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繼續爬牆

這一回,裴卿直接被帶到了皇帝跟前。

除了前年殿試,裴卿今天還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面見聖上,原因很狗血,竟是拜皇後所賜。他今年二十有五,比皇帝要年長上好幾歲,可裴卿總覺得眼前這位面色不善,臉陰沉沉的,端地吓人。裴卿略惶恐。

其實,整個朝堂內,皇帝年歲最小,偏偏這人抿着唇不笑的時候,氣勢是一等一的駭人,常常能唬住底下一幫老臣。——這大概也算是做皇帝的一項技能。

梓玉回宮之後,沒顧上其他,趕緊跟了過來。一進殿,就見到了滿臉不痛快的皇帝,臉黑的跟天邊烏雲一樣,梓玉覺得很是莫名其妙。她跟裴卿本來好好的什麽事都沒有,如此一來,倒真有些瓜田李下的嫌疑了。

“陛下,你這……”

秋衡這才擡眼看她。梓玉一路匆匆走來,光潔的額上已經滲出微微汗珠,兩頰泛起淺淺的潮紅,宛如開在春日裏最最嬌美的花瓣,襯得那張臉越發豔麗……很好看,亦有一股子生機,可不知為何,一想到她這樣焦急只是為了其他的男人,秋衡便覺得這個畫面有些礙眼了。

皇帝的目光愈發陰冷,這種冷能戳到人心底裏。梓玉一時忘了說話,只是不服氣地回望過去。

夾在中間的裴卿,滿頭是汗,正焦慮着,沒想到皇帝大手一揮,又讓他退下。裴卿趕緊謝了恩,麻利地溜了出去。他擦擦汗,暗嘆,這種帝後二人間的家務事,自己是再也不能攙和了。

殿中只剩下他二人,秋衡從案後緩緩起身,踱步到梓玉跟前,又上下仔細打量一番。

梓玉被他盯得心裏發毛,擔心禦前失儀,于是胡亂抹了抹臉。

秋衡輕哼一聲,從袖口中抽出一條禦用的絹子,很是嫌棄地遞到她跟前。

梓玉雖覺有些不妥,但也不客氣,接過來,直接擦了擦額間的細汗。

“你覺得裴卿這人怎麽樣?”皇帝突然問道。

梓玉一愣,想到先前父親的提點,再聯系眼前這位的陰晴不定,謹慎回道:“裴卿此人我不熟,不好妄自評價。”

“你不是……都見過他兩回了麽?”

這話怎麽聽,怎麽都覺得有點酸,梓玉還未接話,那人又道:“你在齊府時,可是誇過這位裴編修‘有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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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又忘了這人眼線很多的事實,梓玉尴尬笑道:“他确實有心。”

秋衡抽回她手裏的絹子,又放入袖中,哼道:“他有心也就罷了,你怎麽也跟着有心起來了?”

這話跟繞口令似的,梓玉覺得理解起來有些費勁,她懶得猜,索性擺出一張木然應付的臉。

秋衡嘆氣,“你先退下,朕還有其他事。”

待齊梓玉走後,秋衡繞到案後,從架上抽出一份不起眼的折子。

這道折子正是娴妃落水一案時,被皇帝藏起來的那一份,上面極其含蓄地斥責了皇後德容不佳,亦是秋衡大婚之後收到的頭一份。

如今再看,很有些微妙的湊巧——當初寫折子之人,正是裴卿,一個看似無足輕重之人。

梓玉從皇帝那兒出來,遠遠地看見了舒貴嫔。今日風大雪大,她罩一身火紅的鬥篷,立在茫茫天際,好似一株桀骜的寒梅,很是顯眼。

“你怎麽來了?”

舒貴嫔見了禮,跟着往鹹安宮去,“今日得閑,做了些新鮮的梅花糕,送來給皇後嘗嘗。”她出自江南,做各色糕點是拿手一絕,見皇後愛吃,便經常送一些過來,今日亦是。

梓玉回道:“你倒是有心,差你跟前的人送來也是一樣的。”

說話間,兩人到了鹹安宮,早有人上來替他們摘下披風,又遞了小巧的手爐。舒貴嫔握住手心裏,笑道:“臣妾整天在宮裏也悶得慌,出來陪皇後說說話解解乏,聽說皇後今兒個又出宮了,可有什麽趣事?”

這話狀似無意,卻又生硬,再聯系到之前那一回,這人也是如此問東問西,還有些魂不守舍,梓玉心中便有些微妙了。

這人到底想知道什麽?

