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死而無憾
“陛下昨夜發訃告,诏告天下後崩……”
這短短一句話在耳畔不斷萦繞,梓玉混沌不堪,額間漲的很痛,她很想挪回榻上什麽都不想好好睡一覺,可身子沉重極了,什麽都動不了,什麽也做不了,只能怔怔愣在那兒,盯着案上碎成兩截的玉梳發呆,手裏還維持着方才梳頭的姿勢,好像一下子被抽了魂,只餘一副空殼!
柳松言此刻也不進屋,靜靜待在院中,誰都沒有再打破沉默。這樣詭異的安靜過去好半晌,裏面那人終于問他:“你沒騙我?”
梓玉的聲音冰冰涼涼,聽不出任何的情緒,可不知為何,這樣的話、這樣的态度偏偏像是尖銳又閃着寒光的冬日刺骨冰柱,直戳人心,讓人沒來由的心疼。他雖心疼,口中說的話卻依舊殘酷,毫不留情:“如今外面家家戶戶門楣皆懸白绫,來來往往的百姓均着缟素……呵,七妹,整個天下都在為你服喪呢!”
頓了頓,他無限感慨道:“你看,他真的不要你了……”
這話便是在她揪起來的心尖上又紮了一刀,生疼!
瞳孔微微縮了縮,一雙眸子瞬間便模糊了,梓玉死死抿着唇,用力地眨眼,試圖将那些惱人的氤氲水氣給眨回去,“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她不停地默念這五個字,像是一道催眠符咒,更是支撐她到現在的希冀!
深吸了好幾口氣,梓玉方撿起先前跌碎的梳子,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梳着,可梳着梳着,那些苦苦忍着的淚珠仍舊跟斷了線似的奪眶而出,一滴一滴晶瑩剔透,落在案上,瞬間聚起一灘水漬……
梓玉沒好氣地丢開手裏的玉梳,那東西不知砸在了哪兒,發出更加清脆的一聲動靜,應該是碎的更厲害了些,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臉,終于嗚咽痛哭,“這不是真的!”這怎麽可能是真的呢?
“這就是真的……”
裏面的哭聲愈發痛苦,亦愈發揪心,松言在窗外靜靜聽着,忽的垂下眼眸,他握緊了拳,默默說了一句“對不起”,可惜,沒人聽得見……
他想要梓玉徹底死心,可是,真到了這一步,他才發現自己更不好受!
柳松言默默離開,可又實在放心不下,等到了夜裏,便又悄悄過來看她。暈黃的燭火下,梓玉正垂着頭,不知在忙碌什麽。待靠近了些,他才發現梓玉是在打一條絲絡。烏黑的眼眸一動不動,只盯着手裏的絲線,專注極了,而指尖繞得飛快,靈巧又娴熟,有些調皮的碎發從耳後落下來,遮住了大半的燭火,也擋去了她大半的容顏,可現在的模樣,卻又給她平添了許多女人的溫婉柔美之意,讓人真真是移不開眼。
察覺到有人來,梓玉擡起臉,扯起嘴角微微一笑,難得寒暄道:“你來了?”說完,又低下頭忙碌。
柳松言滞住,梓玉雖然沒再看他,他卻惶惶無措地點了點頭,又推着輪椅過去,安靜地陪在她身邊,這份靜谧仿若另一個美夢,只有燭火偶爾啵的一聲,提醒着他——這真的不是夢境,她就在他的身旁,觸手可及!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打完絲絡,梓玉淡淡掃了一眼,便将其團成一團,直接往燭火上一丢——柳松言這才算看明白了,這人是想燒了這小玩意兒!他下意識地伸手往前探去,沒想到重心一個不穩,直接栽到在地上,将摔未摔之際,他的指尖正好穿過燃着的燭火将那條剛剛燒了一點的絲絡拽回來,三兩下在地上滅了小火苗,這才嘆道:“這絲絡好好的,你拿它出氣做什麽?”說着又拍了拍方才在地上沾着灰的地方。
梓玉看他這樣,忽然又好生酸楚……不管皇帝要不要她了,她對這人從來都只是利用罷了!
上前攙他起來,梓玉嘆道:“你若是真心喜歡,我重新再打一條送你便是,何苦這樣?”
那人卻只是笑,他将絲縧折好小心的收回袖中,這才回了一句“我樂意”,這三個字裏透着極大的喜悅,是發自肺腑的高興!
梓玉尴尬笑了笑,扶着他坐好,正要抽回手,卻被他輕輕摁住。這人的掌心很涼,梓玉吓了一跳忙抽回手,背在身後不自在地搓了搓,只聽那人低聲道:“七妹,為了你,我是真的死而無憾……”
梓玉心裏很亂,她只能緊攥着手,卻不知該怎麽回應才好,過了好半晌,才讷讷道:“夜深了,你回吧。”
就這樣的一句話,也夠柳松言高興很久,至少,她沒那麽抗拒他了!
他想,若是一直這樣下去,他們便會漸漸好起來的,而最終有一天,她會真心接受自己,願意做他的妻!
