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宮中有喜

皇帝肯纡尊降貴來朝臣府上,是每個當官的榮耀,齊不語今年因“病”得了兩次。這一回,哪怕屁股挨了打,他也是不敢怠慢這位小祖宗,齊不語直接讓人将自己擡了出去。

“陛下,恕老臣沒法請安了……”齊不語假惺惺抹淚。

秋衡連忙上前,君臣二人說了好一番你來我往的客套話,才算盡到禮數。

齊不語已是花甲之年,他本就形容消瘦,現在趴着時不時哼哼幾聲,更像個風燭殘年的小老頭。這副模樣梓玉看在眼裏,眼眶登時就泛了紅。她死死咬着唇,待那二人假意寒暄完,皇帝閃到一邊,便撲了過去。

剛喚了一句“爹爹”,那些憋着的淚珠子一個接一個地往下墜,晶瑩剔透,不多時,便在齊不語外衫上沁出一個個小水漬。

梓玉從小到大沒受過什麽委屈,更是沒哭過。她如今這樣,齊不語很是心痛,他哆哆嗦嗦地想替女兒擦一擦淚花,卻又不敢冒犯鳳體,糾結之下,只能望向皇帝。

秋衡立在一旁,一低下頭,就看見梓玉身子因為哽咽而不時抽動。她平日挺威風的,動起手來更是彪悍,現在卻是可憐,跟尋常柔弱的女人無異。他心裏默默嘆了一聲,亦陪着她半蹲下來,從袖中掏出一條絹子,寬慰道:“別哭了,這麽多人看着呢……”

皇帝不湊熱鬧還好,他這麽一湊上來,梓玉想到這人是罪魁禍首,登時就沒了什麽好臉色給他。梓玉的目光很是不善,秋衡知道她肯定咽不下這口氣,必然又要折騰出一堆爛攤子來給他收拾。

其實梓玉想的很簡單,你折騰我爹,我就折騰你媽,還有你那一堆表妹去!

中午,梓玉和母親還有各位嫂嫂、幾個小侄子侄女在後院用過飯,便回自己原來的院子歇息。梓玉出嫁之後,她的小院齊不語一直特意留着,連伺候的人都沒換。丫鬟們見到小姐回來很是高興,說了不少吉祥話,梓玉又是一通賞賜。

秋衡留在前院,喝了一些酒,待到散席,臉就有些紅了,連走路都有些飄。

齊不語特地命人收拾出一間幹淨的院子,又命府裏家丁好生看護,熟料皇帝擺手,只道:“首輔客氣,朕去梓玉那兒就好。”既然皇帝如此要求,齊不語只好讓衆位兒子親自陪着皇帝去。秋衡搖頭,單點了梓玉的六哥。

秋衡跟着孟玉繞來繞去,終穿過一道月門,到了個僻靜的後院。他打眼一瞧,就知道為何梓玉會嫌棄鹹安宮冷清了。這院子前庭極為開闊,種着品種繁多的各類花草樹木,只不過現在是寒冬時節,除了幾株山石榴應景的開了,其餘全是禿的。遙想春夏之際,這院子應該很熱鬧。

丫鬟們伺候梓玉睡下,就圍着錦瀾在廊下叽叽喳喳聊天,不期然六少爺會領着個不認識的青年男子突然闖進來。只見那人穿着華貴,一身雍容尊貴的氣度,面色卻是清冷,難掩威嚴之氣。衆人還愣住那兒,錦瀾連忙跪下請安。她這一跪,其他人也跟着跪下來,七嘴八舌之間,有說“皇上吉祥”,還有“皇上萬福”,更有個丫頭吓傻了,結結巴巴地,居然說什麽“七姑爺好”。

初次聽到“七姑爺”這個陌生稱謂,秋衡微微有些怔愣,待反應過來,他也沒生氣,反而笑得眉目舒展,清隽極了,那股皇帝的威嚴一掃而光。

他問:“你們的七小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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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玉半睡半醒,突然察覺被子又被人掀開了,鑽進來一股子涼意,她皺着臉“嘶”了一聲,有個熱乎乎的身子便貼了上來。

梓玉登時就醒了。

她睜開眼,沒想到,那人也在靜靜看她。

皇帝喝多了,兩頰酡紅,一雙眸子已經不大清明,覆着一層氤氲水汽,水汽裏淌着一股子惱人的酒意。他一開口,繞着二人的酒意更濃了。

“梓玉”,喚這個名字的時候,秋衡笑了,他心底竟有些歡喜,連胸膛那處都跳得快了些。

梓玉白了一眼,一本正經地追債:“陛下,我爹的事……”

那人“嗯”了一聲,又喚了聲“梓玉”,他只覺這兩個字湊在一處格外好聽。

“陛下,我爹年紀大了,他受不起這……”

秋衡遞了手指到她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自顧自低低又喚了一聲“梓玉”。

梓玉白了一眼,放棄跟這人的溝通。她準備回過身時,那人的手搭在她的腰上,将她摟着,就這麽将她摟到了自己懷裏。梓玉掙了掙,那人卻道:“別動,朕頭疼,你乖一點。”

