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天空似乎都改變了顏色, 湮粉被飓風卷着,遮天蔽日,這是異能最外圍的景象,再往裏則是一片虛空, 所有存在, 除了大地和天空,都在許琴的異能下化成了虛無。

這景象仿佛地獄的異變, 風卷過的地方,所有一切都在消弭, 雲諾和鐘年年等人帶着許瑟的屍體趕到異能的邊界,邵傑的屍體在爆炸的直升機中, 已經分辨不出來了。

“不能再靠近了。”一個屬下說, “最好再離遠一點, 異能的範圍在不停地膨脹,而且膨脹的速度越來越快……”

他的話音剛落下, 一架飛在異能邊界之外的直升機突然被驟然膨脹的飓風吞噬, 一個瞬間就與風中湮粉融為一體。

雲諾抱着許瑟被燒得僵硬的屍體, 啞聲說:“許瑟,這是玉石俱焚……”

沒有人能靠近許琴,甚至許琴自己都無法關閉自己的異能, 她只能不停地毀滅毀滅,一直到死去的那個瞬間,誰都不知道她的異能最終能擴展到一個怎樣可怕的範圍,再加上她正在有目的性地往人類基地移動……

如果想要把損失降到最低, 唯一的辦法竟然是迅速重新制造引/爆裝置,引/爆許琴身體裏的炸/彈。

但是他們怎麽能這麽做?

“雲姐,到底該怎麽辦?”鐘年年顫抖着,眼睛突然一亮,“我們回去問問秦小姐吧,她肯定預言到了什麽,她會有辦……”

鐘年年沒說完,被一口裹着沙子的風嗆住,痛苦地咳嗆起來。

雲諾似有所覺,瞳孔微微收縮。

幾個人影突然出現在被許琴的異能侵蝕掉大半的高樓邊沿,即使隔了很遠的距離和彌漫的風沙,雲諾依舊一眼認出了站在最前面的那個人。

白微羽長發飄搖,純白的裙擺在風中獵獵,仿佛天使的羽翼,她在漫天風沙中朝雲諾輕輕轉過頭,明明只是分開了月餘時間,卻像是隔了經年累月的水霧和滄桑,瞳仁漆黑而溫柔。

她遠遠地望着雲諾,眉目依舊地微微笑起來。

那笑容像是一根箭突然刺在雲諾的心髒上,眨眼的瞬間,高樓上的人不見了,白微羽負着雙手,像踩過一地繁花一般輕盈地走過來。

她的身後是兩個人,男人帶着小禮帽,一副非常誇張的中世紀紳士打扮,女的像個被學習壓垮無精打采的高中生,雲諾認識,這個人在他面前殺死了傅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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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諾的身體定住了,她身邊的幾個下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個在他們的認識裏應該已經“死”在喪屍潮裏的女孩。

“白微羽!”鐘年年猛地擋在雲諾面前,帶着眼淚死死盯着她,“你又來做什麽?這次的事情是你幹的?肯定是你對不對?秦小姐明明預言了這次會成功的,她明明說了我們能成功救回許琴的!是你對不對?”

她哭起來:“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白微羽似乎愣了一瞬,她沒出聲,只是越過鐘年年靜靜地看向雲諾。

雲諾擡手按住鐘年年的肩膀,把她往自己身後拉了拉,聲音飄在風裏:“你……不該來多管閑事。”

白微羽緩慢地眨眼,她似乎想說什麽,或者想問什麽,但最終,她只是歪過頭,一如從前地彎起眼睛微笑。

她細細地打量着雲諾,目光最後落在了雲諾懷中焦黑的屍體上。

她側頭朝身邊輕輕叫了一聲:“阿茕。”

二白應聲道:“是。”

白微羽擡手按住右耳上的耳釘,手指往後稍微順了順被吹亂的頭發。

雲諾也沒有再說話,她看着白微羽從她身側走過去,微微擡起手,卻在觸碰到白微羽衣擺的瞬間停住。

柔軟的衣擺被風裹挾着,帶着幾根發絲穿過雲諾的指間。雲諾的手慢慢放下,很輕地撚去指尖殘留的觸感。

白微羽與她擦肩而過,靜靜地走進了那片吞噬一切的風暴之中。

“小羽!”鐘年年下意識着急地驚呼一聲。

白微羽沒有給她回應。

雲諾擡起頭,看着眼前的女孩,冷冷地問:“她來做什麽?”

二白懶洋洋地掀起眼皮,淡聲道:“誰知道呢。”

她一邊說着,一邊擡起手,瑩白的光亮閃過,雲諾懷中殘破的屍體突然開始自我修複,漆黑的色澤被抹去,暴露斷裂的血管重新連接,一層層粉紅的肌肉覆蓋上去,最後連起一片平滑白皙的皮膚。

鐘年年震驚地瞪大眼睛,看着許瑟在幾個眨眼的時間裏從一團焦炭恢複了生前的面貌,一個健步沖上去就要檢查她的瞳孔反射和心跳,但是被二白抓住手腕。

二白說:“我只是肉白骨,沒有生死人的能力。”

鐘年年怔怔地說:“那……那她……”

她反應過來,低聲問:“小……白微羽她,是想讓許瑟走得體面一點嗎?”

