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慢慢交鋒
“陛下……”錢串兒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見伏在案上那人沒什麽動靜,他又輕輕喚了一聲,“陛下?”
“嗯?”
因為皇帝是伏着的,這短短一個字,顯得鼻音有些重,還帶着無盡的倦意。他直起身子,揉了揉雙眼,裏面血絲清晰可見。這次微服出宮回來,小皇帝難得轉了性子,突然勤政許多,昨夜批折子又密诏人觐見弄到三更天,五更天不到又起來上朝議政,這會子實在困得難熬,于是伏在案頭歇了一會兒。這一歇,居然就睡着了……這些天,他心力交瘁,是真的有點累。
錢串兒看在眼裏止不住心疼,陛下這是忙什麽呢?
皇帝最近最忙的一件事,便是循着那二十多條洋洋灑灑的罪狀徹查齊不語。這些罪狀中最大的一條是謀逆,第二要命的,是有人告發他逾制,再來就是貪污、結黨營私等。謀逆一事皇帝仍是交給遠在秦州的郭旭查,其他的則由都察院接了過去——一個人被這樣分開來查,也是史上少有的事。
謀逆是大罪,皇帝又不昏庸無道,要治這樣罪,單憑那兩張燒成一半的信函和所謂的輿論壓力肯定不夠,所以,沒過多久,預料之中的,郭旭那邊陸陸續續發回來許多關于齊不語謀逆的證據。
這麽一來,倒是幾乎能夠坐實這謀逆的大罪。
皇帝這些天在做的,就是安排人暗地去查秦州遞回來的這些證據——能夠造出這樣一環扣一環的罪證,後面當然要有人,而且,背景應該頗為深厚。那些藏在背後的別有用心之徒,皇帝希望能夠一個不留的通通拔出來——他最恨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玩兒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因為,實在是侮辱自己的智商!
秋衡另外操心的一樁事,便是梓玉的下落。
說來也奇怪,這一連過去了二十多天,梓玉愣是一丁點消息都沒有,他不免真的有些着急了。天高地闊,她就這麽永遠消失了?還是……不會的!趙安後來陸陸續續發現了當日随侍皇後身側的暗衛及婢女的屍首——皆是一刀斃命,應該是偷襲——就是一直沒有找到梓玉,想來,她應該還平安……秋衡雖這麽自我安慰着,可心裏到底沒底。
小皇帝頭一回對自己的判斷起了懷疑之心,莫非,他們還是走陸路逃的?
——若是被秋衡知道那些官兵曾眼睜睜的在船上錯過梓玉,肯定會氣得嘔血,然後,眼睛都不眨的,将他們拖下去通通仗斃!
可現在,他的一顆心恍恍惚惚,無比的擔憂,痛苦,自責,郁卒……所有的情緒積壓在心底,根本找不到一個可以傾瀉的口子,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越積越多,越積越深,亦越來越折磨……秋衡從小到大遇險不少,就連如貴人都曾經救過他兩回,皇帝自認是個心狠之人,對于這些人他會補償,可唯獨梓玉不一樣,不僅補償不了,而且,她令秋衡難受至極,又自責不已,他舍不得,又放不下。
這一切,只是因為,他傾慕于她……
秋衡揉完雙眼,重重嘆了一聲,好像心中郁結勉強散了一點,才問錢串兒什麽事。錢串兒忙回說柳公子在外頭求見。秋衡剛眯了一小會兒,現在還有些發蒙,問道:“哪個柳公子?”錢串兒道:“陛下,就是次輔府裏的二公子啊!您前幾天不是讓柳大人帶話嘛,這不,柳二公子今兒個剛回京,聽說有這事,便趕着進宮來謝恩了……”
錢串兒還在絮絮叨叨,秋衡一揮手,打斷了錢串兒的話,只說請人進來。
秋衡心裏一直有一個疑惑:那日擄走梓玉的賊人原本應該是來殺她的,但現在梓玉生死不明,如果她遭遇不測,那一切就此結束;可如果她能夠在那些人手底平安無事,那麽,這幫人費勁心力擄走一個女人,到底是為了什麽?——梓玉的身份是一國之後,若說擄走皇後用來和皇帝談條件的,也說得通,但至今從沒有任何人拿梓玉出來要挾什麽,這麽一來,只可能是單純的為了她這個人!
為了一個人?還是一個女人……秋衡猜,要麽是仇恨,要麽,就是愛慕……
兩儀殿的棱花窗大敞,碎金透過花窗照進來,在皇帝胸前的龍袍上盤旋,襯得他整個人都披着一層淡淡的光,秋衡微微眯起眼,望着遠遠而來的那個身影,抿着唇,面色肅穆又威嚴,眸光更是清冷極了,待那人走近了,才換上和顏悅色的微笑。
“如晦,聽聞你雲游去了,還只當這次又要一去二三年,怎麽回來的這麽快?”
