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約會(四)

雖然池駿在發現何心遠的病情後, 就做好了何心遠有可能一生都無法恢複的準備, 但真的親耳聽到答案後,池駿的心髒仿佛被人撕裂了一樣, 不敢想象在病床上醒過來的何心遠, 會有多麽痛苦。

海馬體掌管着人的短期記憶, 這就是為什麽何心遠生病前後幾年的記憶都模糊不堪,并且在之後的生活中深受其害, 經常幾分鐘之前的事情都記不清。

“病情鞏固後我辦了出院手續, 但重新回到校園後,我的成績一落千丈。書不管看幾遍都記不住, 那些原本屬于我的知識全都從腦海中溜走了, 我原本可以無礙閱讀英文文獻, 可一夜之間詞彙量倒退回高中。更糟糕的是,我連自己寫了一半的畢業論文都看不懂,論文中那些複雜的專有名詞,我需要一遍遍的查閱, 等到我站在答辯臺上時, 磕磕絆絆的連論文主題都複述不出來。”

在向“好友”坦承了自己的病情後, 何心遠心中的大石終于落下。果然,被迫向讨厭的老同學講述病情,與主動向關心自己的好友講述病情,是完全不同的心理感受。

他覺得自己像是把身上的所有保護層都在池駿面前剝開,坦蕩蕩的展現自己的缺憾。

池駿認識過去的他,而何心遠要做的, 是介紹新的自己。

他不需要同情——方向是他選的,路是他走的,面對失去了記憶能力的自己,他也曾崩潰,也曾懊悔……現在的他已經平靜的接受了一切,他早就收拾好行囊,打算向着未來繼續走下去。

他唯一需要的,就是在自己累的時候,能有人扶他一把。

何心遠希望池駿會是那個走在自己身旁的人。

待何心遠講完自己的事情,紙杯裏的米酒已經空了。

何心遠用筷子小心的把紙杯底部沉澱的糯米扒拉出來幾粒,被酒液泡發的糯米柔軟清甜,用尖一抿就化在了嘴裏。

見池駿還沉浸在剛剛的故事中,何心遠無奈的搖搖頭,拍拍桌子喚回了他的神志。

“池駿,我和你說這麽多,要的不是你這幅天塌下來的表情。我才是失憶的那個,我都懶得自怨自艾,你就不要替我苦惱了。你是我失而複得的朋友,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來自于朋友的廉價的同情。”

池駿很想告訴他,自己想要給他的絕對不是廉價的同情,而是想要伴他左右的愛情,但又怕自己過于冒進,吓到剛向自己坦承過去的何心遠。

他只能點點頭,慎之又慎的許下承諾:“你放心,我會把咱們之前錯過的時間都補回來的。”

吃完一頓熱騰騰的米線,兩人把砂鍋送到清潔車上,相攜出了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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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黑的早,這才五點出頭,天色已經微微暗了。下午沒課的學生們提前湧進了食堂,他們逆着人流向前走着,像是兩尾游錯了方向的小魚。

忽然,何心遠停下腳步,有些茫然的四處張望了一下,接着摸摸肚子,回頭看了看食堂的招牌。

“池駿!”何心遠尴尬的叫他。

池駿立即明白過來,體貼的問:“忘了?”

何心遠點點頭,臉色微紅:“要不是肚子是飽的,我都不知道咱們已經把米線吃完了。”

他的記憶又在作怪了,最近的記憶只能追溯到池駿端了一盆蓋滿了各式丸子、蔬菜的米線坐在他對面,他甚至想不起來他第一筷子夾得是什麽。

真是太令他失望了。

“我是不是和你講了我失憶的事情?”

“嗯。”

“那鴨子的事情呢?”

“也講了,不過這件事你大學時就和我說過。”

“……那看來是都講了。”何心遠因為忽然失憶而傻愣愣的模樣相當可愛,“那悠悠在少林寺學藝的事情我也說過了吧?”

“哦,這個沒……等等!”池駿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你說你弟是在哪兒學藝?”

何心遠的語氣很随意,好像能進少林寺學武是多麽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樣。“少林寺啊。他所在的孤兒院是少林寺的幫扶對象,他從小就體格出衆,剛上小學時就被師傅選走了。他一直跟着師傅練到十八歲,有機會的話,我讓他給你看看他的獲獎證書,這麽厚一摞,好多都是國外的呢。”

“……”池駿臉上寫滿了四個字:一言難盡。

有一個從小在少林寺練武的小舅子,可小舅子對他除了冷言冷語之外從沒動過手,他是不是應該謝趙悠悠不殺之恩?

不,不對……出家人是不能殺生的。

池駿:“所以你弟弟是還俗的小和尚?”

“不是,他們也收俗家弟子,雖然不說頓頓大魚大肉,但應該有的雞蛋牛奶都是供應充足的。為了統一管理,這幫小子都剃了光頭,比賽的武衣也是類似僧袍的樣式。”

池駿腦內立即出現了趙悠悠那張和何心遠一模一樣的臉蛋……一想到小小只的何心遠打扮成小和尚的模樣,光溜溜的頭上一根毛都沒有,短胳臂短腿穿着一身僧衣,他就萌的想噴鼻血!

不行不行,不能再繼續想下去了,要是繼續下去,充血的可不光是上面這個腦袋了。

“你倒是出來啊!”趙悠悠很不滿的皺着眉頭,催促着躲在牆角的男人。

丁大東委屈的藏在沙袋之後,像是個被輕薄的少女似得雙手交叉,用拳擊手靶擋住了自己的上身。

“悠悠,你再讓我歇一會兒好不好?”他靠牆支撐着,雙腿發軟,全身無力,那模樣活像被一百個趙悠悠輪奸了一樣。

“你都休了二十分鐘了!”趙悠悠挑眉,“是誰那天說要陪我玩一天的?”

