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還是什麽家族傳統?我聯想到了在門口看到的小影子,脊背一線冒出一線冷汗。

作者有話要說:

☆、密室·第一個密室01

密室一

密室?第一個密室

01

餐後,池先生獨自去了二樓書房。柳蘭、柳柯和我各自回房。

石頭樓梯畫出不可思議的扭轉曲線,在托起二層的空間之後,半回轉地升上三樓,即我和柳柯的樓層。它的後面有一條寬廣的走廊,左右兩側都有房間。我的房間位于樓層偏中央的位置,就在柳柯的對面。

柳蘭小姐則住在同層走廊左拐的盡頭。右邊的拐角建築似乎是獨立出來的,與我們居住的這邊不通,因此一上樓就能望見右側直通的走廊盡頭,那邊最裏面的房間聽說是柳樁的,緊鄰的是柳柴的卧房。

抵達樓層時,柳蘭偷偷拉住我,在我耳邊飛快地說了幾句:“我家吃飯一向如此,別往心裏去。沒吃飽的話,找令狐阿姨說一聲?”

我照舊點點頭,目送她走進房間。

柳柯陪我在房裏坐了會兒,九點鐘左右離開了。

整個兒大宅仿佛瞬間睡去,靜得連針掉到地上都能聽見。我獨自躺在幔帳浮動的大床上,思考着在大宅中觀察到的種種可疑的事。

古怪的家庭,連柳柯,我都覺得很奇怪了——之前自相矛盾的說辭暫不提,單單是稱呼自己的父母為“父親”“母親”,就很奇怪;一般的孩子,不是該叫爸爸、媽媽的嗎?還有那個嬰兒形狀的影子,到底是什麽?

我想起了喜歡收集古怪知識的叔叔。如果他在這兒,諸多疑問一定很快就能得到解答吧?我又極度思念起自己那平庸平凡的家。

這幢建築雖然堅固,到底年代久遠了,夾雜着腥雨的風從煙囪、牆壁灌入,在房間和走廊裏制造出神秘而可怕的聲響。這聲響又強盜似地直闖進床的帷幔,闖進我的耳朵,令我越發無眠。我于黑暗中坐起将那沉重的繡花帷幔連同紗幔一起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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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聲一下子大了。

視野逐漸适應黑暗,對面挂鐘、大櫃的形象清晰地浮現出來;大櫃上十一個小怪物的頭像也凸現出朦胧的輪廓。随着變淡的黑影和時而跳到這兒、時而跳到那兒的閃耀的雨光,使我一會兒可以看到護牆板上那精美的花朵雕飾;一會兒可以看到小怪物們魔鬼般的臉;接着又可以看到玻璃鐘罩後面的指針指向十二點整。

嗒!嗒!

挂鐘輕輕打了兩響。

幾乎同時,一線橘色的光亮從門縫底下一閃而逝,接着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和窸窣的低語。

這麽晚了,誰還在走廊裏?

我離開床鋪,無聲無息地向門口靠近。我得老實承認,無論柳家人對他怎樣,大宅中的神秘氣氛的确深深吸引着我,總讓我聯想起古堡探險類的電影大片。

我本要打開房門看個明白,但又很想知道門外人的秘密,于是把耳朵貼到了門板上。柳柯的聲音清晰傳來:

“你傻了嗎?那家夥有什麽好哇?還不是一回來就要錢?要麽就是蹭飯!什麽理想、職業?別笑掉人大牙了!他和樁哥簡直一模一樣……”

“住口!”

另一個聲音充滿了憤怒,卻也拼命壓抑着。我聽得出,這是柳蘭小姐的聲音。

“你根本不懂!你根本不了解柴!”話頓了頓,斥責的口吻轉為哀求,“姐求你,別再琢磨那些不着邊際的了,你還只是個高中生,而我已經二十五歲了!況且我們還是姐弟!我們根本不可能!”