這話太親昵了,梓玉怎麽聽怎麽別扭,她從那人懷裏吃力地仰起頭,抗議道:“陛下,我比你年長,不要這麽的……沒大沒小。”

皇帝愣了愣,喉頭滾着笑,道:“是了,我的好姐姐。”

他在梓玉發間輕啄了一口,又道:“朕只有妹妹,倒不知姐姐應該是怎麽個親近法。”

這人提到妹妹二字,梓玉就沒心情陪他繼續耗下去了,她想到方才和母親還有嫂嫂們提到那位要進宮的事情,不由地蹙起眉來。

梓玉近來總有些隐隐擔憂,一想到那人的恬淡,她就覺得此人深不可測,實在是個不容小觑的對手,還有虎視眈眈一心置她于死地的太後,再加上那個雖然搗亂但是和皇帝青梅竹馬感情極好的娴妃……

梓玉心裏亂成麻,只覺得這個皇後真沒法當了。

皇帝已經閉上眼,梓玉怔怔看着他,想着自己的心思,沒料到那人突然間睜開眼,眼裏滑過一絲狡黠,他笑得很壞:“你偷看朕做什麽?我的好姐姐,可是想心疼我了……”

聽到這樣的诨話,梓玉實在害臊,她翻坐起來,只面無表情回道:“陛下歇着吧,我難得回府想去陪陪母親。”說罷,她下床披上外衫,往外走。

秋衡覺得她有心事,自然又是宮裏那些煩心事。其實,不止她煩,秋衡也覺得煩透了。

他阖着眼,暗自思忖,朕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有個兒子呢?再仔細一想,他整個人都不太好了——不會是朕不行吧?

這個念頭一起,秋衡吓出一身冷汗:為什麽這麽久了,宮裏連一樁喜脈都沒有?

想到這兒,秋衡睡不着了。這種問題很要命,他恨不得立刻抓個禦醫過來給自己把把脈。他一咕嚕爬起來,趕緊喚人進來問梓玉去哪兒了。下人說七小姐去園子裏了,秋衡就讓他們帶他過去。

齊府的園子不小,還引了活水入園,秋衡見到梓玉時,她就在湖心亭子裏。他将自己的擔憂一五一十說了,梓玉蹙眉:“陛下,這是擔心子嗣?”這事上她實在沒什麽發言權,梓玉勉強安慰道:“陛下尚且年輕,夜夜辛勞,自然會開花結果……”

秋衡依舊覺得不妙,梓玉又勸了幾句,兩個人都沒什麽心情,就又回了宮。

秋衡果然抓了一堆太醫過來。衆人瞧了半天,依舊是龍體安好,沒什麽事。秋衡心下稍安,就想找人試試了。他頭一個想到的,就是齊梓玉,這宮裏只有她生的兒子才能名正言順地繼承皇位。

皇帝擺駕到了鹹安宮,沒想到呼啦啦湧出很多人接駕,所有的妃嫔都在,而剛剛從兩儀殿出來的太醫也被皇後喚到了這兒。欲求不滿之下,他沖着梓玉哼道:“這陣勢倒大。”梓玉笑道:“臣妾理應為陛下分憂……”

入到殿內,兩人在首座,其餘人依次坐好。因為有皇帝在,平日裏唇槍舌劍的妃嫔安分許多,都只顧展示自己勾人的本事,這個抛個眉眼,那個露個嬌怯。偶爾有妃嫔抛錯人,抛到梓玉這兒來,梓玉頓感惡寒。她偷偷瞥了眼旁邊那人,那人倒是單手支頭,斜斜歪坐着,一副慵懶的模樣,對于底下衆人的暗送秋波,好似還很享受。

梓玉扁扁嘴,正欲收回目光,那人倒是向她這兒瞥了過來,露出一臉抓包的得意表情。秋衡挑眉,壓低聲笑道:“你偷看朕做什麽?”這讓梓玉聯想到兩人在齊府裏的對話,她不禁紅了臉,暗罵這人真是不要臉。

他二人這樣的舉動落在衆位妃嫔眼裏,倒是略微顯得親昵,一時間心裏沉甸甸的,個中滋味只有自己知了。

沒想到,還有個更大的噩耗在後頭。

這麽集體一診脈,居然診出楚婕妤有喜了!

太醫拱手說完,帝後還沒開口呢,德妃就搶先問道:“幾個月了?”梓玉睨了一眼,沒說話,其實,這也是她想問的。

太醫愣了愣,道:“脈象滑而不穩,似乎……尚不足月。”

梓玉一邊吩咐女官将彤史拿過來,一邊觑着皇帝:“陛下,這一個多月,你不是腿……”梓玉到底是不經人事,她不知道男人就算腿殘了,還有千百種法子可以歡好,更何況,皇帝只是裝病。

被梓玉一問,秋衡心裏發虛,目光便有些躲閃了。他蹙着眉,有些不确信道:“應該是楚婕妤彈琴那日……朕沒讓人記下來。”

“陛下好興致啊。”梓玉沒頭沒尾地誇了一句,望着楚婕妤,微微颔首,“來人,重重的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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