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欺人太甚
梓玉回宮之後,痛痛快快泡完熱水澡,太醫就已經在殿外候着了,來的是還是太醫院裏醫術數一數二的杜松杜太醫。梓玉微覺詫異,因為她自持身子骨好,并沒有吩咐任何人去找宮直太醫。轉念梓玉便想明白了,估摸是皇帝讓太醫給娴妃瞧身子,順道讓他過來鹹安宮給自己把把脈,以顯示皇恩浩蕩。
想到這一處,梓玉扁扁嘴,真是不稀罕他的這種好!
她的頭發半幹,此刻斜靠在軟榻上,喝了碗姜湯,這才喚杜松進來。那人弓着腰,雙手垂在身側,眼觀鼻鼻觀心,只是神思微微有些困倦——像是剛睡醒的樣子。梓玉沖他微微點了點下巴,也不怎麽避諱,将手擱在了四方麒麟脈枕上。
把完脈,杜松垂着眼,畢恭畢敬道:“皇後娘娘鳳體康健,只需服用幾帖祛寒的藥就好。”皇後收回手,讓人打了賞,杜松謝過恩,這才退了下去。接下來,他還得趕去永和宮面聖,回禀皇後鳳體無恙一事。
杜松很是不解,這帝後二人明明就在一個宮裏,有必要他在中間跑腿傳話嗎?另外,身為一個有志太醫,對于自己在睡夢中被皇帝一聲令下召進宮診治這種芝麻綠豆大小的毛病,杜松十分不甘。
且說梓玉為了不禦前失儀,待到一襲齊腰長發稍幹,勉強能盤成個髻,她這才擺駕去了永和宮。冷風一吹,她就有些冷了,梓玉連忙攏了攏衣襟,将鬥篷罩好。
今天這件事情,性質可謂極其惡劣,若不是她正好撞見又正好識水性勇猛地跳了下去,娴妃很可能就一命嗚呼了。所以,就算小皇帝不喊她過去,梓玉身為皇後,也得按着中宮職責好好盤查審問一番,順便看看能不能找出幕後黑手。不過鑒于娴妃樹敵太多,她覺得這事兒挺懸的。可是不論能不能揪出那個人,單單後宮不寧這一條,她這個皇後就注定逃不開幹系,說不定小皇帝還會以此為借口奪了她的後位……
梓玉摸摸後頸,真是涼啊。
永和宮裏燈火通明,梓玉到的時候,很多人都在,比如太後,比如其她閑得無聊的嫔妃們,關切的少,看熱鬧的多。
皇後到時身上還是披着先前那件竹青色錦緞鬥篷,秋衡看在眼裏,總覺得顏色紮眼至極,他有些不大自在,于是拿出皇帝的架勢,質問道:“皇後怎麽拖到現在才來?不知道事情急迫麽?”
梓玉福了福身,應道:“陛下應該知道臣妾也落了水吧……”她的意思就是,我也不是鐵打的身子,能夠随時替你賣命啊!
太後适時跳出來解圍:“皇帝,今天好歹是皇後救了婉兒一命,再怎麽樣,也不該現在責怪皇後。”這話雖然挑不出錯,可梓玉聽着隐隐覺得有些不對,怎麽感覺太後、皇帝和娴妃三人是和諧的一大家子,把她給排除在外面了?現在不責怪,難道要等着以後再來問罪?
梓玉心裏不舒服,她瞥了眼張太後,又瞥了眼皇帝,正巧皇帝也在看她。兩人視線一對上,都輕哼一聲,淡定地撇開眼去。
待太後和其他看熱鬧的嫔妃都走了,梓玉這才進到裏間,開始問話。
“可曾看見推你之人的長相?”
娴妃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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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男是女呢?總能看見個影子、聽見什麽動靜吧……”
娴妃依然搖頭。
梓玉洩氣,她問:“這麽晚了,你一個人跑去那個黑咕隆咚的地方幹嘛啊?”
這話算是問到點子上了,秋衡在次間坐着,不禁也豎起了耳朵。他早就想知道娴妃一個人偷偷摸摸跑去太液池邊幹嘛,可惜皇帝太懶了,這種盤問的事他僅限于嘴上說說,實際上還是要交給皇後這位“小能手”。
娴妃好容易止住的淚,又開始簌簌往下掉了。
“今日是初苗哥哥壽誕……”
梓玉咳了一聲,打斷道:“不要提什麽初不初苗,本宮不認識。”
次間的秋衡籲了一口氣,他總覺得被齊梓玉聽見自己這個乳名挺羞恥的。
娴妃話裏一噎,又道:“今日是皇上壽誕,為示誠心,臣妾每年都會在太液池邊的同一個地方替皇上拜月祈福,因為、因為……”
她因為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麽緣由來,梓玉急了,“別吞吞吐吐的,有話快說!”
娴妃垂下眼,柔聲說道:“因為陛下曾在那兒給過臣妾一個承諾。”
承諾?
次間的秋衡愣住。
裏間的梓玉亦愣住。看娴妃這股子嬌羞勁,她十分肯定不是什麽好事,于是扶額嘆道:“算了,先不提這些不相幹的,也就是你今日一人去了太液池邊,然後被人推了進去,根本沒看見到底是誰,對嗎?”
