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諾。”秦沐辰的聲音從二樓傳來，有幾分僵硬緊繃。

雲諾和白微羽上樓，秦沐辰面色凝重地翻着一疊資料，見到雲諾，轉手把手裏的資料遞給她。

雲諾低頭翻了幾頁，先是微微一愣，目光刀子一樣地掃向秦沐辰：“哪裏找到的？她不是能幹出這種事情的人。”

“報告在書桌的抽屜裏，這份實驗員名單在床底下的保險櫃裏，我知道她常用的密碼。”秦沐辰的臉色很不好看，“上面寫了幾條批示，她的字我認得。”

實驗報告的內容大致是關于M基地喪屍病毒研究處的實驗成果，裏面一項項幾乎稱得上滅絕人性的人體實驗看得人心驚膽戰。

資料裏記錄了一百多個實驗體，一半是喪屍，一半是人類，這還只是一小部分，得益于李乘月的異能和M基地的強大，M基地研究處既有源源不斷的喪屍資源，也有無數前來投奔的，沒有什麽力量也沒有背景，可以任意殺伐的人類。

雲諾手裏的資料被捏皺了一角。

秦沐辰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像勸服自己一樣地說：“有一些犧牲是沒辦法的，乘月也只是想找出戰勝喪屍病毒的方法，現在這種時候……已經是這種時候了，只要能找到活下來的辦法，誰管這是殺了多少人得到的，乘月她……做的是對的。”

只要這些實驗能夠成功，誰會在乎有多殘忍多滅絕人性？李乘月和這一衆劊子手就是救世主。

但是很可惜，李乘月沒有做成救世主，而是凄慘地躺在了這裏。

白微羽掃到一眼紙上的字，擡頭輕柔地望着雲諾臉上的表情，等着她的回應。

雲諾沉默了。

她微微睜大眼睛，看着手中資料上一行一行的字，屋外傳來隐隐的喪屍的嚎叫，從得知M基地毀滅開始，到現在，不過數個小時，卻也只是在這幾個小時間，幾乎讓她看不清那個曾經熟悉的女孩的樣子了。

末世前，第一次在實驗室相遇時那個假小子一樣的李乘月。

脾氣火爆時不時跟秦沐辰吵架，笑着拉着她走過大街小巷的李乘月。

盤着腿坐在床上洩憤似的拌着一碗水果沙拉，大罵男人都是大豬蹄子的李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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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離家出走的時候，把沒有地方去的她帶回家的李乘月。

末世後，再一次見面，高興地對他們說“我就知道你們一定還活着”的李乘月。

伸出手笑着邀請他們來M基地的李乘月。

還有控制了變成喪屍的父母，把它們養在身邊的李乘月。

瘋狂地進行着人體實驗，殘酷地草菅人命的李乘月。

以及最後，靜靜躺在床上，滿身鮮花，面帶微笑的李乘月。

這就是末世。

雲諾幾乎是第一次，真正理解了什麽是末世。一直以來，她空有強大的異能，可以輕易地保護自己保護自己身邊的人的免受死亡的威脅，她冷淡地，驕傲地擋在衆人面前，生活變得艱難，但是對她來說，也僅僅只是換了一種活下去的方式罷了。

原來，這才是末世。

人都成了瘋子。

白微羽微微轉開眼睛，眼裏的神情倒也說不上失望，她松開了雲諾的衣角，垂眼從地上撿起一朵花。

單朵的紫陽花很小，四片花瓣，薄而柔弱，紅得濃重異常，像吸飽了血。

“她也覺得這是對的吧。”白微羽輕柔地想道，“畢竟，這是末世啊。更何況人總是偏心的，李乘月是他們的朋友，又已經以這樣的方式，慘烈地死在了他們面前。”

雲諾緩緩開口，聲音是穩的：“任何理由的殺人都不是正确的。”

白微羽微微一愣，目光終于又落在了雲諾的臉上。

秦沐辰攥緊了拳頭：“小諾，你想說乘月做錯了嗎？”

雲諾還沒出聲，秦沐辰繼續道：“但是有些事必須有人做，有些犧牲必須有人付出，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他還想說，放棄你那些天真的想法吧，人永遠是比喪屍更加可怕的東西，但是他沒有說出口，他了解雲諾深刻入骨的固執。

“我們能無關緊要地覺得這些犧牲是沒辦法的。”雲諾低聲說，“只是因為我們運氣好，正好不是那些被犧牲掉的人。”

白微羽深黑的瞳孔微微亮了起來，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柔軟光華，她帶着幾分吃驚和幾分寬容看着雲諾，像是看着一個涉世未深不通世理的孩子，幾秒後她又輕輕掩起了自己的目光，嘴角微微一抿，滑過一個難以察覺的弧度。

秦沐辰的眼神暗了下去，雲諾不偏不倚地和他對視。

“那個，雲姐，秦大哥……”鐘年年在這氛圍下大氣不敢喘一口，頂着壓力出聲，“現在不是讨論倫理道德的時候……吧？”

秦沐辰別開臉。

雲諾低頭翻動着手裏的資料，從實驗員名單裏抽出一張，對着幾個人展開：“哪怕初衷真的無私高尚，殺戮就是殺戮……而且這裏面不知道有多少算計，李乘月的死和中央基地，和這些人體實驗脫不了關系。”