柳柯冷笑:“難道柴就可以?難道你跟他就不是兄妹了嗎?那個笨蛋上了六年本科還沒拿到畢業證!我就是不懂,你究竟看上他什麽?”

“不必說了!再說下去只會吵醒別人……”

“是你約我出來的!”

透過古老的鎖眼,我看見柳蘭快步走過;柳柯追上去,抓住了她的胳膊。他們倆正好在鎖眼目所能及的地方停住。

她甩開他:“我是來告訴你,這段時間裏別去找他麻煩!不然又要讓全家困擾!還有你的朋友,你也不想讓他知道咱們家裏的事吧?”她垮下了肩,以燈照亮柳柯俊俏的臉,“無論怎樣,”她的語氣也跟着垮了、扭曲着,變得異樣地溫柔,“我為你能有個好朋友,真心地感到高興,你永遠都是我最愛的弟弟。”她伸出手,想要撫摸柳柯的臉頰,猶豫了一會兒,終于還是縮回手。她對柳柯微笑一下,輕盈地逃掉了。

柳柯愕然地目送她,看着她帶走手中的光源。

黑暗再度降臨走廊,我什麽都看不見了,卻在這時聽到柳柯低低且妒恨地咕哝:“我說過,我遲早會殺了他!我發誓!”

他要殺的人,無疑是柳柴。

意識到這一點,我驚愕得不知所措。好一會兒,我才回過神,猛打開了房門。我想好好勸勸柳柯,讓他別幹傻事,可走廊裏一個人都沒有了。對面那扇房門,緊緊閉着。

我只得返回客房,重新鑽進被子,翻來複去思考剛才聽到、看到的一幕。

太奇怪了!好像他們兄弟姊妹陷入了三角戀愛?!柳柯愛着柳蘭,而柳蘭愛着柳柴!他們彼此間可是有着血緣的親人哪!這太不正常了,不是嗎?

大概是冷雨的關系,要麽就是這建築本身太厚重了,我完全感覺不到夏的炙熱,渾身抖過一陣寒意,我在被子裏蜷緊了身體。

但願柳柯最後的那句話只是個玩笑!但願!入睡前,我一直這麽祈禱。

作者有話要說:

☆、密室·第一個密室02

密室?第一個密室

02

我不清楚我是幾時墜入夢境的,只記得入睡前聞到一股很濃重的茉莉花的香甜;那是柔軟的被褥的味道?令人安心的帳幔的味道?還是靜夜或美夢的味道呢?來不及想,我就沉沉睡着了,直到叩門聲将我驚醒。

挂鐘不偏不倚地指着十一點一刻。

睡了那麽久,卻好似只過了一小會兒。

我夢游似地打開房門,只見阿黎面色慘白地站在外面。

她顯然給什麽吓壞了,不停地發抖,額頭布滿細密的冷汗。她一見到我,就胡亂比劃起手腳:“那個,樓下……”

我這才猛想起昨夜的所見所聞,不等她說完就沖到下面的二樓,睡意一掃待盡。

走廊裏擠滿人。

池先生和柳蘭聚在一扇緊閉的門前,努力想打開鎖住的門,可古堡裏的門全都太沉重了。柳蘭敲打着厚重的門板,大聲叫喊:“裏面有人嗎?開開門!”

“鑰匙!鑰匙!”

被池先生冷不丁問到的令狐,哆嗦了一下。老烏趕緊替她回答:“老爺怎麽忘了?府裏的鎖除了大門換過新的,其餘舊鎖的鑰匙按夫人要求,鎖在了這個房間的保險裏。至于櫃子,只有夫人才知道怎麽打開,咱們沒有備用的。”

池先生咒罵一聲,透過古樸的鍍金鎖眼往屋裏瞥了一眼。他推開柳蘭,擡腳朝門上猛踹。

門紋絲未動。

“快幫忙!”池先生掃視衆人。

駝背的老烏第一個上去;令狐趕緊把柳蘭拉到自己身後;阿黎跟她們站在一起。

“你也來!”