娴妃止了淚,抽抽嗒嗒地點頭,忽的又搖頭,“臣妾吓糊塗了,當時我帶了兩個奴才,只不過一人回來取雪帽,另一人……臣妾則命她站的遠了些。”
有人就好!梓玉趕緊命宮正司将那兩人拉下去盤問,又道:“那什麽拜月之事,你可曾對誰提及?”
娴妃懵懵懂懂地想了會兒,說:“不曾。”
好吧,又斷了……
梓玉随便安慰了幾句,這才從裏間出來。見到皇帝的時候,她覺得小皇帝的臉色不大好。
“陛下,你都聽到了?”
秋衡點頭,梓玉笑道:“太好了,臣妾不用再重複一回了……”
秋衡黑線。
梓玉回到鹹安宮時,意外地發現皇帝也跟着來了。
“陛下,你這是?”梓玉有些猜不透皇帝的意思,他不是應該陪着娴妃展現他癡情的一面麽,怎麽跑這兒來了?莫非,要借着這個事情給她使絆子?
皇帝果然沒令梓玉失望。他坐下後,問的第一句話便是此事皇後準備怎麽辦。再加上他一臉看好戲的模樣,梓玉內心很是郁結,她言簡意赅地回道:“查。”
“若是查不出呢?”秋衡繼續挑釁問道。
強忍住怒意,梓玉道:“臣妾又不是什麽三頭六臂的神仙,能夠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只能盡力而為。若陛下非要問責,那臣妾只能自認倒黴,聽憑處置……”
看她這樣吃着悶虧暗自抓狂的德行,秋衡就想笑。忍着笑意,他難得和顏悅色地說道:“慢慢查,不打緊,朕有的是時間。”
梓玉沒接話,只喚王守福進來,吩咐他找人盯着些各宮裏頭,看看有沒有人畏罪自盡,或者被毀屍滅跡之類的,別讓人鑽了空子。
王守福退下之後,這暖閣之內就尴尬了,畢竟折騰到現在已經三更天,也是時候該歇着了,他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開口。
最後還是梓玉頂不住了,她頭發一直半幹着,如今團成一團隐隐就有些潮氣。她只想解開,好好梳理一番,可這人總杵在這兒,實在礙眼啊!于是,梓玉自認十分委婉地提醒道:“陛下,娴妃今日受了驚吓,似乎需要真龍天子之氣鎮一鎮魔怔……”
秋衡斜乜她,頂着逐客的目光,道:“已是三更天,朕五更天上朝,你還打算讓朕來回折騰?”
梓玉咬牙道:“陛下,其實兩儀殿也不……”那個“遠”字還未來得及說出口,就被皇帝蹬得咽回了喉嚨裏。
“朕的皇後真是賢惠啊!”秋衡無限感慨,“朕的壽辰不送壽禮也就罷了,送了居然還一把火給燒了,真是聞所未聞,前所未有!如今三更半夜,還要攆朕走,啧啧,首輔大人真是會教女兒……”
梓玉啞然。
齊府一家老小就是她的死穴……這人每次都是這麽一招,要不要這麽讨厭,能不能換個花招?
等弄幹頭發,梓玉發現皇帝已經阖眼睡下了,她暗暗舒了一口氣,照舊沒什麽規矩地爬到了裏側。正糾結是睡在床頭,還是搬到床尾湊合一夜時,那人突然睜開了眼。他的眸子很亮,梓玉被吓了一跳。
“朕要問你件事。”
秋衡半坐起來,倚在床幔上,頂上的流蘇随之一搖一晃,燭火籠罩之下,在白璧牆上落下些許暧昧旖旎的影子。
“什麽事?”梓玉坐的很遠,隐約有些畏懼。
“今夜下雪,天黑路滑,你為何要出去,又正好經過了黑咕隆咚的太液池,撞到那一幕?”
這——算是皇帝對她的懷疑嗎?原來這人憋了一個晚上,在這兒等着她呢!
梓玉忍不住嗤笑:“陛下是覺得臣妾自己安排了一出苦肉計,來博同情?”
秋衡知她誤會了,搖頭道:“皇後你想多了,朕要問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沒有其他。”
梓玉卷了被子面朝裏躺下,沒好氣道:“我就是閑得無聊,出去瞎走走……”說到這兒,她不免又有些抱怨,若非今天突然腦子抽風非要去看什麽寒梅,哪兒會撞見這麽一出?娴妃生或死,跟她有什麽關系?真是好心沒好報!
梓玉越想越氣,她翻坐起來,對着皇帝道:“正巧我也有一事要問你。”
秋衡挑眉,示意她繼續。
“你給娴妃的承諾是什麽?”
秋衡語塞,面色有些微妙,梓玉恨恨道:“是不是許她為後?”哼哼,要不然娴妃幹嘛沒事把人都遣走,還不是怕人聽見,明顯做賊心虛啊!
小皇帝更加語塞。
梓玉紅了眼,“你們一家就是欺人太甚!”
秋衡扶額。
到底是誰欺人太甚啊,明明是齊不語把你塞給我做大老婆……那時我也年幼,以為青梅竹馬的表妹就是未來的皇後,誰知道會中途加塞多出來一個大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