪物像,我數了數,總有十一只外貌各不相同的小怪物。

走廊盡頭,有扇敞開彩色玻璃大門,我跟着引路者走進去。

這應該是客廳,三面沙發,正中一張很低矮的大玻璃茶幾,旁邊還有個獨腳橡木小圓桌。最長的那排沙發後面,有排白框長窗,窗前站着個穿西裝的男人,他始終背對門口,直至令狐通報了一聲,都沒有轉身。

沙發上零星座着幾個人,一看到來者,全站了起來。

柳柯先向他們介紹客人,再為我這來客逐一介紹他們:

首先是母親柳香蘭。她根本不像同學們傳說的那麽古怪,縱然有些神秘氣質,卻并未用面紗遮臉。她有着模特般高挑纖麗的身材,臉上化了淡淡的日妝,一襲齊膝黑緞連衣裙,烏發在左耳際松松挽了個髻,看上去美麗優雅。

其次是柳柯的父親柳池。他有着一雙西方人似的深邃眼睛。我貿然地猜測,這叔叔年輕時一定挺帥。

再就是柳蘭,柳柯的姐姐、柳家長女。與豔麗的母親不同,她明顯樸素多了,脂粉未沾。即便如此,白裏透紅的面龐、琥珀色的大眼睛,和大方的舉止,足以向世人展示她天然的魅力。她大概就是柳柯說的那種古典型的女孩子了吧?我胡思亂想着,簡直不好意思看她的臉。

最後是站在窗邊的那位,名叫柳樁——柳柯的大哥,柳家長子。說起來,他也是個帥哥,但與柳家其他人比起來,明顯地格格不入,從頭到腳、從內至外,洋溢着花花公子的危險氣息。

另外,柳柯還有個叫柳柴的二哥,與柳樁是雙胞胎兄弟,不過此刻正在大學裏鬼混,無緣見面。

除了家庭成員,郁蘭府還有幾位傭人:園丁兼門人兼雜工的駝背男——因為長得黑,大家都稱他老烏、管家兼領班的令狐蓉、一位叫阿黎的年輕女仆、不知名的司機大叔。

我邊用目光逐一同柳家人打招呼,邊在心裏為自己的“冷漠”不停道歉:其實我也是很熱情的嘛!就是說不出來!

彼此認識後,令狐和阿黎替我把行囊拿去客房。我在柳柯要求下,與他的家人們坐到了一起。

“月朗?不介意我們這麽稱呼你吧?”

香蘭太太用柔柔的目光看着我,讓我非常不好意思。“你很腼腆。是個老實孩子,能跟我們小柯成為朋友,太好了!把這兒當自己家,千萬別見外!”

我點點頭,從池先生手裏接過遞給我的茉莉花茶。

“做父母的一直擔心柯在學校跟同學處得不好,現在看他領朋友來,總算放心了。”池先生以目光詢問其他家庭成員。香蘭太太會心一笑,柳蘭也微笑颔首,柳樁毫無反應。

柳家人自顧自地說了很多話,因為柳柯一開始就告訴他們“這位同學不喜歡說話”,所以基本都是他們說,我聽。

柳樁同樣不發一言,只以懷疑的目光瞪着我。當柳蘭問我班上同學是怎樣議論她的家庭時,他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他無視池先生的提醒,點了煙,把煙霧全吐到我臉上:“小子,你該不會是柯雇來的啞巴吧?”

煙味差點讓我吐了,我說不出話。

“樁!”

“難道我說錯了?柯詭計多端可是人盡皆知!對不對,蘭?”柳樁朝柳蘭別有深意地一笑。

柳蘭蒼白了臉,別過頭去。

柳樁繼續道:“柯很可能怕你們懷疑,雇傭了啞巴乞丐。”他把煙灰全彈到了我腳邊。

即使是啞巴乞丐,總比住在一個有小怪物亂跑的屋子裏而不自知強多了!我通紅了臉,很想大聲反駁,或幹脆把這混蛋暴揍一頓,可我徹底給老毛病控制住,低下頭不發一語。

柳家人好像讓那混蛋的話洗了腦,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令人厭惡的氣氛凝滞了足足兩分鐘,柳柯冷笑着開了口:“樁哥,即便白月朗是我雇來的,他現在坐在你們當中,就是我的朋友。何況他根本沒拿我一毛錢,而且不是啞巴!”他拍拍我的肩膀,“告訴他們?”

