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情思迷惘

“你個混蛋!”

“嗯,我是混蛋……”

“你滾!”

“……我不滾。”

今日守夜的雲碧聽到以上一段詭異的對話,她正猶豫要不要出聲問問裏面是個什麽情況,就聽暖閣內傳來噼裏啪啦一頓悶響,“皇上,皇後?”她試探着喚了一聲。裏面沒人應答,只有被刻意壓低的輕呼聲……到底怎麽了?

沒一會兒,窸窸窣窣地,有個瘦高的人影挑開垂着的帷幔鑽了出來。雲碧一看,登時吓着魂飛魄散:“陛下,您的臉?!”

秋衡摸了摸臉上新添的幾道傷口,白皙的指尖上面沾着鮮紅的血絲,有點疼,可都抵不過他心尖空落落地抽蓄的疼,他搖頭黯然道:“朕沒事,你去裏面看看。”

雲碧不敢多瞧,她低着頭應下,待陛下離開,才慌裏慌張進去,“小姐,你……”雲碧本以為會見到什麽可怕的畫面,沒想到小姐已經背對她躺好了,整個人幾乎都蜷在被中。梓玉聽見動靜,甕聲甕氣地答了一句:“我沒事……”

這哪兒是沒事的模樣,這二人分明是打了一架啊!

“小姐,你傷了沒?”雲碧到底是站在自家小姐這邊的,擔心她會吃虧。女人的力氣哪兒能跟男人比?

梓玉身下還有點撕裂的痛,她沒有太經人事,如今突然這樣……想到之前那些,她蜷縮地更厲害了些,身子止不住發顫,眼眶一并泛起了紅。梓玉從小到大沒有受過什麽委屈,可這人……她恨不得親手掐死他!再想到那張被她撓花的臉,梓玉方覺得狠狠出了一口惡氣,有種報複過後的快感——不知道皇帝明日還能不能上朝見人。

報應不爽啊!

“他沒動手,放心吧……”梓玉寬慰道。

雲碧聞言,更加放心不了了。這意味着自家小姐将皇帝胖揍了一頓,還把皇帝的臉給撓成那樣,也不知道身上有沒有其他的傷口!

要命啊……

小姐膽子也太大了,陛下盛怒之下,不會治整個齊府的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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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衡從皇後宮中出來,單單點了錢串兒一人跟着。錢串兒跟在後頭,看着皇帝那張冰冷的臉,糾結了一會兒,終于開口:“陛下,這更深露重的,您……去哪兒啊?”趕緊請禦醫要緊吶!破相了可怎麽辦?皇帝一直唇紅齒白,是個眉清目秀的好模樣,現在臉上突然多了這幾道明顯的傷口,任誰看了,都會心疼——偏偏他最期望的那個人,給了他一個絕情的白眼,還有個無情的耳光。

秋衡苦笑:“就你多嘴!”

錢串兒連忙收住聲,只盡心盡職地墜在後頭。皇帝七拐八拐,居然到了以前最害怕的蕪香殿,卻沒有進去,只是負手立在紅牆邊,如同先前他一時心軟走開時一樣。

或者說,他不是心軟,而是懦弱,他不想看見……

夜幕下,秋衡套着一件單薄的春衫,看不清顏色,形單影只地倚在紅牆邊,怔怔發呆。寒風時不時地吹動衣擺,像是輕輕柔柔被托起的溫柔羽翼,襯得他整個人飄飄的好似墜入紅塵的谪仙。秋衡一個人立在那兒,靜靜看着前方那片無盡的黑暗,那一處像極了一個吃人的黑洞,他不想看,只想躲,于是阖上了眼睛。

耳旁是蕭蕭的風聲,還伴随着她格外嫌棄的呵斥聲,讓他滾……他們明明貼的那麽的近,能夠聽見彼此的心跳,能夠感受彼此的溫熱,可為什麽還是離得遙遠?秋衡想到梓玉,想到她那雙如寒潭一般冷靜的眸子,如毒蛇的信子,鑽入他的眼,而那張決絕又豔麗的容顏,寫滿了憎恨……那是他真心喜歡、想要讨好以及希望共度白首的女人,到頭來,他卻将自己變成了她最最厭惡的人!

怎麽會這樣?

秋衡只這樣想着,便覺得無力。他睜開了眼,那雙漂亮的長眸微微泛起了潮意,還多了一絲少年獨有的迷惘。

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麽愛一個人!

他可以游刃有餘地在朝政權謀中博個平衡之道,卻單單輸給他的發妻……他捧出了一顆心,卻被踐踏到塵埃裏,而且,他也傷她至深……

梓玉,我……

哎,也不知道她下狠手打了一頓,有沒有消氣……

錢串兒有些擔心,皇帝若再站下去,會不會化成一塊石頭?

