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三十九支
三十天到期。
傅岚來到孟阮的房間。
孟阮噌一聲從沙發上站起來,抓着衣角的手控制不住地收緊。
“媽。”
傅岚點頭, “坐, 我和你說幾句話。”
母女兩人面對面。
“軟軟,你從小是被我和你爸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媽對你管教是多了些, 但沒有私心。這次你談戀愛,我用的方法是急了些, 也極端了些。可媽是過來人,我知道……”
“媽, 我知道。”孟阮眼淚啪嗒啪嗒地掉, “我知道我和沈奪之間的問題, 我就是……我不想他再有壓力,再一個人面對過去那些事。”
這點, 傅岚也是可以理解。
她掏出手機,遞出去之前提了最後的要求。
“既然你清楚, 也就該明白沈奪的決定才是你們感情的關鍵。”傅岚嘆口氣, “媽希望你等他的電話, 而不是給他打過去。”
等待的滋味最是難熬。
孟阮從早上等到中午, 從中午等到下午,連口水都沒心思喝。
手機響了!
孟阮激動地拿起來, 來電顯卻是“妙妙”。
“你這語氣聽起來好像我是你仇人啊。”蘇妙言說,“哦,今天是不是到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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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阮低低地“嗯”了聲,“我在等電話。”
蘇妙言秒懂,“那我長話短說。就是那個郭博聞, 過分了!你空閑下來必須得想辦法解決!”
郭博聞自從回國就不停地在打聽孟阮的消息。
蘇妙言起初還覺得這人挺癡情,後來莫名其妙找上她,她就覺得這人過火了。
打着喜歡孟阮的旗號騷擾別人姑且不說,關鍵對孟阮的聲譽不好。
這次更過。
郭博聞昨天和以前幾個同學見面,誇下海口說半年之內一定會追到孟阮。還說,只有自己這樣有好出身又有好父母的人才能配得上孟阮。
現在,這件事搞得人盡皆知。
“我知道了。”孟阮嘆氣,“他的事我回來和你說,我繼續等電話。”
蘇妙言識趣走人。
孟阮繼續等。
她幾乎坐不住,心裏就像是有團火在燒一樣,每秒都過得像一年那麽久。
終于,手機再次響起。
看到“呆木頭”三個字,孟阮瞬間視線模糊。
“……喂。”
電話那頭風聲呼嘯。
孟阮扣着手機的手,指甲劃得屏幕悶響。
她幾次想主動張口,卻不知道從哪裏說起才好……最後,千言萬語化作了一聲“沈奪”。
這一個月的艱辛痛苦全揉在了這兩個字裏,就像是咒語,控制着孟阮的喜怒哀樂。
對方沉默。
那面的風聲更大了。
孟阮一個激靈,忽的預感到了什麽。
“沈奪,你……”
“孟阮,我們分手吧。”
“……”
電話剩下忙音。
沈奪站在墓地中央,對面墓碑上的照片是沈彬。
父子二人的眉眼很是相似,沈彬常常和他說這是一雙可以發現美的眼睛,發現線條美、輪廓美。
而沈奪這輩子發現的最美,是他的女孩。
“我認命。”他低聲道,“不耽誤她。”
***
孟阮整整三天沒踏出房門半步。
傭人送進去的食物要麽是原封不動地拿出來,要麽是只動了一兩筷子就完事。
傅岚急得不行。
“寶貝,聽話。”她輕聲細語地哄着女兒,“你這樣不吃東西,身體會垮掉的。你要是有什麽,媽媽和爸爸怎麽辦?聽話啊,吃一些,就一些就好。”
孟阮強撐着坐起來。
傅岚立刻端來廚師備好的海鮮粥,喂孟阮吃。
孟阮麻木地張開嘴接納,連味道是鹹是淡都沒嘗出來就一口吞了下去。
“慢點咽,別……”
話沒說完,孟阮慌忙跑下床直奔衛生間,“嘔”的一聲吐起來。
她不僅僅吐了剛剛的那口粥,就連今天喝的那一點水也都吐了出來,最後吐到沒得可吐,一直幹嘔。
傅岚緊急叫來家庭醫生。
在藥物作用下,孟阮沉沉睡去。
家庭醫生請傅岚到房間外談話。
“孟太太,孟小姐最近是經歷了什麽極其悲傷的事嗎?”
傅岚心頭一揪,點了點頭。
家庭醫生說:“那就難怪了,人在遭受心理重創的時候是有這樣的應激反應。”
“那有什麽治療辦法?”傅岚問,“她這麽熬着,熬垮了怎麽辦?”
