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白微羽并不覺得自己哭了, 這只是因為眼睛的黏膜受到刺激。
但她的眼前的确模糊一片,她透過寡薄混沌的水霧看着雲諾,心裏似乎被一根針輕輕一刺,微微的疼痛過後淌出了暖融融的酸澀的水。
小醜觑到白微羽的神情, 臉色忽然變了。
床上, 喪屍冉冉已經徹底不耐煩,但又本能地感受到雲諾的威脅, 暫時不敢靠近,就往左邊關着幸存者的那扇門爬過去。
雲諾還陷在幻境裏, 小醜咬咬牙,腳下一頓, 張嘴朝雲諾咬過去, 指甲尖銳修長, 想要劃破雲諾的皮膚。
必須趕緊讓她感染,否則……
白微羽突然開口, 聲音清澈而溫柔, 好像漫過來的陽光。
“叫我小魚吧。”
她似乎是突然改變的主意, 話說出口的瞬間還愣了一下,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這樣說,但她随即露出一點笑意:“我想聽姐姐給我一個特別的稱呼, 我覺得死亡不可怕的時候,你叫我一聲小魚,我就讓自己更想活下去一點。”
小醜的眼睛裏洶湧而上一片黑沉沉的恐懼,她的指甲已經快要觸碰到雲諾的臉。
但是來不及了。
雲諾的刀鋒像是能破開所有的黑暗, 刀上壓抑着滾燙的熔岩,她終于抓住了那一根垂入地獄的蛛絲,在漫無邊際的幻覺裏破開了那一道通往現實的口子。
她嘶啞地叫了一聲:“小魚!”
她會那麽容易陷入幻境,不過是因為她的心裏,其實一直被困在十年前那個她無能為力的死亡現場,她的內心茫然無依,她哪怕在末世也不肯殺人,并不是因為什麽多麽高尚的道德,只是因為她無法下手。
她見過那麽輕而易舉的死亡,再也難以對自己的同類做出同樣的事情。
她知道,只要她憑着自己的意識殺掉什麽人,只要她接受自己的手沾上鮮血,她就能用層層疊疊的血把那天的血徹底掩蓋,她總有一天能夠麻木,當她殺掉足夠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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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不願意。
銳利的刀鋒劃傷了小醜的胳膊,小醜的面孔扭曲,但也沒心思去管,她快速後退,在雲諾舉着刀追上來的時候一把把冉冉推到角落裏,滴血的胳膊甩出糜爛的芬芳。
但是幻覺在湧起來的瞬間破碎了。
雲諾不殺人,她用另一種方法,強行把自己拖出了那個困住她的房間,從此心門真正緊鎖,再也難以被幻覺侵入。
她叫她:“小魚。”
她把自己生存的意義直截了當地壓在了另一個人身上,再不去思考別的。
她要保護她,要一直叫着這個名字,要讓這個因為弱小看淡了死亡的女孩願意掙紮拼命地抓緊一切機會活下去。
她在這一刻明白,從此她再也無法離開白微羽。
小醜的臉色異常難堪,她的确不擅長近身格鬥,只能依靠變異種強健的體魄和異于常人的反應能力勉強躲避雲諾的刀刃,她的身上已經布滿了深深淺淺的傷痕,都不算嚴重,但滿身是血的模樣看上去着實狼狽的很。
她甚至已經無心維持游樂場的假象,無力控制游樂場裏的喪屍,嚎叫和厮殺的聲音此起彼伏地在窗外響起。
小醜眼睛發紅,屋內一片狼藉。
激烈的交鋒終于短暫地停止了片刻,小醜的指甲抵住了白微羽的胳膊,雲諾按着刀,冰冷地盯着她,眼睛裏除了寒冰,什麽都沒有。
小醜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冷笑:“你應該已經看出來了,你的刀沒辦法給我造成致命傷,你沒有別的手段了,我承認你厲害,很厲害,但是你贏不了我。”
她的指甲微微陷入白微羽的皮膚,再用力一分,就會劃破那裏。
雲諾的呼吸很平穩,被壓在胸腔深處。
小醜說:“我可以放過你,也可以放了這個女孩子,說到底,我只是一個母親,我想要我的孩子恢複神智,僅此而已。”
被推到角落的冉冉已經爬到門邊,想要去吃裏面的人,但卻打不開門,冉冉惱火地大聲嘶吼着,用破皮腐爛的手扒拉房門,刮出一片木刺。
小醜見雲諾無動于衷,緩緩扯出一個冷笑:“我已經退了一步,或者,你非得這個女孩子變成喪屍,再親手殺掉她,你才覺得滿意嗎?”
