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一場苦戲
梓玉如今被困在一處院子裏。
這院子不大,一排共三間屋,但每間屋都是精致秀美,奢華極了,唯獨前院空空蕩蕩,連棵郁郁蔥蔥的樹都沒有,從支起的南窗往外望出去,一眼便将所的東西都瞧個一清二楚。院子裏有兩個丫頭和一個老婆子,都是伺候她的。梓玉曾問過她們許多的事,比如這是哪兒、你們又是誰,可他們只是默然搖頭,應該是啞的。
沒有任何動靜的小院,格外死寂,活脫脫一座死宅,沒有一丁點的人煙味!
院子裏雖然僻靜,可外頭時常會有女人的喧嘩聲隐隐約約傳來,聽上去人數不少——梓玉不禁納悶,這兒是什麽地方?柳松言到底會将她藏在哪兒?
梓玉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不知道周圍這些人到底是誰,更糟糕的是渾身依舊乏力動彈不得,只能每日倦怠于床榻。她獨自一人在這完全陌生又未知之處,心裏會有莫名的恐懼,但同時又無比慶幸——待在這兒比在那該死的船上強多了,至少這兒不是銅牆鐵壁,更不用與讨厭的那個人朝夕相對!
梓玉不住安慰自己,必須趕緊好起來,好了才有力氣逃出去,出了這個院子,她才可能自由!
想的容易,真正做起來,卻是極難!
那三人照舊會喂梓玉吃些渾身乏力的東西,讓她昏昏欲睡,這個鬼樣子哪兒有機會逃?梓玉自然不願再被旁人随意擺弄,她心一橫,索性躺在床上裝死,若是有人喂她東西,便通通吐出來,擺出一副一心求死的模樣——其實,她只不過是賭有人不舍得她死罷了!
梓玉心裏通透,她如今落在柳松言的手裏,沒有別的可以依靠,能利用的,似乎就是這人對她的一片癡心……來了這兒,梓玉就再沒有見過那人,可她必須要摸清形勢,所以,還得逼他現身!
她打定了注意,當丫頭們喂她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時,照舊不配合。
這一日,她偏頭躲開一個丫頭的手,那人再送,她再躲,跟捉迷藏似的。這樣的戲碼每日上演,可今天那兩個丫頭被逼得失去了耐心,一人扣在下颚,一人直接塞了一勺進去!突然的很,梓玉喉嚨被堵住了,她瞬間喘不過來氣,胸口難受的很,只能蜷縮在一起,咳得是滿臉通紅。
女人不住的咳聲在院子裏回響,刺耳的很!
外面的那人輕輕嘆氣,他怔了怔,自己推着輪椅進來,一張臉上全是寒意!小丫頭們立馬戰戰兢兢低着頭下去了,梓玉循着輪椅聲望過去,光影交錯之間,那人身上披着月色,宛若覆上一層濃濃的如水清冽。只見那個人的影子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梓玉的心抑制不住地跳得厲害,連咳嗽都忘了……
她閉上眼睛,就聽輪椅吱呀吱呀,到了床榻前便停住了,一時誰都沒有開口說話,氣氛詭異又尴尬,像是一場無形的較量。
許是先前沒咳幹淨的緣故,梓玉的喉頭還是很癢,可她死死憋着,生怕在那人面前輸去氣勢。
倔強的很,偏偏透着一分可愛,松言哧的笑了,他嗔道:“要咳就咳吧,和我賭這氣做什麽?你瞧你滿臉漲的通紅!”
——這般狎昵的語氣還真不像這陰鸷的人會說的話!
梓玉稍稍愣住,一下子沒忍住,便真的咳出了聲。但凡起了頭,便徹底停不住了。咳得難受極了,她的身子縮在一處,雙手緊緊揪着自己的衣襟,眸子裏水水潤潤,泛起了淚花兒。
柳松言看在眼裏,不覺一怔。
兩人相處這麽多天下來,梓玉都是兇巴巴的像個彪悍的貓兒,從不在人前示弱——除了上回官兵們搜船離開之後,她絕望地掉過一次淚——此時陡然這樣,模樣凄楚又可憐,讓人心疼的不得了!