池先生注意到了我。

我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更加無法想象這鎖住的房間裏究竟有什麽讓大家如此急迫。但願和柳柯沒有關系吧?我不禁瞄去他一眼。他正躲在女人們身後,看着這邊冷笑。

我和池先生、老烏一起喊着號子,用肩撞門。

一、二、三、四,第五下,門板歪斜斜地與門框裂開一條狹小的縫隙。我們三個又相繼補上幾腳,門板才頹然躺倒。

衆人一擁而上,忽然間堵住了我的視野。我只好溜到邊上,就着衆人身體間的縫隙窺探。

這房是一間小廳,縱向鋪滿牆面的黑橡木牆板,使得屋子的光線暗淡沉悶,同時也襯托出了房間異乎尋常的寬度和高度。窗戶設置在門對面深深的垛口裏,幾乎占盡整面牆的面積。左側有個樣式古老的壁爐,不僅大,而且周圍環繞衆多橡木雕刻,都是和那十一只小怪物有關的圖案——叫人害怕又讨厭的圖案。壁爐前的鐵炭架歪到了一邊。

地板上,仰面躺着香蘭太太。她沒有化妝,面色如蠟青白、雙眼緊閉,神情卻安靜而祥和。她像睡着了,烏亮的長發仍于耳際低低绾着一個髻,絲毫不顯淩亂;她身上穿了一件繡滿茉莉花的天青色晨服,蕾絲袖與下擺輕柔地展開着,就像她随時都能站起來翩翩起舞。

她的眉心有一個小小的、燒焦了的穿孔,大攤血水從她腦後溢出,左側臉頰上沾了一點如豆大的血珠——不,仔細看的話,那不是血珠,是一粒痣,只是之前用妝蓋住了,使我沒有注意到。她的右手繞過歪斜的鐵炭架,直伸在旁邊的壁爐裏,連同着右手的袖子,被火燒焦了;而壁爐裏,只有一堆冰冷的灰燼。

看到這一幕,在場的人全都驚愕了。大家全都明白,無論用盡何樣的方法,香蘭太太都不會再微笑了。

除了香蘭太太,屋子裏還有另外一個人,是雙胞胎之一。他耷拉着頭,雙眼緊閉地窩在窗前一張椅子裏。旁邊的小圓桌上有半個切開的蘋果和兩只玻璃杯,一個杯子空了,另一個剩了些茶水根;他右手無力地垂下,攥着一把沾了血漬的水果刀;他的白襯衫上,一道帶血的口子從胸口斜斜劃到腹部。

忽然,灰蒙蒙的光線裏,我又看見了那小小的嬰兒影子。

這一次,它老實地站在窗下、站在那頹倒着屍體的椅子旁,讓我看得非常清楚。它還不及我膝蓋高,低垂着胖乎乎的手腳、胖乎乎的胳膊和腿,沒有頭——脖子以上,是模糊的光,再仔細看的話,頭的位置上什麽都沒有;本該看到血肉咽喉的脖子斷面,模糊地與灰蒙蒙的光線交融在了一起,意外地并不血腥、不叫人覺得害怕。

“一定是柴又來要錢!”

池先生憤怒的聲音讓我的注意力從那嬰兒影子上轉移開來,當我再想看看它時,它早已消失。只聽池先生說:

“香蘭不肯給錢,這小子惱羞成怒,先用刀殺了母親,事後又怕得自殺!”

說着,池先生望了一眼房間最深處的一只帶有轉盤密碼鎖的小櫃子——那應該就是老烏所說的保險櫃,櫃子沒有打開的跡象,好端端地隐藏在窗簾背後的陰影裏。

不知是恨是悲,池先生忽然捏緊了拳。

“不!柴不可能!”

柳蘭捂住臉,拼命搖頭。若非令狐拉住她,只怕她要撲到窗邊那一動不動的屍體上。

池先生在房間裏踱了兩步,最終踱到窗邊。

窗外的天陰沉着——昨晚才下過雨,可是梅雨季節,這沒什麽好稀奇。

池先生的手指摸上了窗臺、窗,最終停留在緊扣的窗鎖上。他推了推從內側鎖緊的窗,回顧柳蘭:“你說不是他,還能是誰?窗戶鎖着,門也鎖着,難道兇手憑空消失不成?”

