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陛下很忙

皇帝注定迎來他此生最疲憊的一個夜晚,沒有之一。

他先追着皇後從鹹安宮去了禦花園,目睹完一場暴力事件,再從禦花園回到鹹安宮,好不容易要“吃”上了,又因為娴妃上吊抹脖子,匆忙從鹹安宮移駕至永華宮,剛剛安撫了娴妃幾句,又馬不停蹄地被太後召去雅韻齋……皇帝跟趕場子唱大戲一樣,在偌大的皇宮裏團團轉,身心俱疲。

太後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從皇帝小時候母子二人如何艱辛,一直講到現在皇帝翅膀硬了,非但不聽她的話,還被皇後吹枕邊風……太後慷慨陳詞不斷,再配合上抽抽搭搭的哽噎,皇帝徹底變成了個胳膊往外拐、只要媳婦不要娘的不孝子、小混蛋。

秋衡真是沒處喊冤去。

因為,他也想聽皇後吹枕邊風啊,可是……根本聽不到啊!就齊不語上回那件假公濟私的事,皇後她愣是沉得住氣,裝得一臉的淡然,都沒開口求過他一個字,脾氣硬的很,也實在是倔!

等對面那人念叨完,秋衡總結了一下,太後無非兩點意思:一來,是希望皇帝借着今夜婉兒被打一事,挑皇後失儀無德的過錯,借機向齊家和皇後發難,若是能扳倒最好不過,再不成,敲打敲打也是好的;二來嘛,則是盼他趕緊将如兒接進宮,趁着後位不穩,可以鑽個空子。

在皇帝看來,太後這一番深思熟慮,算是個不錯的順水推舟、一石二鳥之計,若要怪,也只能怪齊梓玉一時沖動,失了皇後本該有的品行德容,可若是再往深處想,齊梓玉也不過是受了他的氣,又被婉兒的舉止給激怒,何錯之有呢?她本就是這樣一個嬌蠻性子……

秋衡一直垂着眼,靜靜聽着。燭火輕躍,攏在他白皙素淨的臉上,落下一片陰影,他的眸子藏在那片淺淺的陰影之中,恍恍惚惚有些失神,英挺的長眉斜斜往上飛,此時微微蹙着,整個人迷惘又無措極了,現在的這副面容,才和皇帝本就不大的年歲相配了些。

倏地,他擡起頭,耀眼的燭火慢慢在他的臉上暈開一片淡淡的昏黃,像是冬日裏令人豔羨的驕陽,分明該是暖的,能夠熨帖人心,可不知為何,那張清俊的臉在此映襯之下顯得越發的白,還有些冷。

秋衡嘆了一聲,道:“母後,她是朕的皇後。”這是他最大的辯駁。

張氏雖點頭,卻道:“可她也是齊不語的女兒,皇帝莫非忘了?”這樣一來,太後更加堅定認為自家兒子被那個狐貍精給迷住了,實在沒法忍!

秋衡聞言,一時怔住。這一切是個最最完美的死結,而促成這個局面的,除了齊不語,就是他自己……很是卑鄙,又有些無恥,他果然最擅長此道!

“母後,這事說來說去是朕對不住她在先,以後別再提了,其他的事朕心裏有數……”秋衡又垂下頭,面上掩飾不住的倦意,真是疲憊成災。

這一晚,皇帝最後獨自回了自己的寝宮。

一個人躺在龍榻上,翻來覆去睡不着覺,秋衡再一次睜開眼,望着明黃的帳幔,突然體會到了何謂“孤家寡人”的意思。他探入袖中,将先前那只沒來得及還回去的金摺絲葫蘆耳環拿了出來,對着幔外的幽幽光亮仔細端詳。

想到那人,秋衡就想到明日之約,兩個人出宮,去哪兒玩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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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先去世味樓吃點心,再去茶館聽說書……這樣胡亂想着,他方模模糊糊睡了。

想法很美好,現實很殘酷,秋衡一大早還沒睡夠呢,就被內閣的人拖去千秋殿議政。

——坐了七年的皇帝,秋衡每日上朝聽政從不敢懈怠,可心裏其實早就膩了,如今“腿殘了”,正好給他一個名正言順的偷懶機會。所以,皇帝已經好些日子沒有上朝了,只偶爾批幾個折子,過問幾句政事,反正齊不語剛被他敲打過,并不會做出閣的事,估計還一心想要好好表現呢。秋衡心裏很淡定,可他的師傅柳必謙不幹了:皇帝你是皇室唯一的獨苗苗,現在這樣堕于朝政,怎麽能行?江山社稷可都壓在你一個人身上呢……于是,柳必謙和齊不語一言不合,兩派人馬又打起了嘴仗。

對于這兩人之間的明嘲暗諷,秋衡平時挺愛看的,也喜歡看齊不語吃癟,可今天他心裏只惦記着和梓玉出宮一事,哪兒顧得上他們吵什麽。于是,皇帝時不時心不在焉地說個“嗯”字,随意敷衍一下。

柳必謙瞧出些端倪,再加上有所耳聞昨夜之事,越發的恨鐵不成鋼,他攻擊完對方還不過瘾,一不小心說溜了嘴,罵道:“你女兒無德,搞得後宮雞飛狗跳,哪像一個母儀天下的皇後,十足十的潑婦、潑婦!”