松言挪到床榻邊坐好,扶她起來,一下一下地替梓玉順着後背,動作又輕又柔。
梓玉漸漸止住咳,她掙紮着罵了一句“滾開”,又揚言要剁了他的手!
柳松言不怒反笑,難得有心揶揄:“嗯,七妹,我數數有多少只手夠你剁的……”他輕輕笑了,胸膛微微震動,透着愉悅,他這輩子沒有這麽高興的時候——此生為數不多的幾次,都是這人給他的!
梓玉從不曾在這人身上讨到任何言語的便宜,只會被氣死!
她心裏憤憤,面色卻十分難得的笑了,不過沒什麽力氣,只咧了咧嘴角,幹巴巴地笑了一下。
她生的美,笑顏原本應該是明豔又動人,那是柳松言最最貪念又最最記挂的東西,可此時此刻,她的臉上帶着病容,眼底青烏一片,眼角又挂着晶瑩的淚珠子,形容憔悴不堪……
這副模樣,落在柳松言眼中,心疼便又增加了好幾分,他想擁她入懷,想好好慰藉,卻又有些膽怯……
兩個人坐的很近,他的手還輕輕地搭在梓玉的背上,這個姿勢顯得有些暧昧。梓玉出奇地沒有再掙紮,她只是無力的低垂下頭,揚起的發絲正好拂過那人的臉、那人的肩,她頓了頓,将額頭輕輕抵在那人肩頭——這個姿勢便更親密了!
柳松言徹底滞住,他慌忙收回手渾身繃着,連話都說不利索了:“七、七妹,你……怎麽了?”這還是梓玉頭一回這麽親近自己,他雖盼了許久,心頭卻又湧起許多許多的不真切,就像置身在美夢成真的夢境中,他震驚于眼前的事實,卻又根本不敢相信,難道,她想要如此欺哄自己,讓自己放松警惕?可就算她想騙他,他也覺得甘之如饴!
梓玉沒有回話,兩人之間難得有這麽一份靜谧,月色傾瀉下來,攏着二人,冰冰涼涼。
待柳松言心跳穩住了,好不容易緩過神來,于是伸手将她虛虛環住,他的頭挨着梓玉的頸窩,那裏是這個女人最溫存的地方,鼻息間萦繞的,全都是屬于這個女人的味道,他根本不敢動,生怕一動,夢就醒了……
可梓玉仍然沒有動!
“七妹?”
他心下狐疑地喚了一聲,梓玉依舊沒有答應,柳松言覺得奇怪,這才扶住梓玉的肩将她微微帶離一些,這一看,他便徹底哭笑不得了!
原來,梓玉因為那藥早就昏了過去!
這一瞬間,柳松言心底百感交集。他終于明白梓玉剛剛為什麽會那麽做了——全是因為藥勁上來了,并不是故意要裝模作樣欺哄自己。可這麽一想,他卻又隐隐失落,她什麽時候才能真的依靠自己呢?若剛才是她心甘情願的,該有多好……
将梓玉放回榻上,又掖好被角,柳松言默默嘆了一聲,只癡癡望着她。
眼前這人的面色蒼白的可怕,比之原來消瘦了許多,連睡着的時候,眉心竟都是緊蹙着的,帶着濃濃的化不開的倦意,好像、好像一朵動人又嬌媚的花朵,生生被攀折下來,生機一點點被耗盡,似乎不久便會香消玉殒了……
柳松言是真的舍不得了,他擔心再這樣下去,梓玉只怕真的會沒命!
他臨走前好生教訓了那兩個小丫頭一頓,又吩咐那三人務必要好生照顧梓玉,最後特意交代了一句不許再喂她那藥……
他的聲音壓得低,可這院子太過安靜,梓玉緩緩睜開眼,望着月色中曼曼飛舞的輕紗,淺淺一笑,又疲倦地阖上眼睑……她真的太累了,先前忍着厭惡演這麽一出戲,她只怕自己會堅持不住!