柳蘭泣不成聲,只是搖頭。

“可、可是池叔叔,”

我忍不住指出我的發現,“阿姨的致命傷在眉毛中間,很像彈、彈孔……”

“月朗,那也可能是柴哥先槍殺了母親,再用刀子自殺。偵探小說裏不都這麽寫?”

柳柯走到我身邊,微笑着說。

他的母親和兄弟死了,他竟然還笑得出?

看到他,我吃了一驚。

我一直羨慕柳柯陽光般的笑容,而這一刻,柳柯的笑容深深刺傷了我。我震驚地打量“柳大少爺”,真想當着衆人的面好好問問他昨夜究竟在做什麽、問問眼前的慘幕是不是他一個人的傑作!問對方此時怎麽還笑得出來?!

可我保持着理智,知道眼下不宜問這些問題。我瞪着柳柯:“那麽、那麽總、總該有槍、槍吧?”

該死的結巴!

“的确,我記得這屋裏好像有一把一直用作裝飾的槍來着?我以前偷偷看過,裏頭還有子彈。它本來放在壁爐旁邊那個展示櫃裏……”

柳柯以目光搜尋。

我也注意到了那個玻璃展示櫃,裏面并沒有槍。

“啊!在這兒!”

柳柯跑到壁爐前、繞過香蘭太太的屍體,用火鉗從爐內的灰燼中揀出一把老式雕花手槍,“看吧?用它做了兇器,所以它才會離開櫃子。”

流線型的槍身完好無損,稍微沾了些灰屑,一條皺巴巴、黑乎乎,好似破布帶子的東西纏繞着槍把。我以為那是爐灰。

柳柯用面巾紙把槍擦幹淨,拿給我看,又拿給他父親。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看到了。

“要不要報警,老爺?”令狐蒼白着臉問。

池先生不忍再看現場似地,閉上了眼,搖搖頭:“不。”他的聲音很輕,很微妙地停頓了兩秒,“……家醜不可外揚。還是給殡儀館打電話吧。”他再度張開眼,一符如夢方醒的表情環顧衆人,“樁呢?”

對了!我這才發現,柳樁不在這裏!

“對、對不起!”阿黎誠惶誠恐,“我剛剛去通知樁少爺,房間的門從裏面鎖着。我想少爺可能還沒起床!”

池先生微皺了皺眉,看看我,又看看老烏,把視線落落到柳柯身上:“你,幫我把屍體先擡出去。”

“我?”

“替父母收屍不是為人子女的義務嗎!”

被池先生訓斥,柳柯為難地朝香蘭太太的屍體挪動了過去。他把那只裝飾性極強的手槍放到壁爐臺上,別過臉,一臉厭惡似地抓住了他母親冰冷的腳踝,池先生則挾着香蘭太太的兩腋。

大家讓出一條通路,先讓父子二人通過,然後保護似地跟在後面,一起開了現場。阿黎一個人飛奔得很快,是急着要給殡儀館打電話。

他們擡着屍體,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一樓客廳,把香蘭太太放到沙發上。池先生替她整理散亂的衣服和鬓角,為她擺好一個安詳熟睡似的姿勢。

大家在客廳裏逗留了十來分鐘,又跟着舍不得妻子的池先生返回二樓。

還有另一具屍體需要處理。

這時,阿黎匆匆跑了回來,氣喘籲籲地報告道:“老爺!殡、殡儀館的人說,馬上就到!”

血案現場的門大敞——我不記得我們離開時它是否這樣,至少當我們再走進這屋子,令人震驚的一幕赫然映入眼底:

椅子裏的那具屍體不見了!