名單上貼着一張照片，一寸照，裏面是一個三十多歲，戴眼鏡的男人，面容清俊儒雅，旁邊是簡歷和李乘月用紅筆寫的一些話。

“中央基地派來的實驗組組長，很年輕，但在組內很有威望，對喪屍的了解程度令人震驚，不可能是在末世開始後才開始研究的。我知道他暗中有跟中央基地聯絡，中央基地和喪屍的出現到底有沒有關系？他們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想利用我做什麽？到底為什麽把他派到我這裏？這些都是□□，但是我必須依賴他，只有他有可能成功。”

鐘年年看完了這些紅字，眯起眼睛念了一遍資料上的名字：“宋……祗？完全沒聽說過。”

雲諾看向秦沐辰，秦沐辰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也搖搖頭。

“這個人重點注意，李乘月的死，中央基地阻止其他基地私下調查M基地，估計都跟他有關。”雲諾又往後翻了幾頁報告，手指突然頓住了。

這份報告裏缺了幾頁，看缺少的頁數和前後內容，應該是某一個實驗體的資料和實驗成果。

雲諾：“所有的都在這裏了嗎？”

鐘年年點頭：“所有可能有用的東西都在這裏了，我們沒有找到日記。”

雲諾的心髒一沉，突然就想到了那只變異種在逃離之前捂住衣襟的動作，以及因為那個動作而沒有避開自己最後一擊的事實。

是巧合，還是有什麽蹊跷？

不過現在想這些也得不到結果，雲諾把手裏的資料全部遞給鐘年年，說，“你們想辦法确定實驗室的方位，東西收好，這裏我來處理。”

鐘年年還想說什麽，秦沐辰擡手按在她肩膀上。

“走吧。”他似乎在一瞬間就理解了雲諾想要做什麽，那雙桃花眼也失去了平時所有的風流味道，暗沉沉的一片，“跟緊我和張叔，我現在可能沒什麽心情時刻盯着你有沒有危險。”

鐘年年嘴唇一抖，不說話了。

雲諾低頭對沒有動的白微羽說：“你也跟他們走，小心喪屍。”

白微羽抿嘴，突然擡手舉到雲諾面前，手腕翻轉，捏出了一塊巧克力。

“是黑巧克力，會有點苦。”白微羽輕輕彎起眼睛。

很乖，很溫柔的笑容，好像剛剛回暖的春風。

雲諾突然不合時宜地想到，這似乎是這個腼腆的女孩從見到他們起，第一次露出笑容。

白微羽擦了擦雲諾的手，把巧克力放在她的掌心，輕聲說：“我一個外人這麽說可能不太合适，不過等所有事情結束之後，跟秦沐辰好好談一談吧。他未必覺得人體實驗是對的，他只是想要去認同李乘月，如果有一天你做了他覺得錯誤的事情，他也會勸服自己來認同你。”

“大概對他來說，他珍視的人，是比他信奉的對錯更重要的東西，所以在他眼裏，你的冷靜和執着未免不近人情。”

雲諾愣了愣。

白微羽蜷起雲諾的手指，對她微笑道：“但你們其實是一樣的在傷心着。”

掌心的巧克力仿佛在一瞬間燒了起來，帶着灼熱的溫度燙進了心裏，白微羽幾步跟上秦沐辰幾個，寬大的鬥篷和帽子因為風微微鼓起，她擡手按住自己的帽子，露出伶仃的手腕和幾絲飄飛的長發。

雲諾從在屋子裏尋找線索的時候，甚至更早一點，從白微羽在牆角的雜物裏朝她遞出食物的時候，就隐約察覺到了這個女孩包裹在沉默中的細致和溫柔。

只是她并沒有放在心上，這個女孩是一個與她無關的人，只不過偶然同行一段路罷了。

更何況，在末世，不受強大力量保護的溫柔，是沒有任何意義，只是一把害人害己的利劍。

雲諾攤開手掌，巧克力的邊緣有一點融化。

她默默地把手中的巧克力送進嘴裏。

苦。

濃郁的，幾乎不帶任何甜的苦化在口腔裏，蠻不講理，好像非要逼出一滴痛苦的眼淚來一般。

**

白微羽緊緊跟着鐘年年，秦沐辰在前面擺弄着一個手掌大的機器，他不知道從哪裏調出了M基地的地圖，快速排查着實驗室可能在的地方。

他們貼着牆無聲地往前走着，一只突然冒出靠近白微羽的喪屍被張靖一刀削掉了頭，這個中年男人安撫地對白微羽笑了笑：“別太害怕，我們雖然比不上隊長，但也能保護你。”

白微羽乖巧地點頭，并不出聲。

她突然感覺到什麽，在一陣吹來的暖風中回過頭，擡手擋住前額。

轟然火光，直沖雲霄，即使他們已經走得有些遠了，依舊能夠清晰得看到。

那是李乘月的家的方向，最燙最熱的火，焚毀了所有，無論是溫暖的還是肮髒的，連同那大片大片的紫陽花。一時間白微羽仿佛能夠看到雲諾從火光中走來，逆光的臉隐沒在柔軟的陰影裏，但每一根飄飛的發絲卻都被火光染得鮮亮。

她的身後，是一場安寧的，祥和的，如同禱告一般的灰飛煙滅，那一家人的血肉骨灰将纏綿在一起，幹幹淨淨地飛散在廣袤的藍天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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