柳松言作了個揖:“陛下,松言離京是因為兄長突然過世,一時感懷,便想寄情山水忘卻憂思。可真到了外面,松言又惦記家中年邁的高堂。如今雙親膝下只剩我一人,想到還有自己和兄長未完的孝道,便又回來了。”他說這話時面上維持着慣常的淡漠與疏離,反正他對人一直都是這個模樣,很少有第二種表情。
皇帝看在眼裏,也沒說什麽,只是頻頻點頭。既然提到死去的柳松月,他不免跟着唉聲嘆氣,問了幾句葬在何處、誰去送孝之類的話。柳松言一一答了,皇帝這才關心他這次回來是否還在學館教書,又道學館銀錢少,有無打算謀個其他的差事,順勢表示可以替他解決一個差事。
柳松言搖頭:“學館雖清苦,我倒也是習慣了。陛下的那些差事,松言做不來,只怕辦砸了,給爹爹丢臉……”
将柳必謙擡出來,皇帝只能賣先生一個面子,沒再勉強,只是又多問了幾句路上的見聞風光。
關于這事,柳松言沒打算隐瞞,如實說了自己乘船而歸一事,自從皇後失蹤以後,每條船上的人都需要登記在冊,日後若問起來,也不算隐瞞。
皇帝臉色變了變,無比痛心道:“想必你也聽說了皇後的事?”柳松言默然點頭,皇帝嘆氣,“眼見着快要一個月了,還是沒有皇後的一丁點消息,想來真的是兇多吉少,等再過兩三日,就要告知天下,準備發喪了……”話裏似乎無限的惋惜之意!
松言的眉心不受控地跳了跳——一旦皇後的喪事辦了,梓玉就真的和這人徹底無關了!
他壓下內心的喜悅,嘴上勸皇帝寬心些。言多必失,他不得不小心謹慎,這人眼睛何其的毒,他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就會引起對方的猜忌。當然,松言十分确定皇帝還是懷疑自己,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出現在這人面前,徹底打消他的疑慮!
畢竟,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最安全。
秋衡當然不放心這個人,于是派暗衛去盯梢,熟料,暗衛一連跟了數日,結果令秋衡很是意外。這人每日生活規律極了!他每日辰時從柳府出門,去祁州城外山上的蕭先生文館教書,到下午,酉時三刻下學,再乘轎攆回府,此後便不會外出。
“文館裏面有沒有……特別之處?”
見暗衛搖頭,秋衡心裏真的是發涼,他像是才抓到一個救命稻草,可老天爺直接潑了一盆水下來,告訴他又找錯了方向……那種無盡的痛苦與自責,還有滿腔的思念與悲恸,更有來自前朝後宮的壓力,沒日沒夜的折磨着他,而現在,到了這個時候,恨不得要齊齊将他壓垮!
“繼續跟着,還有,将那座山仔仔細細翻一遍……”秋衡真的不甘心!
待人走了,殿內空了,他一個人孤零零的伏在案上,暈黃的燭火攏在他的背上,像是一座山,這是一個男人的背,背負了許多,又承受了許多,如斯痛苦的蛻變之下,他已經不再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年郎了……
梓玉到底在哪兒?
難道,她真的已經……去了?
秋衡不敢再往下想,而此時,梓玉她自己也想知道自己究竟在哪兒!
自從第一次避開官兵上船的搜尋之後,這幫該死的人就開始喂她不知什麽東西,梓玉越來越暈,神智也越發不清楚,最後,只能終日昏睡,等到下一次官兵上船時,梓玉居然直接被放進了一口棺材裏!——她後來才知道,原來為了找她的下落,皇帝要求每條行船都必須将所有的人頭登記在冊,而哪個渡口下了什麽人,也要完整記錄在案,可偏偏沒有規定躺在棺材裏的死人!
梓玉就是這麽被擡了下船,外面居然還有人在哭喪,她渾身沒有一絲的力氣,依舊覺得好笑,卻只能微微牽着嘴角露出一些嘲諷之意。
罷了,就這麽死了也好……她好像真的到了絕路,只剩下自暴自棄!
此後,葬禮居然做足了一套,她被埋在一處。也不知過了多久,等梓玉喘不上氣,以為這回真的要死的時候,突然又聽到了動靜。她心念一動,心下燃起一簇微光,莫非陛下終于找到自己了?
她的心撲通撲通跳着,蓋子打開的那一剎那,梓玉眯着眼,依稀能夠辨認出天上有一彎滿月,還有,探出的一張陌生的臉!
希望破滅,似乎又是一瞬間的事……
梓玉阖上眼,感受着夏夜的風輕輕從身旁拂過,吹動着她的鬓發,帶來一絲鮮活的生機,她想,活着也是好的,她得努力逃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親媽小貼士:本文架得很空,如有任何的邏輯漏洞或戳雷點,請親們多多包涵^_^
PS:身體已經好了許多,感謝關心的親們,大家也注意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