沾血的水果刀掉在椅子一腳;小圓桌正後方的窗戶,向上推開了四分之一。陰森森的天就像要和所有人做對,忽然地潑下大雨。雨水順着敞開的窗淅瀝瀝灑進來,濕了半張桌。

“柴……”

池先生面如土色。

“屍體呢?屍體!”

幾分鐘後,他總算恢複過來,朝着身後的每一個人大吼,“剛剛誰、誰來過這裏?”

沒人能回答他。

柳蘭也不敢相信所看到的,沖到那張椅子前反複檢查,仿佛是那把椅子将屍體藏了起來。

“柴?柴?”

她喃喃着這個名字,又趴到半敞的窗上,将窗扇完全推上去,探出大半個身體向外張望,大聲呼喚:“柴!柴!你在哪兒?”

“蘭姐,那家夥死了。”

柳柯欣賞什麽稀罕物似地看着她,很快活地說。她不理會他,發了瘋地叫喊。他忍無可忍,板着怒容撲過去,當着衆人的面從後面拖住了她。她尖叫、掙紮,猛回身甩了他一巴掌:“我不許你說他死了!不許!”

她渾身顫抖,長發濕透,臉上淌着的不知是淚還是雨;她面色慘白,嘴唇也失盡血色,只有一雙眼睛泛着赤,怒瞪柳柯。

沒有人說話。原本凝重的氣氛徹底停滞了。

蘭與柳柯互相瞪着彼此,良久,她猛地搡開他,沖出血漬未幹的房間。衆人一時都沒反應過來,聽到她從走廊裏傳來一聲尖叫,才蜂擁着擠出房間。

走廊裏好端端站着雙胞胎之一。

蘭小姐抓住他的雙臂,瘋狂地搖撼:“我就知道!就知道這一切全是假的!我就知道!”

“你說什麽哪?”

雙胞胎之一苦笑,逐個兒看看他的家人,最後注意到我。他以一種探尋的目光反複打量了我很多次,讓我疑惑又畏懼。

我與他相視,不禁安慰自己:世界上才沒有鬼!

“你還活着!還活着!”柳蘭笑着哭了。

“我本來就活着呀?”雙胞胎之一仍是苦笑。

柳蘭不再說話,踮起腳,冷不丁吻了他一下。他驚得張大了眼——不只是他,目睹者們也驚呆了。

阿黎和老烏輕嘆一聲。柳柯冷冷地哼笑。

“小姐!”

“蘭!”

令狐與池先生将柳蘭從雙胞胎之一的面前拉扯了回去。池先生指上那個被她吻了的家夥,大聲告訴她:“你睜開眼睛看看清楚!他是柳樁!是樁!柴死了!柴死了!”

柳蘭不肯聽:“說謊!說謊!”濕漉漉的長發混着汗水、淚水一團團地粘到她臉上,讓她看上去憔悴而狼狽。她被令狐和池先生拖着胳膊,看到對面那雙胞胎之一困擾地攤攤手,她崩潰了,好像終于認清事實,癱倒在地。

柳蘭的哭聲,是這一時刻衆人能聽到的唯一聲音。

不知這樣過了多久,突如其來的電門鈴響震得整個兒宅子抖動起來。

“我去開門!”阿黎松口氣似地跑下樓,不會兒又上來,“老爺,殡儀館的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密室·第一個密室03

密室?第一個密室

03

池先生讓令狐先扶着柳蘭先回房間,又打發了老烏回到門房值班,這才走在我們前面,先往門廳而去。

阿黎在最前頭引路,不時回頭看看後面的池先生。她的眼睛張得老大,眸子在眼眶裏發顫。我猜她一定想問池先生:“柴少爺的屍體怎麽辦?”可她什麽也沒有說。

池先生根本沒注意到阿黎充滿疑慮的表情,以冰冷的口氣質問着柳樁:“你剛才在做什麽?不知道你母親和兄弟去世的消息麽?”