什麽,居然敢罵我女兒?

齊不語跳腳了,毫不客氣地回擊道:“就你那敗家兒子,養了幾十房小妾還不夠,竟然跑去煙花巷尋歡作樂,呵呵,将你柳大家的臉都丢光了!自己不會教兒子,還來管我女兒,一邊去!”

“反正我兒子才不會娶你家那個蠻不講理的女兒!”

“哼,我女兒也不會嫁給你那個一無是處的兒子!”

兩人吵得是臉紅脖子粗,面紅耳赤,不可開交,突然,有人不輕不重幹咳了一聲……正是娶了那個蠻不講理的女人的男人。

皇帝臉色不善,你們兩個當朕是死的啊,居然當面讨論朕的皇後,實在該打!

不出意外,內閣首輔和次輔各領了十大板子,這事兒就這麽平息下來,朝堂也清靜到了過完年。

這邊剛折騰完,一直候在殿外的錢串兒大呼小叫地闖進來,“皇皇皇皇皇上……”秋衡挑眉,正要斥責,錢串兒道:“皇上,不得了了,皇後不見了!”

“……什麽叫人不見了?”秋衡忽然有點不太明白。

鹹安宮院子中間跪滿了大大小小的太監和宮女,最前排三人是梓玉貼身伺候的錦瀾、雲碧還有首領太監王守福,院子兩側依次坐着各宮妃嫔,在冬日寒風之下,吹得花容失色,可也不敢多抱怨一個字。因為,皇帝正鐵青着一張臉,端坐在殿檐下,不發一言,卻勝似千言萬語。

皇帝目光冷似冰柱,視線依次拂過衆人,恨不得在這些沒用的家夥身上剜出個冰窟窿。被皇帝視線照顧到的人,皆吓得戰戰兢兢,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冷眼巡睃完,秋衡哼了一聲,磨着牙惡狠狠威脅道:“一個個交代清楚!若皇後回不來,你們的腦袋都不夠砍的!”他擺足了皇帝的威嚴與氣勢,底下宮女太監哪兒敢有什麽隐瞞,一股腦地通通說了。

今日皇後确實起得早,跟往常一樣梳洗和用膳。後來,各宮妃嫔前來請安,沒說一會兒話,皇後就讓他們散了。之後,又說要出去轉轉,她沒要肩輿或是車攆,只讓錦瀾一個人跟着,到了中途,皇後就遣錦瀾回來取手爐……待錦瀾在宮裏好幾處皇後常去的地方皆尋不到人,鹹安宮裏這才慌了。

見衆人的話一一對上了,又聽各宮門處報均未見皇後出宮,秋衡心底不免沉了一沉,齊梓玉在宮裏樹敵有點多,居然不知道小心謹慎,就這麽一個人大大咧咧地到處亂走,真是不要命!

不會出事吧?

這個念頭一起來,秋衡眉心直接擰成一個川字,他手裏攥着梓玉落下的那枚耳環,一顆心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就是将整個皇宮翻個遍,也要将皇後給朕找出來!”

這一日,皇帝冷着一張臉,在鹹安宮前當門神。

日頭漸漸西沉,眼見着要天黑了,他心中的不安更甚,所有的擔憂到了這個時候像是打開一個缺口,噴薄而出,洶湧極了。偏偏錢串兒勸道:“皇上,說不定皇後娘娘一時貪玩,溜出宮去了……”

這話不僅沒安慰到點子上,還有些火上澆油的意思,錢串兒悲劇地也去領了十大板子。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秋衡将這話悶在肚子裏反複琢磨,他心下一凜,齊梓玉不會真費盡心思逃出去了吧?就有這麽讨厭朕麽?!

只要一想到她當時那副決絕又震驚的模樣,秋衡就很肯定這人打心底裏讨厭着自己……他心裏愈發後悔,哎,真該好好道歉哄一哄她的。齊梓玉這人性子本就倔,又受了這麽一大通羞辱,怎麽可能輕易饒了他?她不折騰出一些事情出來才怪呢!

這麽一想,秋衡覺得這事兒很有可能是齊梓玉預謀好的——因為,這人根本就不想跟他一塊兒出宮!再聯想到她百般推辭不願侍寝的樣子,秋衡忽然産生個念頭,或許她根本就不願見着自己,所以,她索性躲起來,看他一個人跟跳梁小醜似的幹着急!

可她能躲去哪兒?出宮嗎?秋衡搖頭,那就只能還在宮裏了……

以上種種,秋衡算是全部猜中。

最後,侍衛們在皇帝最怕的蕪香殿找到了睡得正香的皇後。

皇帝怒氣沖沖殺到的時候,梓玉居然還沒醒,她仰面曲着腿躺在殿前的長廊下,臉上罩着一冊半翻開的話本子,許是白日裏遮太陽用的,一手搭在胸前,一手擱在腦後,極其惬意。

秋衡氣急了,他擔心了一整天,這人居然就這麽坦然地睡在這兒,真是讓他難堪!

“齊梓玉!”

胸膛憋着一股惡氣,劇烈起伏,秋衡一把拂開她臉上的書,可那人卻只懶洋洋地擡起眼皮子,虛虛環視了一圈,又阖上眼,沒有什麽反應,奇怪極了。

秋衡扶額……好吧,他的皇後不是不要命了,就是中毒快沒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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