“我先開一些舒緩心情的藥物,但這種藥物通常都有副作用。我建議這幾天還是不要吃,除非孟小姐又出現了嚴重失眠,甚至是幻覺。另外,我建議您盡快求助心理醫生。”
傅岚返回房間。
孟阮安詳地躺在床上,不仔細看,發現不了她的眉心其實是微蹙着的。
“傻孩子,太傻了。”傅岚握住女兒的手,心疼落淚,“他走不出來,這就是結局啊。”
***
朱晉東在院子裏踱步。
“你倒是想辦法啊!”他低聲道,“這都兩天不出屋了!出事可怎麽辦?”
高軒抽着煙,沒言語。
韓小萍的事最終以沈奪還錢為句點。
可即便是給錢了事,韓小萍在夕江鬧也鬧了,罵也罵了,将沈彬的那點事宣揚得人盡皆知。
如此一來,沈奪當年初到夕江時的那些傳聞也喧嚣塵上——沈彬因為賭博,當真是讓仇家活活砍死的,他的親生母親張琴芳就是在電話裏聽了全過程才吓得成了植物人。
沈奪至此也把自己關起來。
“奪哥,你有什麽事別憋在心裏,和我說說也好啊。”朱晉東站在門口說,“你要是嫌我腦子笨,這不還有瘦猴兒了嗎?你跟他說,他鬼主意多!”
屋裏沒有一絲動靜。
朱晉東急得想直接踹門,高軒拍拍他肩膀,搖頭。
韓小萍的事根本就入不了沈奪的心,他這樣自閉逃避,只會是為了那一個人。
朱晉東無計可施,只得先和高軒離開。
眼看就要出院子,朱晉東看到秋千又跑了回去。
“奪哥,你放不下大小姐就去追!兄弟支持你!”他喊道,“哪怕真有什麽,咱努力了也不後悔是不是?你別這樣,我是真看的難受啊!”
房間裏,只有手機發出微弱的光亮。
沈奪坐在地上,身後靠着紫色的床褥。
他稍稍垂眸,屏幕裏的女孩笑得還是那麽的甜,她旁邊的男人看起來也還是那麽的傻,兩人臉貼着臉,十分親昵。
輕輕撫過女孩的笑臉,沈奪嘴角微顫。
他也想努力一把。
可人最寶貴的青春就那麽幾年,他可以去賭,卻不能拉着她陪他一起賭。
時至今日。
沈奪還清晰地記得每次沈彬打完程漪,程漪都會淚流滿面地說自己有多麽後悔。
“如果我知道跟你就是這樣的結局,打死我也不會嫁給你!沈彬,你怎麽能這樣對我?你當初答應給我的生活不是這樣的……你還我的青春!還給我!”
曾經那麽相愛的兩個人啊。
到頭來,程漪連一聲再見都沒有和沈彬說。
什麽也不剩。
什麽都沒了。
***
蘇妙言又來看孟阮。
孟阮剛醒,正盯着窗外的夕陽發呆。
她整個人陷在床裏,蒼白的皮膚接近于潔白的被罩,憔悴得像是破碎了的瓷娃娃。
蘇妙言不自主放緩腳步走過去,慢慢坐在床邊,生怕動靜稍微大了些就會讓床上躺着的人煙消雲散。
“軟軟。”蘇妙言笑了笑,“大壯來了,有事和大壯說,大壯給你搞定!”
孟阮反應遲緩,半晌才轉過眼球。
“你來了。”
蘇妙言忙點頭,維持着笑容。
孟阮在蘇妙言的幫助下坐起來。
“我今天住下陪你怎麽樣?”蘇妙言說,“就跟小時候我來你家裏玩一樣。咱們可以說悄悄話,也可以過家家。怎麽開心怎麽來。”
孟阮又望向窗邊的夕陽,不說話。
蘇妙言鼻酸,別過頭揉揉眼睛,再轉回來又是笑着說:“來嘛,別不稀罕大壯的愛。”
孟阮眨眨眼。
又是半晌。
“妙妙。”
“唉,我在呢。”
“我想去唱歌。”
***
勵昊推門進KTV包廂門時,裏面酒氣熏天。
孟阮正站在桌子上跳舞旋轉。
“愣着幹什麽!”蘇妙言喊道,“過來幫我把人拉下來啊!”
姐弟倆合力,可算是把小祖宗給按回到沙發這個軟乎地界上。
“姐,你怎麽不叫外面的保镖進來啊?這摔着了怎麽辦?”勵昊喘口大氣。
蘇妙言能不知道保镖好使嗎?
問題只要保镖進來,孟阮就要死要活的,人家也都是打工掙錢的,誰敢跟她在這兒玩命啊?
“勵昊來了啊。”孟阮眯着眼笑,“咱們合唱一首怎麽樣?”