柳樁點了只煙,嗯呀啊呀地應着,在池先生耳邊含含糊糊地回答了什麽。我只聽到“在睡覺”、“剛知道”這兩句。

我們踩着凝重的腳步,剛剛穿進過廳,就聽見大門口有人自言自語:

“唔!了不起!了不起的建築!簡直像跳進電影《德古拉》的場景啊!再加上屍體、雨水,絕妙的恐怖!哼,是不是來首曲子什麽的,配合氣氛,才更有意境啊?”說着,那聲音自顧自哼唱起來,“兩只老虎、兩只老虎…….唔,這種曲子對遺屬來說太不禮貌了,失禮失禮!”

我越聽越覺不妙。

且不說跑掉跑得厲害的歌聲,單單是這略帶沙啞的男中音,和罕見的神經質說話方式,怎麽好像……我有點擔心地瞄了一眼前面的池先生。

果然,帥氣的叔叔蹙緊了眉頭。

“呀!各位好!”

門口的家夥一看到我們,立刻換上笑臉,“全家人出來迎接,實在不敢當哪!所以我擅自進來啦?我就是你們打電話找的N.K.殡儀館的工作人員,我叫白穆!”

聽到他自報姓名,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我忍不住撥開擋在面前的柳家衆人,簡直不敢相信我看到的:

門口那家夥,有着一張中學生似的小巧瓜子臉,一雙看似天真的大眼睛忽閃着整個兒世界都癫狂了的光芒;蒼白的皮膚、無時無刻不吐出惡毒語言的薄唇、勉強一米七的身高,無論怎麽看,他就是我爸爸同父異母的兄弟,是我那不着調的親叔叔!

此時此刻,他穿了套筆挺的黑西裝,白襯衫和黑領帶全都皺皺巴巴;他雙手套着白手套,頭發和外衣上微微蒙了層雨漬。

我發現他的同時,他也發現了我,興沖沖撲到我跟前,一把抱住我猛拍:“哈!這不是月朗嗎?又長高啦?你爸媽還好嗎?我爸我媽呢?”

我推開他,很是無地自容:“別、別忘了你來幹什麽!”

“噢,還真差點忘了!”他喜滋滋地退回原處,向柳家人滑稽地鞠了一躬,“各位,你們好?你們好!”說着的工夫,他又愣住了,目光直穿過衆人和我,落在最後面的柳樁身上。

“咦!你不是柳柴大哥嗎?啊啊!這兒原來就是你家呀?”

我叔叔驚訝着,向着被他吓了一跳的柳樁快步迎過去,“既然是大哥的家,我就更不用拘束了!真是好久不見了啊,柳柴大哥!”他抓住柳樁的手,用力握了握。

柳樁一下子甩開他,露出之前那副厭惡一切的表情,眄視白穆:“搞什麽?我不認識你!”

“嗯?可你明明就是……”

“叔、叔叔!他、他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我趕緊說,“他們、他們是雙胞胎!”我倒沒想過叔叔會認識柳柴。

“哦,雙胞胎?以前到聽柳柴大哥提過幾句。”

白穆捏着下巴思索地說。接着,他話鋒一轉,仰頭看了看圍在他眼前的衆人,“既然這樣,咱們就公事公辦吧?屍體在哪兒?”

池先生狐疑地打量白穆,憂心忡忡地望向我。

我猜他一定想問:“這真是你叔叔?”不等他開口,我便回答他:“沒、沒錯,他是我叔叔。如假包、包換!”

“真有意思。”柳柯呵呵地笑起來。即使給他老爸瞪了一眼,他仍掩不住笑意。

“好吧,請跟我來。”池先生無視柳柯的無禮,引領一行人返回客廳。

一見到香蘭太太的屍體,我那不着調的叔叔就像撿了金子般眼前一亮。可他卻很快搖了搖頭,盯着屍體說:“不行啊?這是橫死,我們不能收。”

我趕緊用手指戳戳他。他根本無視了我,快步走近屍體,對池先生說:“請允許我做個簡單的屍檢。放心吧,不會脫衣服,更不會解剖,只是稍微看一下。”

用不着池先生點頭,他已經手腳利索地檢查起屍體。

他看到香蘭太太眉心的焦洞,也注意到被燒焦的右手,微微一蹙眉:“是槍擊?他殺?”他回頭詢問柳家人,本來就很大的眼睛張得更大。

沒人回答他。

他又以目光詢問了一遍,還是無人作答。

他咕哝了句什麽,然後問:“另一具屍體在哪兒?”