雲諾面無表情地舉起短刀,刀刃上已經出現了不少缺口,是砍到小醜的骨頭時造成的,小醜的身體強度比人強太多倍,骨骼堅硬無比。
如果不使用異能,的确不可能戰勝她。
雲諾慢慢轉動着手裏的刀,聲音冰冷,語氣卻是溫和的。
她說:“小魚,你可能會受一點小傷,但是相信我,你不會死。”
白微羽的眼睛很輕地閃爍了一下,她慢慢露出一點笑容,柔聲道:“我相信姐姐,只要姐姐還在拿這個名字叫我,我就一定會想盡辦法活下去。”
小醜發出一聲冷笑,她似乎徹底不耐煩了,冉冉的嚎叫讓她心煩意亂,心底那一點可怕的直覺又讓她渾身發冷。
雲諾咬緊牙齒,火焰從掌心吐出,包裹着短刀,那把長不盈尺的短刀被熔岩般的火焰拉長,卷動着洶湧的熱浪向她沖過來。
小醜的神色終于完全動搖了,她本能地想要躲開那烈焰。
但是白微羽異常溫柔地看着卷着火光沖過來的雲諾,一雙眼睛仿佛散發着光芒。她的手心微微張開,在一瞬間湧出了大量黏膩的糖漿,樹膠一般地将小醜整個裹了進去。
麥芽糖?
小醜一下子蒙了,快速變硬的糖将她的身體完全黏住,雖然她真的要掙脫,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但躲閃的機會也只是在那一瞬間,雲諾湧着火光的刀已經到了面前,目标是脖頸,這一擊足夠徹底砍斷。
小醜的眼睛放大,眼睛裏只剩下了火,雖然雲諾有意控制,但過高的溫度依舊在靠近的瞬間點燃了白微羽衣服上的油,只需要幾秒鐘的時間,就能連綿成一片烈烈火光将她徹底吞噬。
而雲諾賭的,就是這幾秒,她必須來得及。
被火焰卷着的刀刃幾乎已經貼上了小醜的脖子,小醜的目光艱難地往冉冉的方向一瞥,在眼角飛出一滴淚水的同時,那雙眼睛裏染上了玉石俱焚的堅決。
她翻轉手腕,不打算防禦自己,只是用帶着病毒的長指甲直直向雲諾劃過去。
來得及。
雲諾固然能殺死她,但是她也必然死在這裏。
她不能讓這樣一個人活下去,不能讓她傷害自己的孩子。
小醜的身體猛的一抖,那只手顫抖着,卻無法擡起來,從靈魂深處傳來的絕對的壓迫感阻止了她的所有動作。
火光蒙蔽了視線的瞬間,她只想再看一看她的女兒。
看一看幾個月前,那個會喊她媽媽,很懂事,只是偶爾因為她總不能陪在身邊而鬧些小脾氣的,還作為一個人活着的女兒。
脖子上傳來劇烈的疼痛,讓她想到了那個病毒突然爆發的午後,整個街上都是逃命的人和瘋狂的喪屍,她還穿着工作時的小醜服,臉上油彩和汗水混在一起,狼狽不堪。
她的懷裏抱着她已經喪屍化的女兒。
她奔跑着,不知道要去哪裏,不知道哪裏能夠救冉冉,只是在這一瞬間非常非常後悔。
為什麽自己總是那麽忙?
為什麽每天在游樂園裏扮着小醜,卻沒有時間帶冉冉來玩哪怕一次?
為什麽,冉冉明明是個那麽懂事的小姑娘,卻一定要遭受這樣的事情?
