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人算天算

陛下,你我既是夫妻,又是君臣,我怎能棄你而走?你若出事,我亦只好以死謝罪……

這是梓玉回絕皇帝的話。她一向自诩是個護短的人,以前護的是身邊的侍婢太監,比如錦瀾,六福,而現在,則是她的夫君。

在秋衡的認知裏,女人都應該是柔弱的,是見不得風吹雨淋的嬌花,需要依附于他而活,唯獨眼前這位,颠覆了皇帝對女人的所有認知,而從她口中說出這樣氣勢磅礴的言語,雖不是情人間的呢喃,卻勝過千言萬語,熨帖的很!

秋衡震驚又歡喜,是的,他好愛這樣的她!

可是,他還是不能讓她涉險……

“梓玉”,皇帝正要說什麽,梓玉遞了根手指到他唇邊,輕輕噓了一聲。她的舉止裹着女人獨有的細膩與溫柔,秋衡難得一見,不由怔住。梓玉淺笑,笑靥明亮卻又透着一股子堅韌,像極了開在懸崖峭壁間的大團繁花,很美,很美,真真讓人移不開眼,為之心動,又心甘情願的追随,“陛下,什麽都別說了,我意已決,何況,今日只怕不得安寧,多個人總是多個幫手……”

實在是強悍!

秋衡稍稍一愣,旋即笑了:“皇後,你有何高見?”他有些好奇梓玉的想法。

“暫時沒有,”梓玉攤手,忽然又道,“陛下,抓到人沒?我有一個疑惑,想試探一試。”

秋衡明白她的意思,梓玉想看那個活口,可他擔心場面太過惡心,動了胎氣,偏偏梓玉堅持,她決定了的事很少會改變主意,秋衡只好領她過去。那個活口被關在船艙最下層——最底下沒人住,隔音效果也不錯,省得吓壞船家和丫頭婆子。他二人到時,郭旭并幾個身着粗布衣裳的暗衛輪流下鞭子,而中間倒吊着一個滿身是血奄奄一息之人,正是暗衛先前從渡口虜回來的活口,已被折磨地不成人形。秋衡擔憂地看了梓玉一眼,沒想到她倒是一臉鎮定,居然還問郭旭這人招了沒。

郭旭搖頭,坦誠回道:“此人硬的很,開始想吞毒,後來又咬舌,我們敲碎了他大半邊牙齒!”

确實挺惡心的,梓玉不由蹙眉。

秋衡瞪了郭旭一眼,郭旭自知失言,收住聲,垂首避到一側。

梓玉半蹲□子,與那個活口的臉平齊。望着那雙赤紅的眼,她問道:“那個郎中是不是你們的人?”語氣不狠,一點都不像刑訊逼供,倒像跟人閑聊家常。

秋衡聞言,微微一笑,這人和他想到一處去了……

那人倒也硬氣,死活不吭聲,梓玉也不急更不氣餒,又問了幾遍。這是兩人之間的博弈,男人最後被問煩了,吐了一口血,粗魯道:“什麽狗屁郎中,我不知道,快給我個痛快!”因為沒了牙,這人說話都漏着風,有些詭異的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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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玉慢慢直起身,望着皇帝,有些恍惚:“陛下,我覺得事情不簡單。”秋衡沒有說話,只示意她繼續。梓玉面色愈發沉重,緩緩道:“陛下,你我二人這一路行蹤不定,若有人起殺念,自然要求一擊即中,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将你引到一條他們謀劃已久的路上……如今我們在這茫茫水上,倒适合下手……至于殺了侍衛從後頭追上來的他們,”梓玉努了努嘴,颦眉道,“不知是同一夥人故布疑陣,聲東擊西,還是……”另外一撥想要伏擊皇帝的人,被皇帝的突然折返打亂了陣腳,所以才慌不擇路?

這話沒有說完,梓玉冷汗涔涔,只覺得心寒無比,她不是通天的神,而眼前這人也不是!

似乎明白她的擔憂,秋衡寬慰般地笑了笑,問:“那皇後有沒有什麽好法子?”

“敵人在暗我在明,三十六計走為上。”梓玉如實答道。她實在想不出與一張蓄謀已久的鋪天蓋地的網相抗衡的法子。

秋衡握住她的手,他的指尖溫暖又幹燥,梓玉莫名心安,她努力想要幫這人,不希望成為他最後的拖累。

皇帝颔首,牽着梓玉往外走,郭旭幾人随着一道出來。夏日的風黏黏糊糊地往人身上吹,不大舒服。秋衡立在船幫處,掃了眼衆人,神色淡漠道:“皇後說的不錯,這次有人故意将朕引上這條水路,可他們似乎太心急又馬虎了些——此條水路前頭約一日水程之處,與其他河流相彙,水泊縱橫,恰有一片的蘆葦與荷花——如今正值夏日,綠潑萬頃,只要在白日裏趕到,便能助我們以小船脫身,”說着,秋衡自嘲般地笑了笑,“人算終歸不如天算,此計只能姑且一試,還得看老天幫不幫朕……”

言罷,皇帝一一吩咐下去,衆人領命去辦,或讓船家速速行船,或收拾船上殘局,最後只剩梓玉和他在外面吹風,“你怎麽會知道前面的水勢?”梓玉忍不住問他。

秋衡哈哈大笑:“前些天趕路的時候,朕曾打聽過一些好玩的地方,正好包括這一處蘆葦蕩,還想邀你過來,誰知你只顧着睡覺……”

梓玉瞠目結舌,這也能行?這人運氣未免太好了吧?