他騙了她很多,可那句死而無憾卻是真的……
***
這一日的崇文大殿內氣氛很不尋常,因為稱病在家久未上朝的齊不語終于現身了。
他那兩個案子查起來挺輕松的,樹倒猢狲散,牆倒衆人推,所以進展十分神速,不多時日,陸陸續續各項罪名落實下來,齊府衆人就等着锒铛入獄!
齊不語今日來此,為的是自證清白。可清白這玩意兒,哪兒是自證能證得清的?衆口铄金,大抵如此!
他跪在最前面,表完心跡,只等着上頭那人說話。
秋衡第一眼望見齊不語時,竟有些不敢認了——這人平日挺精神的,可現在的身形佝偻又幹癟,面容枯瘦,連頭發都徹底花白,真的成了個萎靡的老頭子!一時之間,秋衡心裏酸酸的,暗想,若是梓玉瞧見她爹這副模樣,定然又會掉眼淚!
秋衡擺手示意退朝,錢串兒提着嗓子喊了一聲,那些等着看齊不語下場的人都松了一口氣——皇帝沒有說話,那便是默認了齊不語的罪行,謀逆的大罪,那可是要抄家砍頭的啊!
衆人散去,大殿內空空蕩蕩,齊不語卻依舊跪着垂死掙紮。
“齊大人回去吧,”領了皇帝口谕去而複返的錢串兒嘆了一聲,不禁勸道,“陛下這些日子心裏苦的很,大人先回吧……”說着,他去扶齊不語起來。
齊不語知道小皇帝的脾氣,此時也不好再堅持,他顫顫巍巍地起身,猶豫了會兒,又問道:“錢公公,我還想多打聽一句,你可知皇後的下落查的如何了?”——自從梓玉失蹤的消息傳回京,他們阖府上下沒有不擔憂的,而一向疼愛梓玉的齊夫人更是整日以淚洗面,昏厥過去好幾次!這事到現在已經一個月有餘,還沒有丁點消息,他怎能不心焦?甚至,他擔心梓玉的安危更甚自己的麻煩!
錢串兒自然是搖頭,皇後一事已經成了陛下的心病,這宮裏誰都不敢提,唯獨太後還會念叨幾句,可念叨的內容也只不過是勸陛下接受事實,然後速速诏告天下……可陛下哪兒肯吶?
錢串兒看在眼裏,都替陛下難過和發愁!
所有的人都說皇後和齊不語是反賊,說她畏罪潛逃,說皇後背棄了他,可唯獨他一個人不信!
這種堅持是什麽?錢串兒真的不明白!
秋衡回宮剛剛換上常服,太後又派人來請他了。想到那翻來覆去的幾句話,秋衡只覺得無比心煩。他蹙眉告訴來人“朕還有其他要事,稍後再去探望母後”,說罷,也不等太後反應,徑自帶着錢串兒出了宮。
京城偌大,他卻不知道該去哪兒,或者說,這天下都是他的,可皇帝依舊無處可去,最後,想到早朝上萎頓的齊不語,想着那兒也是梓玉的半個家,皇帝便去了齊府。
齊府占了半條安業街,地方很大,還沒到跟前,皇帝就望見齊府一派缟素,“齊府最近誰去了?”他疑道。
“奴才沒聽說。”錢串兒如實答道。
看着那奪目刺眼的白,秋衡有些明白其中的意思了,他的心情愈發沉重起來。
聽聞皇帝親至,齊府門前烏泱泱跪了一大片人,秋衡擡眸望了一眼白色的門楣,嘆道:“将這滿府缟素撤了吧,不吉利!”
齊不語搖頭:“陛下,就算不是為了皇……也是要為我齊府上下數十條人命送行!”他說這話的意思再清楚不過,自知死期将至,所以早作打算。當然,齊不語現在在皇帝面前提起來,還有另外一層打算,那便是要以退為進,自證清白。
皇帝怎不知他話中有話,“首輔,起來吧,你我既是君臣又是翁婿,今日便單獨聊聊。”
齊不語一怔,小皇帝在打什麽主意?居然和自己套起親近,非常不對勁啊!
不得不防!
書房中,齊不語又一次狠狠的表明了心跡,言罷,取出一枚玄色龍紋佩,雙手恭敬舉着,跪下來正色道:“陛下,這是皇後娘娘出宮前留給府裏的,說是陛下金口玉言定能護阖府上下平安,如今老臣遭奸人誣陷,只求陛下能查個清楚,還老臣個清白,莫受那些奸佞之徒的蒙蔽!”
看着那枚龍紋玉佩,秋衡心口一窒,他負手上前,拈起玉佩靜靜端詳、這是他送給梓玉的,當時還曾說什麽要許她一世安穩,可現在……
“首輔,此事朕暗中已查出六七分,可暫時還不能你清白……”
齊不語不解,只聽皇帝繼續道:“非但如此,朕還得借你及府中衆人的項上人頭一用!”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