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說與不說

梓玉從後院一溜煙跑了出來,想到那位公子的腿疾,還有自己非常冒昧的打量,她便覺得實在唐突,心裏越發過意不去。向蕭先生辭行時,梓玉終忍不住問了一句“院中那位腿疾的青年公子是誰”。待聽蕭先生回說是京城柳松言時,她不禁愣住。

柳松言的名號不小,梓玉曾讀過他的詩文辭賦。他的詩文靈動,辭賦華麗,梓玉一直以為此人是個如玉溫潤的翩翩公子,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悲涼境況……她非常意外,仍舊不願相信:“他是年少成名的柳二公子,寫《秋夜賦》那位?”見蕭先生點頭,梓玉疑惑道:“他的腿是……”

“人世無常,都是命。”蕭先生嘆了一聲,沒有詳說,只是話裏話外無不可惜。

人的悲劇一旦歸結到命這個字上,那就徹徹底底無法再挽回了。

梓玉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再回憶起那張冷如寒潭的臉,那股子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她忽然生出些心疼,還有一點造化弄人的無奈感觸,大概老天爺也會妒忌英才。梓玉想,若是下次遇見此人,定要親自給他陪個不是。

可轉念一想,梓玉不由驚出一身冷汗。

她是什麽樣的身份,她的夫君又是誰,現在私底下貿貿然遇見外男,不躲不避,還共處了一段時間……梓玉越想越後怕。

男女之事說起來可大可小,何況,楚氏的無辜慘死就是前車之鑒,今日之事若是被人別有用心地傳了出去,單憑她的一張嘴怎麽說得清,到時候還不知道會怎麽樣呢!

想到那個最可怕的後果,梓玉摸着涼飕飕的後頸直嘆氣,自己真是糊塗啊,居然被突如其來的葵水弄得慌了神失了鎮定,授人以柄……

哪兒還有什麽下次?只怕以後出宮都不容易了!

光這麽想着,梓玉便覺得煩了,一會兒慶幸當時只有他們二人,柳二公子雖然不好相與,但看着是個嘴嚴的,而且也不知道她身份,可過了一會兒,梓玉又心生擔憂,這事不會正好被皇帝派來跟她的人看到吧?那幫侍衛神出鬼沒,誰知道有沒有聽壁角,或者爬房頂?

回宮的路上,梓玉一直阖着眼不說話,連帶着周遭一并悶悶不樂。錦瀾瞧在眼裏,忙問小姐發生何事。梓玉這才将今日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通,末了,又毫不客氣地将偷懶的錦瀾訓了一頓,話裏愠着薄怒。

錦瀾吓得跪下,認認真真認了錯領了責罰,又無比擔憂道:“小姐,當時還有旁人在嗎?”她也害怕小姐的清譽受損。

梓玉微微搖頭,她只能祈禱,那幫侍衛什麽都沒看見。

這樣一來,主仆二人心事重重地回了宮。

見到皇後,王守福連忙将今日陛下來過的事情說了,又委婉提了一句說“陛下當時的面色不大好看”。梓玉心裏有些不安,她今日做的确實不大妥當,再怎麽樣,也該跟小皇帝打個招呼,實在是逾距了,再加上柳二公子的事……梓玉心裏頭沉甸甸的,她換了一身幹淨裙衫,擺駕去兩儀殿找小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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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料鳳駕到皇帝寝宮的甬道前,正好遇見從裏頭出來的娴妃。

暈黃的晚霞之下,娴妃的面容泛着不正常的潮紅,一雙眸子裏含着蒙蒙水色,宛如被雨露垂憐過的青翠秧苗,顯得暧昧又迷離。她這般的柔弱嬌怯,連帶着周圍空氣裏都似乎混雜了一絲味道,那是皇帝身上獨有的香意。

梓玉微微蹙眉,只覺得這副情景些許紮眼。

娴妃自從得了教訓之後,學乖了不少,見皇後過來了,她忙避在一側請安。

梓玉下了肩輿,搭着王守福的手走到近旁,笑道:“如今這才什麽時辰,陛下和妹妹未免好興致?”話音剛落,梓玉怔住。她頓覺失了身份,怎麽無端端地說這些酸話?

