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L基地, 別墅。

夜晚寂靜異常,只有輕盈的風聲偶爾越過窗簾。

白微羽坐在客廳裏,細細地掰下一小塊秦詩妤送來的茶餅,用滾水沖泡, 倒掉第一遍茶湯之後再重新注入滾水。

茶香馥郁, 不過白微羽并不愛喝茶,她噬甜, 對于清苦的味道總是比較敏感。

但秦詩妤很喜歡。

白微羽擡頭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的秦詩妤,倒了一杯茶放進她手裏, 微笑說道:“你說的我知道了,今晚你就留在這吧, 會比較安全。”

秦詩妤颔首, 禮貌地說:“希望不會太麻煩你。”

“我不覺得麻煩。”白微羽溫柔地笑了笑, “如果你在姐姐不在的時候出了什麽事,姐姐會覺得對不起秦沐辰。”

秦詩妤沉默一瞬, 低聲開口:“您……”

白微羽傾身, 伸出食指點在秦詩妤的嘴唇上, 止住了她接下來想說的話。

白微羽輕笑道:“我去給你收拾一間客房。”

秦詩妤的神色微微緊繃,她緩慢地點頭,說道:“謝謝。”

“不客氣。”白微羽站起來, 走上二樓幫秦詩妤收拾房間。

秦詩妤這次來到別墅的理由,按照秦詩妤自己的說法,是因為她知道自己很可能會有危險。

從她借着秦沐辰之死找借口從中央基地離開,并恰好避過了這一次的集體感染這件事情裏, 她的父親秦琰應該已經意識到她背叛了中央基地,并且很可能倒向雲諾這一邊,他不會允許自己的女兒,秦家的預言者為雲諾所用,一定會派人來這裏抓她。

而現在L基地有不少精銳前往支援中央,基地中的守備比較空虛,相比較之下,白微羽這裏是整個基地最安全的地方,因為雲諾擔心白微羽的安危,留下了一部分手下專門保護着別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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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詩妤不習慣打擾人,在房間收拾好之後就待在裏面沒有再出來。白微羽收起茶具,給小諾拌好飼料,小諾已經日漸成為一直膘肥體壯的豬,唯獨親昵的姿态還同剛出生時差不多,沒事依舊喜歡往白微羽懷裏鑽,對別人則永遠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臉。

白微羽摸着小諾已經胖得摸不出來的脊背,嘀咕道:“有時候我覺得你不只是一只豬。”

小諾哼哼唧唧地一邊吃一邊擡起頭,白微羽笑着戳戳它的鼻子:“你是一只已經成了精的豬。”

小諾:“哼唧~”

白微羽垂下眼睛,嘴角的笑容很溫柔,卻很淡。

她有幾分怔愣地看着小諾,過了一會兒,突然喃喃道:“對了,得把院子裏的小蘿蔔收進來,晚上沒準會凍壞,再過一段時間應該就能挖出來了,做點腌蘿蔔應該不錯,不知道姐姐喜不喜歡……”

白微羽看向窗外,天上不知什麽時候開始飄起細碎的雪,她裹上一件厚外套,撐傘走進了雪裏。

這樣的雪積不起厚度,白微羽探出手去,冰涼的雪落在手指上,沒有融化。

她的體溫非常低,其實如果雲諾更加敏感一點,早就能覺察到些許不對,她巧笑倩兮地輕易說着謊話,但是有些很本質的東西,她從來沒有刻意去藏得滴水不漏。

如今,白色的亡靈将會引導他們走向真相。

白微羽勾着嘴角,彎腰把一盆盆小蘿蔔搬進屋子裏,蘿蔔有着蒼翠的綠葉,白微羽珍惜地把花盆抱在懷裏,在踏進屋門的瞬間頓了頓腳步。

黑夜寂靜,雲諾留下的人被悄無聲息地幹掉了。

白微羽的腳步只停頓了一瞬,她輕巧地笑着,把花盆小心地擺在花架上,掌心扣着一面小小的鏡子,鏡子很輕地扭了一個角度,照向她的身後。

一個極快的模糊人影閃過來,甚至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原本空蕩蕩的鏡面中突然映照出一線刀光,閃電一般地往白微羽的脖子劈了下去。