冉冉嚎叫着,啃食着她的脖頸,那裏已經疼得麻木了,青黑的筋脈湧上她的額頭。
她抽搐着,摔倒在滿地塵埃裏,冉冉猶自不放過她,冉冉成了一個只懂得吃人的怪物。
但即使這樣,她依舊是自己虧欠良多的女兒。
她絕望地嘶吼出聲,頭頂的日光卻突然被遮住了一部分。
她聽到一個聲音,清澈溫柔的聲音,帶着某種奇異的,悲天憫人的溫柔。
“喂——”那個聲音拖着長音,帶着笑問她,“你還好嗎?哪裏不舒服?”
她的大腦瞬間清晰起來,她擡起頭,睜大眼睛,呆愣愣地看着陽光下,朝她微微彎下腰來,笑意溫柔的女孩。
女孩撐着小洋傘,一身做工精致的裙裝,蕾絲層層疊疊,裙擺被裙撐撐得弧度優美,她的長發編織得很精細,發帶在風中微微揚起。
女孩站在末世紛雜混亂的街道上,好像不小心錯走進了畫裏,美麗得格格不入。
纖細的手指輕輕拂過冉冉的頭發,冉冉一下子安靜下來,有些瑟縮地躲進她的懷裏。
女孩含笑,溫柔道:“你很愛她,即使她變成了這樣也不願意放手……你吃了很多苦,對嗎?”
她的眼淚突然就落了下來。
女孩的手指緩緩上移,在她的耳邊別上一朵新鮮的康乃馨,随後指腹溫柔地滑過她的眼角,替她拭去眼淚。
女孩歪着頭,甜美地說:“我喜歡你對她純然的,美好的母愛,母親就應該是這樣的,所以我要獎勵你。”
那個女孩垂着手,鮮血滴在她的臉上。
女孩微笑着說:“我要獎勵你,一個能夠和女兒永遠在一起的機會。”
“但是我需要你去殺人。”
“你願意嗎?”
火光烈烈,滾燙卻又帶着難以言喻的溫暖,小醜茫然地想,她那時候,是怎麽回答的?
小醜的思維卡住了,下一個瞬間,她眼裏的風景翻滾起來,某一個角度,她看見雲諾削斷了白微羽手上的繩子,将她狠狠撲倒在地,白微羽身上沾染的火快速熄滅下去,她被雲諾抱在懷裏,下巴抵在雲諾的肩膀上,很輕巧地擡頭看她。
她想起來了。
那時候,她惶急地咽下了那一片鮮血,她願意為了冉冉做任何事情。
那個女孩垂眸看她,一雙眼睛說不上失望,卻是悲傷的。
女孩随即翹起嘴角笑了,轉過身去,異常溫柔地輕輕說:“人類可真沒意思。”
小醜的頭在地上滾了幾圈,滾到了牆角,睜大的眼睛正好能看見萬事不知,一心只想破門吃人的冉冉。
雲諾快速抹掉白微羽身上的火,白微羽的手臂拉傷了,皮膚上有着星星點點的燎泡,她微笑着遮住那些傷痕,對雲諾說:“沒關系,年年姐在呢。”
雲諾閉着眼睛,白微羽的手柔軟地拍着她的脊背。
仿佛那些破碎的記憶裏,她面容模糊的母親也是這樣輕輕拍着她的背,哼着歌哄她睡覺,那溫柔的調子仿佛就在耳邊。
她聽見母親輕輕叫了她一聲“諾諾”,然後,終于想起了母親的面孔。
那樣的美麗溫柔。
雲諾緊閉的眼角溢出一絲淚水。
不遠處,小醜的頭顱突然張開嘴,在死亡的邊緣發出一聲慘烈的嘶嚎,雲諾迅速把白微羽擋在身後,警惕地看着那頭顱。
小醜卻笑了,她問,不知道在問誰。
“我們在你眼裏,到底是蝼蟻還是玩具?”
作者有話要說:五白:我們在你眼裏,到底是蝼蟻還是玩具?
喂魚(無辜):不能都是嗎?
ps.大家前期千萬別對喂魚抱着什麽太高的期待,她對雲諾的态度就是這是一個比別人更加有趣一點的玩具,而玩具是要拿來玩的,而不是擺着看的
簡而言之,喂魚的溫柔細膩只是本性,裏面沒有真心,她現在喜歡雲諾,就像她喜歡一切美麗美好的東西,但不介意它們砸碎在自己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