勵昊撇嘴,“還合唱呢?我給你唱首《分手快樂》好了,不用謝謝我。”
孟阮笑容凝結。
“會聊天嗎?”蘇妙言踹開勵昊,“不會聊邊兒坐着去,少給我裹亂!”
孟阮又拿起桌上的酒瓶直接仰脖喝。
蘇妙言趕緊攔下,喊着:“別喝了!可別喝了!姑奶奶啊!你再喝下去回來胃喝出毛病怎麽辦?”
酒瓶被奪走,孟阮癱在沙發上。
以往傅岚最講究儀态,要是看她這麽葛優癱,非得又得家法伺候不可。
蘇妙言坐在她身邊,拿濕巾幫她擦擦臉上濺到酒漬。
瞧着那雙空靈晶透的眼睛現在就像是馬路邊上随便扔着的一塊灰石頭,蘇妙言心裏不是滋味。
“軟軟,要不回夕江找他?”蘇妙言說,“我陪你去。”
孟阮不說話。
“失戀這東西就像是發燒,出身汗就好了。”勵昊吃着零食,語氣很過來人,“就算回夕江找到對方,不過也是加重病情而已。該分還得分!”
蘇妙言深呼吸,咬牙道:“你再廢一句話,立刻滾!”
說完,蘇妙言又扭身繼續哄孟阮。
而孟阮自己忽然開了口。
“勵昊說得沒錯。我去找他也沒有用,我們倆還是得分。”
從一開始傅岚定下一個月之期起,孟阮心裏就很不安。
這種不安不是因為傅岚忽然插手,而是源于她的極度不自信。
她知道有一種可能會是沈奪走不出過去的陰影,想要放棄。所以她急于想和沈奪聯系,想靠着一時的鼓勵壓制沈奪放棄的念頭。
可事實證明,治标不治本的法子終歸是害人害己。
“妙妙,你知道嗎?”孟阮一笑,眼淚驀地掉下來,“我一點兒也不怨沈奪和我提分手,我不是為這個傷心。我是恨!我恨他!恨他就那麽沒信心,對我也沒信心!他不相信我願意陪着他走過難關……他怕這兒怕那兒,就沒怕過我現在會這麽痛苦!”
孟阮一頭紮進蘇妙言懷裏,放聲大哭。
而蘇妙言聽了孟阮的這番話,竟在一瞬間有些理解沈奪的心情……
“我不在乎在這段感情裏要走九十九步!我不在乎!”孟阮喊道,“可如果他連那一步都不願意邁出來,我永遠都不可能追上他!”
因為不愛了、厭煩了、疲倦了,以這樣的理由分手,哪怕是無奈或者不舍,早晚也是可以接受。
但明明兩個人都愛着彼此,卻因為一方怯了、怕了,誰又會甘心忍痛放棄這樣的感情呢?
蘇妙言明白後,陪孟阮喝!
喝到後來,勵昊崩潰了。
他完全制不住兩位祖宗,外面的保镖也不敢輕易進來,整得他也想跟着一醉解千愁得了!
“姐!軟軟姐!別再喝了!真別……”
“大壯,最愛我的人還是你!”
“廢話!大壯今天把話撂這兒了,流水的男人,鐵打的閨蜜!誰也……”
包廂門忽然大開,傅贏川出現在門口。
“傅、傅大哥!媽啊,你可來了!”勵昊終于等來救世主,“快點兒吧!都喝瘋了!”
傅贏川看到兩個喝得爛醉如泥的女人,臉色結冰,壓着氣過去提溜孟阮,直接扛起來帶走。
“來人。”傅贏川看向蘇妙言,“送他們姐弟回去。”
傅岚在客廳焦急等待。
聽到院裏的動靜,她快步迎到玄關。
“這是喝了多少啊?”傅岚忍着濃烈的酒氣,“快!快來人照顧一下小姐!”
孟阮剛才在車裏已經鬧了一通,現在力氣用完昏睡了過去。
傅贏川把人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命令:“都不許打擾。”
說罷,他和傅岚一同下樓。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傅贏川低吼,“她輕得一點分量沒有,眼睛哭得像核桃。我問什麽她都不說!”
傅岚聽着就在流眼淚,說:“男方和她提分手了。你妹妹受不了就……”
“分手?”
傅贏川頓時雙目冷冽,擡腳走人。
傅岚趕緊将人攔下。
她最清楚傅贏川有多疼愛這個妹妹,平時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實際事事都依着、順着。誰要是敢欺負他妹妹一下,他非要對方好看不可。
“你別去找人家!”傅岚喊道,“人家孩子是提分手不對,不提咱們又揪心,還要逼死人家不成?你給我老實待着!”