幸好皇帝及時轉過身來,打消了他的疑慮,秋衡淺笑道:“走吧,回宮請太醫,記得說朕喝多了在禦花園裏摔了一跤……”

連對外搪塞的借口都替皇後想好了……錢串兒嘆氣,這是何苦呢?作為一個齊根斷的太監,他真的不懂男女情愛之類的東西,所以,他覺得帝後二人就是沒事找事,或者,更通俗一點,完全是吃飽了撐的……他搖搖頭,跟着陛下回了兩儀殿。

皇帝受傷的事,不一時便席卷了整個皇宮,比舒貴嫔與男人被捉奸更加轟動,衆妃嫔紛紛來探望皇帝的傷勢,誰知被禦前太監錢公公一一擋了回去,“錢公公,陛下到底怎麽樣?”娴妃問道。

“陛下擦過藥,已經睡下了,娘娘請回吧……”

既然如此,娴妃只能不甘心地回去。路上又遇見幾個位份低的貴人、美人什麽的,這些小賤人居然也往陛下跟前湊?她輕蔑地哼了一聲,道:“陛下歇着了,你們也別去了,省得吵着陛下,明兒再說吧。”那些人心裏雖不情不願,但礙于娴妃的威嚴,只好各自回宮。如貴人也在其中。這回舒貴嫔的事,她應該算是提供了一個極為有用的信息,所以,娴妃見她有用,也就想着多籠絡一些,好讓她替自己多辦事。“如貴人”,娴妃喚了一聲。

那人滞住步子,福了福身,低聲道:“娴妃娘娘。”

“走吧,一起去太後宮裏瞧瞧。”今日太後這一招,完全出乎意料,娴妃還沒和太後通氣呢。

雅韻齋裏,太後也因為皇帝受傷一事驚動了,正在佛堂念阿彌陀佛呢。娴妃上來便将太後猛誇了一通,說什麽“姑母技高一籌”,還什麽“好生佩服”。馬屁不嫌多,太後聽了直搖頭嘆氣:“你們做事太過莽撞,若是有哀家一半的心思,哀家也能放心了……”

她二人皆答是,娴妃又接着問:“姑母,舒貴嫔那個小賤人,您打算怎麽處置?只怕……皇後會翻案呢!舒貴嫔到底是她的人,皇後是出了名的護短,不可能不保她,何況這中間牽連着她的中宮位置,又扯着咱們兩家的恩怨……若是被皇後翻案……”她是吃過皇後虧的,此時越說越擔心。

太後沖着前面的菩薩磕了個頭,面色虔誠道:“這事哀家早有打算,婉兒,你去替哀家辦。”

“怎麽辦?”

“還用哀家交代?”

……

“娘娘,娘娘……”天剛蒙蒙亮,王守福便在鹹安宮暖閣外急地轉圈圈。

“什麽事?”梓玉頭疼了一夜,好容易眯了一會兒,現在只覺得吵。

“娘娘,舒貴嫔自盡了!”

“!!!”

梓玉翻坐起來,一個措手不及,還是倒抽一口氣——身下依舊痛的要命,她磨牙罵了一句混蛋,才喚人進來伺候梳洗。

“裴卿怎麽樣?”

“裴大人安然沒事……”

昨天捉奸一事發生時已經夜深,而且前朝還有一衆不明真相的大臣,顧忌到皇帝的臉面,舒貴嫔與裴卿兩個直接被押在宮內的宮正司——這是關押尋常犯事宮女與太監的地方,看管不算嚴密。

梓玉趕到時,舒貴嫔的屍首并沒有被斂走,維持着死時的模樣。

她是一頭撞死的,年代久遠的牆上灰糊糊的,挂下一灘嫣紅的血,觸目驚心,連空氣中浮動着一股子血腥味。在場的人哪兒見過這些,無不掩面作嘔,唯獨梓玉沒有異樣,她獨自上前蹲在屍首旁。

斑駁的牆上有幾行血字,寫得斷斷續續,但也可以看出字字句句是忏悔之言,說什麽自己無顏再見聖上,又給舒家抹黑了雲雲,只能一死了之,希望陛下不要因此遷怒舒家。

梓玉靜靜看着,這才覺得難受起來。

她原本覺得是有人殺人滅口,可現在又覺得舒貴嫔是真的自盡。因為,單憑昨日夜裏她掉的那一滴淚,就夠皇帝下旨賜死她了……如今這樣,或許還能博些同情之意。可這樣,又坐實了她與裴卿的私情,舒貴嫔既然心中念着他,怎麽會獨自尋死,留裴卿一人承受一切罪名呢?

這不是……要逼死裴卿麽?

而且,舒貴嫔死了之後,死無對證,旁人就可以盡情給她這個皇後潑髒水了!

梓玉心中一凜,又去看裴卿。

一夜之間,裴卿的下巴上冒出許多青茬,蒼涼許多。見到皇後來,他連忙跪下:“皇後,微臣與映之是被冤枉的……”

“胡鬧,舒貴嫔的閨名豈是你能叫的?”梓玉大喝一聲。這人果然不小心,這一口一個“映之”,難怪被人利用了去!

蠢!

裴卿一愣,又道:“皇後,微臣與貴嫔娘娘是清白的,受人冤枉,請皇後做主。”他将昨夜的事細細說了一遍,梓玉問:“你可記得那個傳話的小太監?”裴卿搖頭,梓玉也不洩氣,又問了幾個事情,裴卿一一答了,梓玉這才要走,熟料裴卿忽然喚住她,壓低聲表明心跡:“皇後,若是此事嚴重,微臣願以一人性命,換貴嫔娘娘清白無憂……”

——這是一個男人能為他心愛的女人做的最大的犧牲!

梓玉止住步子,回身看他。

裴卿的目光真切,梓玉不得不殘忍道:“裴編修,舒貴嫔已經死了……”

裴卿瞪大了眼,跌坐回去,倏地,雙手掩面,痛苦地縮成了一團。某種聲音傳來,像是困頓的小獸,梓玉忽然想落淚。

這世間怕是沒有一個男人會這樣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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