找到了一個人的弱點,就能下手了……
梓玉再沒有被喂過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只不過緩了幾日,身子便有了力道。梓玉心中竊喜,面上卻依舊不動聲色,維持着一副病怏怏的模樣。
此後好幾天,她都沒有再見過柳松言,梓玉的膽子也大了些,仗着那人的癡心,常常使喚兩個小丫頭,一會兒說起來寫字作畫,讓她們去準備筆墨紙硯,一會兒又說閑得發慌,讓她們去買話本子,還特地交代是哪幾本!兩個小丫頭受盡了梓玉的氣,偏偏還得忍着,只因為柳松言交代過,除了離開一事,其他的都得順着梓玉!
梓玉用的東西一向挑剔。原先還在閨閣中,齊不語便是處處寵着她,給她的都是上好的東西。待成婚進了宮,小皇帝三不五時地賞賜下來,梓玉用的自然更好了。可說來也奇怪,梓玉讓那兩個小丫頭去買回來的筆墨紙硯、綢緞絲線都是上品,就連時下京城裏最流行的話本子,這兒居然也有!
梓玉不禁懷疑,這一處到底是哪兒,不會是京城吧?這麽一想,她越發覺得可能了,亦越發留意。直到某一日梓玉故意說溜嘴,吩咐他們去買七合堂的胭脂——七合堂是京城最好的胭脂鋪,獨一份,別無分鋪,城裏的大家小姐們幾乎都用這家的,梓玉亦是——那小丫頭居然就這麽買了回來!
梓玉看着眼前的胭脂水粉,心下驚訝不已,這柳松言的膽子真大,居然堂而皇之地将她藏在京城,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那個小混蛋只怕還在外面瞎折騰呢!
這個認知雖然令梓玉振奮,可這幾日據她觀察下來發現要逃更難了——這個院子似乎隸屬于一座大宅,只是這一處偏僻,平日幾乎沒什麽人來,高門大戶,守衛森嚴,她孤身一人要想逃走,只怕插翅都難飛!
梓玉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從柳松言下手,慢慢麻痹、放松他的警惕吧……這是一場惡戰,操之不及!
眼見着那兩個丫頭已經漸漸被自己奴役慣了,梓玉便徹底放開手腳,好幾次都将兩個丫頭一起支出去,剩那一個老嬷嬷看着她。她知道柳松言肯定有疑心會猜忌,所以,梓玉也不動聲色,照舊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只是面上裝出一副處心積慮要逃的樣子——若說她這個時候突然轉了性子依附于他,只怕誰都不會信!她得讓這個人相信,自己是真的“不想逃了”!
柳松言對梓玉這些天的所作所為确實一清二楚,甚至那七合堂的胭脂也是他允許丫頭去買的。他知道梓玉猜出了這兒是京城,他便更害怕梓玉現在是在和自己演戲!所以,他也不動聲色地随她折騰,還慢慢允許那三人故意放松看官,他倒要看梓玉能沉住氣到什麽時候!
兩個人就這麽心知肚明的擰着,梓玉心下雖然着急,卻也不敢輕舉妄動,每日練字畫畫,日子越過越惬意,好像什麽煩心事都沒有,松言看在眼裏,只是笑——兩個人的耐心到底誰更好一些?
就這麽不緊不慢的又過了幾日,梓玉一日起來,見那兩個丫頭和婆子都換了素服,心下不覺奇怪,便問她們府裏到底誰死了。可那三個人哪兒能說話,梓玉自覺無趣,外頭有人緩緩出了聲。
“七妹,陛下昨夜發訃告,诏告天下後崩,百姓素服三日……”
梓玉正在梳頭,聽着南窗下這句話,她握着梳子的手顫了顫,終沒了力道,玉梳墜在案上,砰地一聲,碎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補周五昨晚的更新,今天的我晚上再來碼字,絕不會無故缺更新的,我的坑品可是很有保障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