“另一具?”池先生最先做出反應。

“怎麽了?剛才打電話的一位小姐說,貴府上有兩具屍體。另一具可否也讓我看一下?”

池先生沒作答,瞪了阿離一眼,後者知錯地低下了頭。

白穆注視着比他高了快兩個頭的池先生,又循着對方的視線看了阿離一眼,馬上就明白了:“不方便?”

“不不,請別誤會,事實是……”

“事實是,那個滾蛋的屍體不見了。”柳柯搶下話機,“不見了的話,當然沒法給您看啦,‘叔叔’?”

“柯!”

“行了爸爸,我們瞞不住。”

柳樁站出來,瞥着比他矮了三個頭的白穆:“你侄子跟我們一起,他什麽都看見了,你問他。”

“的确、的确是這樣。”我說,“屍體本來在樓上,但、但是後來,不見了。還有,叔叔,那、那具屍體,就、就是你認識的柳柴…….”

聽到這話,叔叔頓時對我張大了眼睛。他的睫毛在發顫,他似乎不相信我的話:“柳柴大哥他死了?而且屍體還不見了?”不及誰回答,他哧地哼笑出聲,“你們去廁所找了沒有哇?他很愛鬧肚子。”

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玩,眼下甚至有點惡劣。幸好柳家人沒表示什麽。依舊是池先生領着白穆上了樓。他們倆肩并着肩,我們跟在後面。

我這不着調的叔叔一見到地板上的血漬,便幾步跨進房間,跪在地上研究起那灘血漬,然後又把旁邊的壁爐欣賞了好久。他甚至趴在地上,把頭探進壁爐的煙囪裏,往上觀看。

接着,他很感興趣似地将那柄手槍把玩了一番,撿起火鉗,在壁爐的灰燼裏撥弄了兩下:“大夏天還燒壁爐啊?唔,有錢人真叫人想不通。空調呢?老房子裏沒空調嗎?”

沒人回答他,除了柳柯的兩聲哼笑。

他根本不在意柳家人的冷漠,突然蹲.下.身,把壁爐裏的落灰蓋子從一片灰燼中鈎了出來:“嗯?松緊帶?夫人的睡衣也被燒了嗎?”

這麽說,剛才纏繞在搶把上的,其實是松緊帶?

我隐約想起香蘭太太那被燒焦的右手和睡衣袖子。也許是睡衣上的吧?我略感沉重地想。

還是沒人回答白穆的傻問問,他又丢下落灰蓋子,跑到窗子前的小圓桌前,把桌上每樣東西擺弄了一遍。檢查過桌子旁的椅子,他不忘趴在地板上看看椅子腿腳下的血滴。

“我說,你沒看見這兒根本沒有屍體?”

柳樁終于不耐煩地發話了。他抱起胳,盯着趴在地上的白穆,“你到底想幹嗎?別裝得像個偵探!!”

“哎呀,對不起對不起!”

白穆直起身,撣撣膝蓋上的灰塵,“我沒興趣扮演偵探角色,不過是對工作本着負責的态度。也許電話員事先沒跟各位說明,我們N.K.殡儀館,只接收‘沒有異議的屍體’。”

作者有話要說:

☆、密室·第一個密室04

密室?第一個密室

04

雨持續到中午,式微。

事情未能妥善收場。

白穆拒絕接收柳家兩具“有異議”的屍體,堅持等到警方介入後再做結果,而且柳柴的屍體尚未找到。不過介于天氣炎熱,他同意把香蘭太太暫時安置進裝有冷箱的殡葬車。

啊!原來這就是叔叔問家裏人借錢買來的豪華車!說什麽大幹一場,原來是去殡儀館做了屍體搬運工,還把家人湊錢為他買的車也租了出去。

看到那輛黑色的、挂有白色花邊窗簾的長形轎車,我的心頓時沉到了谷底。

回家後該向爺爺和爸爸打個報告嗎?家人也會和我一樣頭痛不已的吧?爺爺說不定會哭,爸爸一定對着牆壁破口大罵……

我苦悶地偷瞥了叔叔一眼,他正站在細雨裏和池先生說話:“嗯?您暫時不想報警?我理解您的苦衷,但沒有警方的書面允許,我們也不敢接收橫死的屍體呀?哎,您不要請求我了……好吧好吧,我再想想別的辦法,誰讓我侄子跟貴府認識呢?”

柳家似乎沒有報警的意思,池先生始終沒有同意。

早晨連串的可怕事件,讓大家誰也沒有胃吃飯口,即使到中午已經饑腸辘辘,仍然吃不下任何東西,除了柳柯和白穆。白穆是我叔叔,又碰巧是柳柴的大學同學,才被池先生邀請一起用餐。

比起昨晚,餐桌前此時多了好幾個人,可就餐氣氛比上一個晚上,更加凝重。蘭小姐總算恢複了些精神,由令狐虎攙扶着就坐,還和白穆打了招呼,仍是一符病容模樣。

香蘭太太與柳樁的位置,像昨晚一樣空着,卻擺放了餐具。除此之外,昨晚的“第八個空位”,照舊擺了餐具。

阿梨從左手邊開始,給衆人逐個兒上菜,照舊給“第八個空位”添了菜,然後從衆人身後悄然走過。走到香蘭太太的座位後面,她用目光詢問主人位上的池先生。

我看見池先生輕輕點頭,阿黎便給香蘭太太的空盤裏也添了菜。走到柳柴的位置時,她同樣給柳柴的空盤裏添了菜。

這一刻,我似乎有點兒明白了:這不是儀式,是遺屬對家中逝者的一種紀念方式……

正當我這麽想,坐在我旁邊大嚼牛肉的叔叔突然發話了:“啊,對不起!那三個位置是留給誰的呀?”他也注意到了“空位”。

柳家人給他的問題吓一跳,無一不愕然地朝他投去複雜的目光。他被他們盯得有點尴尬,讪讪笑了:“怎麽,不該問?”

我趕緊在桌子下踢他一腳,示意他別再多嘴。而他完全不了解我的苦心,厚臉皮地追問了下去,還用餐叉指着其中一個空位:“這——是為了紀念他們嗎?假裝他們還活着?可數目對不上啊?多出的第三個是給誰的?貴府夫人、莫名失蹤的柳柴大哥,除了他倆,還有誰呀?”

他似乎仍不相信柳柴已死的事實。

柳家人面面相觑,不肯作答。只有柳柯冷冷哼笑着說:“除了鬼,還能有誰啊,叔叔!”

“鬼?”

……鬼……

我立刻想起那站在陽光中的無頭嬰兒……這麽說,柳柯他其實知道?

“嗯,這個家裏呀…….”

“柯!”

池先生怒不可遏。

柳柯立刻閉上了嘴。

“怎麽了?為什麽不讓他說完?”白穆大張着眼睛看向池先生,“這家裏住着鬼嗎?”

“喂,我說你小子,給我适可而止一點!”

柳樁搶在池先生之前起了身,“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只是個外人!”

多事的叔叔真活該!連我也覺得好丢臉。

而當事人只笑了笑:“對不起對不起!總管不自己的好奇心,真難辦。畢竟身置這麽的建築當中……”

午後,雨又轉大成暴雨。

從就近小鎮上傳來消息,此地通往外界的唯一一條柏油路被大量雨水帶來的泥沙阻塞了,暫時沒辦法通行。

古堡一下子被外界孤立起來。

叔叔被迫留下,應他的要求,和我住在一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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