說起這事,丁大東真恨不得自掌嘴,他雖然知道趙悠悠練過武,但權當是強身健體的那種,哪想到是實打實的武術!他昨晚還做夢兩人花前月下,進展迅猛,哪想見面之後,趙悠悠直接把他帶到了一家位于郊區的武館,逼迫他換上陪練的衣服,接着就是一陣強勢猛攻!

武術一門,一通百通。雖然趙悠悠小時候練的是少林拳腳,但基本功紮實,體格強韌,學什麽散打、泰拳也是似模似樣,雖然不能跟浸淫此道的老手媲美,但外人看來還是相當有威懾力的。

所謂陪練,就是不管揍人的那個怎麽踹打,陪練都只能用手靶承受。但當趙悠悠擡起一腳重重踹來,丁大東下意識的拔腿便跑,一溜煙就躲到了牆角。場外圍觀的幾個教練(也是趙悠悠的同門師兄弟)差點笑破肚子,起哄道:“悠然,你哪裏找來的軟腳蝦,膽子有沒有卵蛋大?”

趙悠悠被師兄們臊的不行,格外丢臉,拎着丁大東的衣領讓他在場內乖乖站好。

丁大東是要臉面的,平白被這麽多人嘲笑他也不爽,下定決心這次絕對不躲了,趙悠悠沖拳而出,他就硬生生的接了下來。

可問題是,有經驗的陪練都不是像木樁子一樣站着不動的,他們要随着練習者的施力方向去卸力。丁大東哪懂這些,舉着手臂呆呆不動,原本以為手靶那麽厚不會有什麽事,哪想到堅持不到十分鐘,他就疼得雙臂酸脹。

偏偏趙悠悠攻勢越來越猛,雙眼盯着前方,仿佛面前的是他的天生仇敵,他勢要将對方打成肉泥不可。

趙悠悠因為哥哥被池駿搶走注意力的事情非常不滿,憋着一肚子火沒處發,偏偏丁大東撞上他的槍口,他當然不會讓池駿的損友有好果子吃。

沒錯,趙悠悠大方承認,他就是在遷怒!——可如果丁大東真不想挨揍,大不了當逃兵溜走,趙悠悠絕不會喪心病狂的把他抓回來繼續揍。

別看丁大東嘴上說怕,胳臂發軟,但一雙腿根本沒往大門口邁過一步。

因為他實在覺得,面前這只怒氣沖沖的小獅子,真的是……嘶……真的是太夠味了!

不過再辣的美味,也得有命承受才好。

丁大東是個坐家……啊不,作家,被全方位痛揍了兩個小時,感覺脖子以下都不是自己的了,所有肌肉和血管都在大聲向他抗議,他感覺明天……不,一個星期之內,他連坐在電腦前打字都困難!

……

好不容易熬過幾個小時的非人折磨,丁大東仿佛全身上下都被人拆碎了又随便組合在一起。

他扔掉手靶,茍延殘喘的癱在場邊,望着挑高天花板上的吊燈,随時都能睡過去。

就在他又累又困之際,換上了便服的趙悠悠忽然出現在他身邊,沒什麽表情的坐在了他身邊,板着一張臉,把他胳臂上的衣服撸了上去。

丁大東暈乎乎的問:“你這是……?”

趙悠悠沒有回答,不知從哪裏變出一大罐藥膏,刺鼻的中藥氣味從髒兮兮的塑料罐裏飄出來,嗆得丁大東直打噴嚏。

趙悠悠白了他一眼,伸手從藥罐子裏挖出來一大坨淺棕色的藥泥,啪的一聲甩在丁大東的左臂上,疼得他呲牙咧嘴。

“忍着。”扔下這兩個字,趙悠悠搓熱雙手,把手掌貼在丁大東的胳臂上,均勻的抹開了粘稠的藥膏。說來奇怪,那藥膏看着深,但抹開後只剩下極淺的顏色,敷上去冰冰涼涼,原本脹痛的胳臂很快就沒那麽疼了。

可不等丁大東放松下來,趙悠悠左手攥緊他的手腕,右手拇指食指掐在他的小臂上,從上到下狠狠一捋,丁大東只覺得被他壓住的那根筋酸疼漲麻,被他捋過後又舒服至極。

緊接着,趙悠悠的右手圈住他的胳臂,向外一擰,把他繃緊的肌肉硬生生擰松了。

就這麽自下往上一邊捋一邊擰一邊摁一邊揉,藥膏漸漸滲透進了雙臂的肌肉裏,讓丁大東舒服的直哼哼。

就這樣擰完小臂擰大臂,擰完左臂擰右臂,過了足有半個小時,丁大東的兩臂才吃進去全部藥效,他偷偷看了眼趙悠悠,只見他一頭薄汗,望着自己的雙眼中,半是笑意半是嫌棄。

丁大東厚着臉皮想讓他給自己揉揉腿,可趙悠悠直接站起了身,用嘴向藥膏的方向努了努,說:“剛才見你不方便才幫你,腿上你自己抹。”

“哎,你動作太快了我沒學會……”

“沒學會就算了,別怪我不提醒你,今天不揉開了,明天你就得做輪椅。”

“……呃……”

“還有,這罐活肌止痛藥膏是拿最好的藥材熬制的,一罐三千八,記得去前臺結賬。”

丁大東哎呦哎呦的坐起身來,心想活了這麽多年,終于明白什麽叫花錢找罪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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