“我、我……我是柳柯的同班!受到他邀、邀請才來的!游泳課上的其他同、同學可以作證!我不是啞巴!只是有社、社交恐懼症!叔叔說的!”

喊出這番話,我心裏痛快多了。

柳柯滿意地笑笑,環顧他的家人們,向他的客人伸出手:“走吧朋友,沒必要在這些人當中浪費時間。我帶你去你的房間看看?”

我當然沒有拉他的手,只是跟着他默默離開了客廳。

穿入走廊,走了相當長一段路,柳柯忽然說:“剛才的事,別介意呀?”

“沒、沒關系。”雖然這麽說,我心裏還是有些不自在。大少爺的生活就是跟我們這種平民不一樣的啊!我暗自感慨。

“怎麽沒關系?我都看不下去了。都怪我,不該強迫你來。我保證,兩天後——我們說好的,一定送你回去。”

希望如此吧。我沒說話。

柳柯走上鑲嵌着黑色橡木的樓梯,在一張蝸形腳桌子前頓住了步子:“月朗,說真的,我真得向你坦白,”他兀自搖了搖頭,看起來那麽困擾,“不然,我總覺得我的道歉太缺乏誠意……”

“真的沒、沒關系!”

“不!不!你不了解!事實上,我請你到家裏,的确有我的考慮。你看到了,我家人際關系有多奇怪。母親懷疑我在學校跟人處得不好,懷疑我被班上同學欺負——她就是這樣,習慣懷疑所有人,還把自己的認識強加到每個人頭上;還有父親,他根本是母親的哈巴狗!什麽都聽她的!我告訴他們我在學校很好,他們不信,硬要我帶一個同學到家裏證實我的話。我本打算無視他們,但樁哥等着看我笑話,還說我在學校不可能有朋友;柴哥和蘭姐呢?一個整天不回家,一個擔心的卻是我在學校散布了家裏的事!沒辦法,我只好邀請你……”

“為、為什麽是我?”果然有錢人家裏的人際關系都像電視中演得那麽複雜麽!我越聽越不明白。

“我之前說過,從高一起,我就注意你了,沉默寡言是你的優點。請你到家裏來,我就完全不擔心這兒的秘密會散播出去。”

“秘密?”我內心一驚。難道柳柯知道他家裏有着一個嬰兒形狀的小怪物?!難道說他也看得見?!如果真是這樣,還是把剛剛的所見告訴他會更好一點吧?于是我趕緊說:“對了,我在門口……”

“忘了它吧。”柳柯打斷我,邁開步子,“我知道我的家庭看起來很怪,可我拜托你,在這裏的所見所聞——我是說,假如你真得聽到或看到什麽怪事,千萬別在意,最好忘了它,因為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樣。你保證麽?”

我迎上柳柯略顯焦慮的雙眼,無聲地點了點頭。也許柳柯并不知道他家裏的秘密?我改變了想法。

作者有話要說:

☆、常04

04

六點鐘以前,我一直悶在柳家為我準備的房間裏——本來我被安排在了一樓的客房,但是客廳那次不快之後,柳柯說很對不起我,便讓我搬去了樓上的一個空房間。

房間被隔成內外兩間,裝飾一如古堡本身,厚重古樸,充滿神秘感。所有家具上,都裝飾了我在一樓見過的小怪物雕塑,一共有十一只。

在這對我一個平民而言過于寬廣高大的屋子裏,我只能覺得時空錯亂。有着堅硬座面和裝飾性椅背的椅子,坐起來非常不舒服,占據了滿滿視野的地毯花紋和顏色,也令我不舒服。

還好這裏有電視,可惜信號很差,看不了五分鐘就得欣賞半小時雪花,我只得再度與寂靜相對。

內間房的最裏面,有張附天頂的床鋪。床頭櫃上有本厚厚的、裝潢精美的硬皮書,我随手翻翻,見裏面全是英文,又無趣地放下。

窗外陰雲密布的天,越發昏暗。黑壓壓的大雲朵快速向南湧動,磁石般不斷吸引四面八方的碎雲,卻遲遲不肯降雨,不知等待着什麽。

柳家可真無聊啊,柳家的人也很奇怪!

我盯着窗外的黑雲想,不知他們對所有來訪的客人都這麽充滿敵意,還是只針對我?