這話帶刺,娴妃未辯駁,只低頭生生受下了,又默認道:“臣妾謹記皇後娘娘教誨。”

越過此人,梓玉往前走了幾步,忽然有些無力,而且,她不知道該怎麽面對裏面的那個人。梓玉默然嘆了一聲,沖着王守福道:“本宮身子不适,罷了,咱們回宮吧。”

坐回肩輿,梓玉瞥了眼低眉順眼見禮的那個人,倏地又移開視線。望着天邊無際的流霞,她心底莫名生出些可悲與可笑。

現在的自己和尋常那些争風吃醋的嫔妃有何差別?

在這座皇宮呆久了,真是越來越蠢,越來越丢臉!

梓玉狠狠自嘲了幾句,方覺得舒坦許多。

用過晚膳,她懶洋洋的什麽都不願動彈,只望着院子發呆。看着院中孤零零的兩株松柏,梓玉便想到了白日那個孤零零的人,她心念一動,便将柳松言最為出名的那篇《秋夜賦》給抄寫了出來。

梓玉提起筆就入了神,揮揮灑灑之間,一個身影從她後面悄悄籠罩下來。那人湊到梓玉耳邊,咦了一聲,詫異道:“皇後,今日怎麽有如此雅興?”

梓玉被吓了一跳,心裏撲通撲通直跳。那人熱熱的呼吸還噴在耳旁,梓玉微微移開些距離,偏過頭剜了一眼,正好對上一雙戲谑的長眸,透着惱人的頑皮。她不自在地擱下筆,不答反問道:“陛下,吓人很好玩麽?”

“好玩!”

秋衡順勢點頭,自然得了梓玉一個白眼,外加一句“幼稚”。

秋衡哈哈大笑,他的笑聲落在梓玉耳中,像是密密的鼓點,敲得她心裏發慌,梓玉不自覺地又離他遠了些。秋衡從後頭撐着案沿,将她圈在自己的懷裏,見梓玉逃不掉了,他才說道:“聽說你今天都到兩儀殿跟前又走了,朕便過來瞧瞧,誰惹你生氣了?”

想到白日裏的情景,梓玉本還想借機嘲諷下他和娴妃的事,可想來想去,她将那些話給吞了。如果說了,她倒真像是個為了皇帝争風吃醋的小女人了,何況,他想寵幸誰,又豈是自己能夠置喙的?

梓玉垂眸,道:“臣妾身子不适。”

“你怎麽了?”秋衡疑道。

梓玉不得已又白了一眼,問這麽多幹嘛。

見她俏臉緋紅,帶着些怒意還有說不出口的羞赧,秋衡心裏一甜,落了個吻在她耳邊。他今日憋了一整天的氣,到了現在,通通灰飛煙散。

梓玉連忙起身,跳得極遠。

被這樣直白的嫌棄,秋衡略微有些尴尬,也就不鬧她了,只拈起案上墨跡未幹的辭賦。他仔細端詳了一番,笑道:“現在春光正好,你怎麽突然想起如晦的這篇秋夜賦了?怪悲涼的,不合時宜……”

聽見皇帝提起柳松言,梓玉心裏有些發慌,她下意識回道:“柳二公子文采斐然,此賦世人皆知,臣妾不過是無聊品評一下。”言罷,梓玉便覺着不妥。萬一皇帝是知情的,現在只是來試探她,那這句話不就是有欺君之嫌?可是,她若是再突然改口,豈不更加畫蛇添足,越描越黑了?

梓玉有些緊張地望着那個人,沒想到秋衡只是點頭,未再說什麽。他撩起衣擺坐下來,提起先前那支筆,接着梓玉停下的那一處寫了下去。他低垂着眼,面色專注,溫暖的燭火下,原本棱角分明的臉柔和許多,好似世間最最尋常的書生。

梓玉不知他到底是何意思,躊躇了一會兒,終沒有将今日遇到柳二公子的事告訴這人。

不知為何,她有點開不了口,明明她沒做錯什麽,怎麽偏偏有一股子心虛呢?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一斷更就不容易找回感覺,寫了很多,删删減減……今天字數少了點,明天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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