**

古樹下,雲諾接住一絲飄落的雪花,那朵雪花輕易在她掌心化成了水,滲進掌紋消失不見。

這理所當然的消失讓雲諾突然有一瞬間的心驚。

密碼破譯得還算順利,近半個小時後,雲穆長舒一口氣,金屬面板上顯現出綠标,雲諾明顯感覺到腳下的土地有幾分震動,随後古樹旁慢慢打開一個能通過一人的入口。

進入入口之後,是往下的長長的樓梯,雲諾閉上眼睛,一瞬間仿佛回到了五年前,她們所有人被蒙着眼睛不知道帶往哪裏,那時候,似乎就有一段這樣的樓梯,深深地往下,很久才能走到盡頭。

樓梯盡頭是巨大的實驗室,此刻實驗室裏一片漆黑,各種燒杯培養皿滾了一地,實驗器械幾乎全被毀了個幹淨,照明設備也差不多全壞了,滿地細碎的玻璃渣子和廢紙。

雲穆說:“入口的密碼鎖還在工作,供電系統應該沒有全毀。”

他一邊說一邊往裏走,實驗室裏空無一人,他們大概猜到了外面那些死在幽靈花下的人的身份。

是這裏的研究員吧。

雲穆在一個房間裏發現了一臺還在工作的電腦,他擺擺手讓雲諾幾個去別處找,自己在電腦前坐下,想要黑進這裏的監控系統,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東西。

剩下的幾個人分散開在這巨大的實驗室裏摸索着,雲諾想要找到當初意外闖入害得秦詩妤失明的那間房間,她直覺那裏肯定有很重要的東西。

但是那畢竟是五年多前的記憶了,雲諾現在也不能完全記起她那時候是怎麽闖進去的,只能根據淺薄的印象往一個方向一間房一間房地搜索。

一時間,空蕩蕩的實驗室裏只剩下淅淅索索的聲音在各處回響,雲穆找到了監視器的錄像,但是如他所想,所有畫面都已經被完全破壞了,他死死皺着眉頭,卯着一股勁兒想要試圖修複一些。

雲穆突然愣住了——這部電腦裏的幾乎所有的數據都被破壞得很幹淨利落,但是有一段卻好像是被刻意保留下來了,居然還有能夠修複的餘地。

那段有可能恢複的監控的日期是2075年6月23日,所有和實驗室有關的資料戛然而止的那一天。

按理說這天的監控應該是兇手最想毀掉的,但偏偏只有這天的內容被保留下來,這實在不太正常。

但是空想是沒有結果的,雲穆在短暫的猶豫之後還是上手進行修複。

就在修複工作快要完成的時候,實驗室的某處突然傳出鐘年年驚恐至極的尖叫。

衆人頓時扔下手裏正在搜的東西趕過去,鐘年年正踉跄着,幾乎連滾帶爬地往後退去。她的面前是一扇被拉開了一半的門,裏面透出些許暖黃的燈光。

雲諾的呼吸滞住,一種強烈的直覺告訴她,大概就是這裏。

鐘年年見到雲諾,渾身發抖地撲過去纏住雲諾的胳膊,嘴唇毫無血色地顫抖着,她想叫一聲“雲姐”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用驚恐的目光盯着雲諾,手指篩糠一般地指向門內。

雲諾的心髒重重地一跳,沒有任何理由,卻仿佛被什麽牽引,這樣似曾相識的感覺讓她一瞬間有點發抖。

雲諾深吸一口氣,将門徹底拉開。

暖黃的燈光傾瀉了滿地。

雲諾呆呆地睜大眼睛,抓着門邊的手極其細微地顫抖起來。

她甚至在光線中往後退了一步。

她沒有露出鐘年年那樣的驚恐和崩潰,僅僅只是這麽看着,似乎在确認,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怎麽回事?”許瑟不明所以地往裏看了一眼,定睛的瞬間也是一愣,她不可置信地說,“這不是那……”

“不是!”鐘年年突然一聲尖叫打斷許瑟的話,她像是想起了什麽,硬生生挂上了半個僵硬的笑容,扯着雲諾的衣服問,“不是,對吧?沒準是雙胞胎什麽的……不對,肯定是雙胞胎,或者就是長得像,對,就只是長得像,你說是吧雲姐?”