梓玉掃了她一眼,笑道:“依本宮瞧,貴嫔三番兩次詢問宮外之事,想來真是在宮裏悶壞了。”她嘆了一口氣,“這宮裏是挺無趣的,本宮找個機會跟皇上說說,讓皇上帶各位妹妹出宮走一走,解解乏。”

聽出話中的警告之意,舒貴嫔心底一愣,面上卻還是笑,“如此最好不過,臣妾先謝過皇後的恩典了。”

此事岔開不提,舒貴嫔見皇後仍愠着薄怒,于是主動提道:“娘娘,你可知太後她……”話說一半,兩人都聽得懂。梓玉點頭,示意讓她繼續。舒貴嫔又道:“好像又是太後家的,和皇上頗有淵源呢……”

想到那幅美人圖,梓玉心道,這淵源二字果然不假,只不知是那逗貓的,還是觀雀的。

她挑了挑眉,舒貴嫔繼續道:“我與娴妃一道進宮,當初她嚣張之際,曾提過這麽一句,說什麽‘就算心底裏再喜歡,到頭來還不是我進宮當妃子’……”

反複思量琢磨,梓玉越發覺得這話就是小姑娘的争風吃醋。難道除了娴妃,這小皇帝還有個青梅,還許過什麽亂七八糟的承諾?可既然中意此人,為何又不要這人進宮呢?這其中到底有什麽家族狗血啊?

梓玉想不明白,正打算放棄之時,皇帝又主動找她過去……談條件。

饒是梓玉喜歡溜達,她也不想半夜裏吹冷風,可皇帝最近似乎喜歡上了爬牆這一門技術,她不得不舍命陪君子。

兩人對面立着,實在有點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遺世高手迎風對決呢。

大雪已經停了,宮牆上堆了厚厚的積雪,一踩一個腳印,梓玉為難地掃了對面那人一眼。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秋衡喚道,“錢串兒,拿件大氅上來。”

這堵宮牆并不高,錢串兒麻溜地遞了上來,又麻溜地下去,避在牆根底下聽召喚。

秋衡接過來,一回頭,就見那人一手攏着身上乳白錦緞鬥篷,一手壓着雪帽,杵在那兒,露出一雙眉眼,靈動的眸子裏煩躁之意難耐。秋衡只覺好笑,他三兩下踢開殘雪,露出黃琉璃瓦牆頂,低下身,鋪上厚厚的紫貂大氅,這才仰頭笑:“跟朕談條件,你又不虧……”

這話梓玉不認可,下面被皇帝踢了一臉雪的錢串兒也不認同。

“過來坐。”秋衡盤腿而坐,一臉惬意。

梓玉極度不願,抗争道:“站着不能說嗎?”

“此事關系重大,朕要處處防備。”

梓玉看了看底下的宮牆,暗嘆,果然防得很厲害……

她坐到那人身邊,就聽他壓低聲道:“你去替朕擋下太後的好意。”

“有什麽好處?”梓玉瞪過去,她得先聽聽對方的開價。

秋衡笑得開心,他湊得更近了一些,唇角幾乎要拂過梓玉的耳畔。密密的熱氣噴在耳邊,梓玉垂着頭,不自在地往旁邊避了避。

他說:“朕給你一道免死金牌。”

梓玉不可思議地望着他,那人亦定定看着她。兩人靠得很近,他的眸子澄明,不似哄騙,也沒有素日的玩鬧之意。梓玉心頭一跳,卻沒忘了其他。

“我要兩道。”她格外的不客氣。

秋衡搖頭:“沒得商量,只能一道,不過……這一世,你給誰用都行。”

得了這話,梓玉才覺得這個交易劃算,她不确信地再次詢問:“真的?”

“朕一言九鼎,何時騙過你?” 秋衡很是不屑,見那人轉而喜笑顏開,秋衡道,“你不虧吧?”梓玉點頭,難得笑的谄媚,他問:“如今你可答應替朕辦那事?”

梓玉不答,只伸手道:“将那免死金牌給我,我再考慮。”

她的手掌正好攤開在眼前,皚皚白雪的襯托下,顯得格外纖細小巧,讓人想要捏一捏。

秋衡低頭,解下腰間懸挂的玄玉螭龍雲紋佩,擱到她的掌心裏,又包住她的手一點點阖上,篤定道:“這就是。”

這是當今天子的佩玉,禮記有雲“孟冬之月,天子服玄玉”,梓玉只覺得頭大。那玉佩在她手心裏,還殘留着那人的溫度,有些燙手,梓玉推了回去,“陛下莫開玩笑,這是天子之物……”

“你是朕的皇後,無妨。”

緘默片刻,梓玉眨了眨眼,這才收回來,手心緊握着,只聽那人道:“現在可信了?”

梓玉點頭,望着他道:“我有個法子可以稍稍拖延一陣,就是要陛下受些苦。”梓玉和太後的關系是不大好,可她還不願意再替皇帝背上一個妒婦的名號,到時候自己和整個齊府只會更難,所以,她想到個折中的法子。

“什麽法子?”秋衡疑道。

梓玉探出半個身子往下看去,搖搖欲墜之間,旁邊那人一把扯住她。

這道宮牆不到一人高,牆下鋪着厚厚的一層雪,反出耀眼的光,不算很危險。

她收回身子,指着底下,認真道:“陛下,從這兒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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