我在碩大的胡桃木床上躺了下來,把視線轉向幽幽浮動的半透明紗帳,逐漸往夢的邊緣滑去。

突然,一陣急促的叩門聲将我驚醒,我猛坐起身,只見正對面的挂鐘指針指向五點一刻。

房門開了,柳柯走進來:“謝天謝地!”他看到我,誇張地松一口氣。

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說:“敲了半天門,你沒一點兒動靜,可吓死我了!”

“大概睡、睡着了……”

“沒事沒事。我只是來告訴你,天黑以後千萬別走出宅子,來時你瞧見了,這一帶很荒涼,恐怕不安全。再者,”柳柯顯得很局促,“請你來我家,沒能好好招待,真對不住!不過我已經訓斥過他們。你現在也一定明白,我為什麽從不對學校裏的人說起家事了吧?實在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這些話讓我大為震驚。我忍不住琢磨起來:在走廊裏,柳柯說過的,似乎他的家人——柳蘭,不希望他對外人說起家事;這會兒,他又把理由推了回去,好像故意隐瞞什麽?當然了,不可能是他們看不見的小怪物。

既然讓我不要在意,我當然樂意照做!我笑了:“家、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家也一樣!”

“你家總不會像我家這麽複雜奇怪吧?”

我想了想,決定告訴柳柯:“我有、有一個叔叔——管他叫叔叔,其、其實那家夥只比我大四、四歲。他和我爸爸,是、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因為有血緣上的差異,他們倆的關系,一直不太好。可、可到叔叔大二時,爸爸對他的态度變了,全都因為那家夥任意辍學!爺、爺爺拿他沒轍,索性放任自流,到叫我爸替他操了不少心、同情起他。辍學後,他離開了家,只在春節偶爾回來,平時,完、完全不跟身為家人的我們聯系,也不給爺爺打電話。一見面,他就笑嘻嘻、嘻嘻地說他過得多快活,誰知是真是假!去年春節,他花了好大一筆錢,還、還管我爸和爺爺借了好多,買了輛超級豪華轎車,說是要大幹、大幹一場,然後又不知所蹤。連車子什麽,樣都沒、沒叫我們看上一眼!你、你瞧哇?他就是我們家那本難念的經!”

“有意思!他就是指出你有社交恐懼症的那個叔叔吧?”

“對!是、是他。他盡知道些亂七八糟的的東西,還當寶貝一樣到處顯擺!他還說,他、他能知道別人都在想什麽……”

窗外一道強光劃破房中昏暗,打斷了我們的談話。汽車喇叭混雜着男女的說話聲,隔着窗戶傳進來。`

“一定是柴哥回來了。”像要證實自己的說法,柳柯快步踱到窗邊,推開了窗。我緊跟着他,順着望出去。

天光徹底被烏雲吞噬,外面已是一團漆黑。

這地方連盞路燈都沒有,只噴水池前歪斜斜橫着的一輛跑車照出兩道蒼白刺目的光束。

一個男人站在車燈裏,看不真五官,身量到與柳樁不相上下。他朝大門下的阿黎喊道:“什麽呀!那小鬼來朋友啦?這下好啦,可以放心啦!”嗓音也與柳樁一模一樣,“喂喂!我說開飯沒有?馬上拿一份到我房裏!快餓死啦!”

他一步躍進宅子,阿黎追着他說什麽,聽不清了。

車燈閃兩閃,自動熄滅。

天上飄下零星雨點,給風吹着撲打到臉上;風是熱的,雨卻是冷的。

柳柯對着夜幕出了好一會兒神,拉下窗扇。

雨越來越大,不久便抹花了窗玻璃。

六點鐘,柳柯帶我到餐廳用晚飯。

長而寬廣的桌子,前除了他們倆,只有柳蘭和池先生。

池先生大概怕客人再有什麽誤會,對我說:“他們各忙各的呢。這頓飯專為你準備,看合不合口味?”

我點點頭,拼命地吃。說實話,我這會兒一點不在乎他們家人對我的态度了,反正再有半天我就跟他們說拜拜。

就餐氣氛很凝重,沒人說話,杯盞相碰的聲音也沒有。柳柯坐在我對面,低垂着眼皮,專心于自己盤中的事物。柳蘭也埋着頭,長發遮住她一邊的臉,使坐在她旁邊的我窺不見她的面孔。

沒來由的緊張感令我東瞄西瞄起來。

忽然間,我注意到餐桌上其實一共擺了八個人的位置,即除去沒來的三人,還多出一個位子;更為奇怪的是,阿黎為他們四人添餐時,還不忘給那多出來的第八個盤子添餐。

這是某種儀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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