雲諾沒有回應,沒有動作,仿佛另一具僵死的屍體。

鐘年年嘴角的笑挂不下去了,她猛然像瘋了一樣想沖進去,被張靖抓住雙手還在不斷掙紮,她像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盯着雲諾,聲音幾乎哀求:“雲姐,他們都不懂,他們都不知道,你肯定看得出來的對嗎?這不是,對嗎?”

雲諾聽着鐘年年帶着哭腔的聲音,只是緩慢地彎下腰,按住了自己的心髒。

她想起來,這種似曾相識的牽引感是什麽了。

幾個月前,第一次見到白微羽的時候,她躲在牆角的雜物堆中,而她朝她走過去。

那個瞬間,就是這樣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引着她走向了那裏。

雲諾張了張嘴,然而胃仿佛一瞬間絞緊,把胃酸逼進了喉嚨,整個喉嚨都被腐蝕了,除了嘔吐的欲/望,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只能問自己。

為什麽來到這裏?

為什麽追求真相?

為什麽……會愛上她?

雲諾的耳邊一陣一陣地響起轟鳴,不知道什麽時候冒出的冷汗流進眼睛裏,刺激得雙眼脹痛,幾乎要流出生理性的眼淚來。

有些記憶就在這混亂的瞬間,終于扯出了一個口子,帶着洶湧的不容置疑的殘忍沖刷了雲諾所有的視線。

她見到自己将一個幼小的女孩推進雜物之中,她對她說:“你躲在這裏,不要出聲,等我來接你。”

那個女孩在一片混亂中擡起臉。

她終于看清了那張肆意着淚痕和血跡的臉,看清了那雙漆黑的盈滿淚水的眼睛。

幼小的手輕輕勾着她的衣袖,女孩流着淚問她:“你會保護我,對嗎?”

雲諾發不出聲音,然後她看着自己的父母被闖進來的人殺死,血流了一地,女孩被他們找出來,女孩在哭,在尖叫,在求救,而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她什麽都做不了,她的身體僵了,木了,冷了。

動彈不得了。

最後一個男人按着女孩的頭把她砸在地上,女孩終于安靜了。

雲諾在意識到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她本能地想要逃避,但還是無法阻止自己回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一個夏天,蟬鳴鼓噪的時候,新搬來的鄰居敲響了她家的門,那個異常漂亮的女孩笑嘻嘻地對她說:“我叫白微羽。”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含着促狹的笑意,故意問道:“喂魚?你家養魚嗎?”

女孩那句氣鼓鼓的“你才喂魚”,漸漸和端陽城中白微羽那句溫柔的“叫我小魚吧”重疊在一起,一聲聲地回蕩在耳邊。

為什麽,她從來沒有詢問過“小魚”這個名字是否有什麽含義?

因為她在逃避啊。

哪怕已經忘記了,本能依舊在驅使着她不要觸碰這些。

就好像十年前,她試圖用一場失憶逃避掉過去所有的痛苦。

十年來,她試圖用故作的冷漠包裹自己,逃避掉所有的傷害。

白微羽曾對她說,逃跑也沒有關系。

白微羽曾告訴她,我永遠不會背叛你。

騙子。

雲諾的脊背微微佝偻着,她挪動着自己的腳步,一步,兩步,她的腳下是大片白色的鈴蘭花,像一個個小小的鈴铛,精致地鋪了滿地。

雲諾嘶啞地開口,聲音已經不似人聲。

“她是。”

毫無疑問,她就是。

眼前是一個布置得極其溫馨的房間,白色的公主床上簇擁着各種各樣的毛絨娃娃,床邊一盞暖黃的燈,一個女孩安靜地躺在娃娃間,面容恍若生時。

她的眼角猶自挂着淚痕,唇邊卻是一抹解脫的笑容。

她的長發蜿蜒鋪灑,左邊攏起一股,編成一根精致的小辮,發間散落着鈴蘭。

她穿着一身純白的洋裝,荷葉邊,泡泡袖,長長的,繡滿白色鈴蘭的美麗裙擺。

雲諾聽到鐘年年近乎崩潰的聲音。

“如果她才是白微羽,那麽現在留在基地裏的那個到底是什麽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白色鈴蘭的花語——幸福即将到來

ps.有一點放心,喂魚就是白微羽,之前描寫的那些也的确是她跟雲諾的過去,喂魚不是一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怪物,另外這篇沒有平行世界的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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