傅贏川陰着臉站在原地。
傅岚舒口氣,正要說什麽,樓上又鬧了起來。
孟阮忽然又醒了。
拿起手機,她蹑手蹑腳地跑到衛生間鎖上門。
“我媽沒收了我的手機,所以我才聯系不了你……你不要生氣,好不好?”孟阮極其小聲地說,“你放心,我不着急。我可以慢慢等你走出來,到時候我們一起規劃我們的未來!”
“……”
“你為什麽不說話啊?別生氣嘛。”
“……”
孟阮靠着門,身體一點點下滑,“沈奪,你不能這麽對我!這樣不公平!”
她的臉埋在膝蓋上,哭得渾身發抖。
“我都不嫌棄你那麽呆……一點都不浪漫!你為什麽就不能為我也變得大度些呢?”孟阮大喊道,想起什麽又放緩語調,“我答應你。我以後不耍小脾氣了!我會好好學做飯,什麽菜都會!我都聽你的!沈奪,你別不要我啊……”
傅贏川打不開門,傅岚立刻讓傭人去取備用鑰匙。
“軟軟啊,軟軟!都是媽不好!媽用的這個法子不好,你別再折磨自己了,行嗎?我們再想辦法。”
“你為什麽就不能勇敢點兒呢?”孟阮在裏面繼續喊,“哪怕是失敗了,我也會陪着你失敗啊!你為什麽就放棄了?為什麽……為什麽啊!”
傅贏川接過鑰匙,火速衛生間門打開。
孟阮驟然失去倚靠的,身體頓時向後倒去。
幸好傅贏川眼疾手快接住了人,不然磕到腦袋肯定得腦震蕩。
“為什麽呀……為什麽……”孟阮閉着眼呢喃,滿臉淚痕,“都說為我好,可有誰真的在乎我開不開心……都是騙子……”
傅贏川擰起眉頭,用手為她擦擦眼淚,将人抱起送回床上。
而傅岚拿起掉落在地上的手機。
根本沒有開機。
***
季伶伶決定送王秀珍去S市治病。
今早,包車師傅過來接人,高軒陪同母女二人前往S市的中心醫院。
朱晉東他們過來送行。
“路上注意安全,有事就打電話。”朱晉東說。
高軒點頭,“你們也是。有事別顧慮,該打電話就打電話。S市和咱們這裏離得也近,我随時都能回來。老朱,沈奪那裏……”
說曹操曹操到。
沈奪也來送行。
兩人找了個安靜地方說話。
“收下。”沈奪拿出一張卡。
高軒搖頭,“不是我跟你客氣。這錢你還是留着做你該做的事情吧。”
沈奪拿着卡的手一緊。
他臉色蒼白,眼裏都是紅血絲,下巴新長出來的胡渣也沒有及時整理,整個人散發出病态的頹廢和憔悴。
“沒了。”他啞聲道,“沒有該做的事了。”
高軒不由得一聲嘆息。
前段時間,沈奪不停工作,還特意花心思花時間教朱晉東各種經營方法,他便猜到沈奪可能是在做什麽準備。
要不是韓小萍的事情,或許他已經在做了。
“你還記得有一次你讓我送孟阮回家嗎?”高軒忽然問。
沈奪咬咬牙,點頭。
“那次,她問我你剛來夕江的時候是不是很難?我簡單和她說了幾句,還說了你和我還有老朱是怎麽認識的……”
高軒當時說這些真沒抱什麽特殊的目的。
既不是想讓孟阮同情沈奪,也不是想讓孟阮認清事實,只是就是論事而已。
“後來,她可能因為心情不好就提了季伶伶。”高軒笑笑,“我也就跟她說我确實配不上季伶伶,不想耽誤人家。你猜她和我說什麽?”
沈奪心頭一顫。
——“高經理,我理解你的用心。但我也想問問你,你不和你喜歡的人在一起,她就一定會幸福嗎?有時候男人的想法都是他們自己在鑽牛角尖。女人在乎的,根本不是這些。”
沈奪內心震動。
難道他選擇分手其實也是在傷害她嗎?
高軒拍拍沈奪的肩膀,“心裏這麽放不下她又何必這樣?連老朱都說了,努力了,不後悔。”
沈奪抿住發顫的唇,心底被苦澀和酸痛填得滿滿當當。
可這無盡辛酸悲傷之中卻始終有女孩的笑臉,哪怕他再難受,想想她,他也可以咬牙挺下去。
所以,就這樣吧。
“她那麽好。”沈奪嘴角微微上揚,“不能毀在我手裏。”
話說至此,高軒也沒辦法再多言。
“那你調節好心情吧。”他說,“日子還長,不能一蹶不振。”
沈奪點頭。
他已經買了去B市的機票。
那裏是他遇見她的地方,一切也就在那裏結束吧。
作者:後面還一章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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