船家緊趕慢趕,也花了大半日才到,大船行至茫茫水泊深處,眼見着翠綠的蘆葦密集起來,衆人依計換船而行。這兒水草豐沃,捕魚撈蝦的農家小船本就很多,好幾條船一入水便四下分散開,還真讓跟了一路虎視眈眈的人措手不及,連忙派小船兵分幾路追了過去,再加上原來就埋伏在蘆葦蕩中的,聲勢确實不小,但朗朗乾坤,到底不敢太過放肆。

蘆葦叢很密,一簇接一簇,将水泊分成許多塊小的水域,不熟悉的人繞在裏面很容易暈頭轉向,分不清東南西北。再往深處走,便是一大片無邊無際的荷花池。許多姑娘乘着船在其中穿梭,有些心情好的還哼起了山歌,熱鬧極了。追的人很是傻眼,這裏行船不易,再加上閑雜人等又多,他們就有些迷茫了,只能挨着船找過去。

梓玉早就換上粗布衣裳,此時又摘了一片大荷葉罩在發間,活靈活現像一個忙碌的農家小女人。她坐在船頭,也輕輕哼着曲,哼的是“蘆葦聲兼雨,芰荷香繞燈”,悠哉悠哉,好不快活的模樣。

小船兒一晃一蕩慢慢前行,正碰上對手!

察覺到不善的目光,梓玉似模似樣地收回捕魚的網,努力的心無旁骛。有人試探:“小娘子,你船上怎麽是空的?”梓玉笑得爽利,也不忸怩,淡定道:“是啊,今日運氣不大好,才撈到幾個蝦子,真是賣不了幾個銅板,大哥,要不都送你?”說着,她捉了個活蹦亂跳的蝦子沖那人笑,只見那人移開眼,往後頭瞧去,又問:“撐船那人是誰?你相公?”

梓玉順着他的目光往回看,心裏咯噔,面上依舊笑着:“大哥說笑了,這是我弟弟,還沒娶上媳婦呢!”

秋衡:“……”

那人探究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來回巡睃,可這種審視與折磨終究随着船的前行而遠離,萬萬沒想到正要交錯之際,他忽然喝了一聲“且慢”。梓玉心裏一緊,又笑道:“大哥,怎麽了?”那人卻不看她,只一劍挑開秋衡頭上的鬥笠……做皇帝久了,就算掩飾的再好,那種淩人的氣勢也會露出來些……

梓玉的心快要蹦到嗓子眼了,她正想胡謅些什麽,後面忽然傳來極大的喧嘩聲,繼而又是兵器相接的駭人動靜——這定然是有人在掩護他們——她無能為力,偏偏只能跟着湊熱鬧,不遠處的荷花叢中有幾人混戰,而更多的人如烏泱泱的螞蟻一波又一波地湧了過去……梓玉心裏難受極了,卻故意問道:“大哥,那邊像是抓到什麽人?”

那人無心再和梓玉搭話,連忙命人撐船過去,兩船交錯之際,又傳來那個小娘子埋怨的聲音:“弟弟,別看熱鬧啦,你快些劃,娘還在等着咱們回去燒火做飯呢……”小船兒悠悠,水聲嘩嘩,梓玉還在前面叽叽喳喳,後面撐船那位寒着臉一言不發。他們差點涉險,而能夠死裏逃生卻是以暗衛主動暴露身份為代價的。梓玉望着前面,心裏只盼快些再快些。

——他們分開前,那幫暗衛說什麽都要跟在皇帝身邊,梓玉卻提了現在的這個法子,畢竟幾個大男人湊在一起太過紮眼容易引人猜忌,暗衛自然不肯,兩相僵持,皇帝輕輕說了一句“都聽皇後的”,他信她,所以,她必須将他安全帶走。

小船漸漸劃出荷花池,又到了讓人暈頭轉向的蘆葦蕩,跟着旁人再繼續往前行了好幾裏水路,身後的喧嘩慢慢就聽不見了,而眼前隐隐約約出現了一條河岸,甚至還有幾戶農莊,梓玉心頭大喜,她回頭正要說什麽,就聽一聲铮鳴由遠及近,她還來不及分辨,已被眼疾手快撲過來的秋衡護住,兩人紛紛滾落下水,船翻過來,一只小箭直插船板深處——梓玉瞬時反應過來,該死,這岸上居然還有一波埋伏!

秋衡嗆了水,他又慶幸梓玉識水性,于是對她使眼色,示意她快走。梓玉自然不肯,她拖着皇帝往蘆葦叢深處游去,倔強道:“我帶你走!”

“別鬧,你懷了孩子……”撲棱的水聲中,那人的聲音太小太小。

梓玉不敢回頭,她怕一回頭看到他的模樣,就忍不住想落淚。

說話間遠處岸上還有小箭射下來,又聽着身後有人撲通跳下來,誓要趕盡殺絕!

梓玉靈機一動,帶着皇帝往下潛。秋衡臉漲得通紅,他使勁推她,又指了指她的小腹,意思不言而喻。在人茫然無措的雙眸中,水底的一切似乎都被刻意放慢了,帶着讓人窒息的絕望。眼見着秋衡要撒手了,梓玉湊過去渡了口氣給他……

陛下,你我既是君臣,更是夫妻,我怎能棄你而走?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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