二白脫下寬大的校服外套,裏面的T恤被風掀起一瞬,雲諾看到她腹部一道長長的傷疤。

“沒有哪種死亡是體面的。”二白把外套裹在許瑟身上,“體面,不過是給生者看的,對于死去的人來說,什麽意義都沒有。”

**

許琴目光空蕩地走在一片虛空裏,無聲的,寡白的,異能的邊緣是飓風,而異能的中心什麽都沒有,甚至沒有空氣的流動,從前這裏還有一個許瑟,現在只有一個她。

許琴赤身裸/體,她的異能會毀滅掉她身體外的所有東西,所以衣服也是留不下來的,她像是新生的嬰兒,幹幹淨淨,茫然無知,唯一能夠理解的只剩下一件事情。

她的瑟瑟不在了。

或許是雙胞胎之間的心靈感應,當她的異能沒有任何預兆地突然開啓的時候,許琴确定了這一點,她沒有哭也沒有叫,她覺得沒有任何真實感,軍事區的所有人都沒有來得及發出哪怕一聲慘叫,就徹底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從前永遠都是瑟瑟牽着她往前走,瑟瑟說去哪裏就去哪裏,夏天,冬天,晴天,雨天,她挂着卑怯的笑容,落後許瑟半步地跟着,手上能感受到輕輕的,向前的拉力。

現在,她無處可去。

所以她憑着本能,慢慢往有人存在的地方走去,異能像是貪婪的巨獸不斷膨脹,将越來越多的東西化為湮粉。

許琴突然聽到了腳步聲,不屬于她的腳步聲,她在短暫的呆愣之後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

但是眼前出現的人不是許瑟,一個有點眼熟的女孩闖進了這個原本只有她和許瑟能夠存在的地方,女孩帶着溫柔的笑容,漆黑的長發和純白的紗裙,鮮明得仿佛極致的善與惡。

女孩輕輕地告訴她:“許瑟死了。”

許琴心裏“咚”的重重一響,她說:“我……知道。”

女孩就垂下頭,自言自語道:“也對,以往每一次她死的時候,無論你在哪裏,你都能知道。”

許琴看着眼前的女孩,她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能這麽平靜,靈魂好像已經從身體裏飛走了,飄在半空中哭着嚎啕着看着下方空蕩蕩的肉/體對着來人發問:“你是誰?”

“我們在端陽見過,曾經我也很多次地見過你。”女孩含笑說,“我叫白微羽。”

許琴慢慢問:“那麽,你也認識瑟瑟嗎?”

“是的,她是個很好的孩子。”白微羽說,“曾經……或者說,對我來說是曾經,對你們來說是還沒有發生的未來,在我對人類最失望的時候,你們讓我覺得,原來親情也可以是這樣的。”

白微羽輕柔地看着她,聲音甚至讓人感受到寬容,好像在這一瞬間所有的東西都能夠得到原諒。

“所謂……兄弟姐妹,父女母子一場,都是非常,非常珍貴的東西,是最讓人舍不掉的感情。”白微羽喃喃地說,“我先看到了你們,然後才看到了更多的人,最後,在這些人的盡頭看到了雲諾。”

許琴并不能完全聽懂白微羽的話,但是她聽到白微羽說許瑟很好。

許琴的眼淚刷的流了下來,淚水一離開眼眶,就被異能化成虛無。

“她很好很好。”許琴哽咽着,“但是我不夠好,我什麽都做不到,我一直是她的拖累,因為我太弱小了,所以逼得她不得不趕緊長大,才能保護我,很多人讨厭她,罵她嘴壞,嚣張跋扈……她原本不是這樣的。”

許琴的記憶裏,從許瑟很小的時候開始,她就不再叫她姐姐了,甚至,許瑟已經很久沒有好好跟她說過話了,總是暴躁地,不耐煩地,她知道自己給了瑟瑟太多的壓力,因為她太沒用了,所以她的瑟瑟不得不扛起了兩個人的生存,被壓得喘不過氣,只能豎起渾身的刺,紮傷身邊的人。

許琴哭着說:“可是明明我才是姐姐啊。”

明明她才是姐姐,明明應該由她來保護自己的妹妹。

明明,她才是該死的那個。

她跟許瑟根本不是什麽同根的樹,她分明是纏着許瑟的藤蔓,自私的交錯的葉片蠶食着許瑟的營養,最後終于拖倒了那棵原本可以參天的大樹。

白微羽靜靜地望着她,手掌向上,伸出雙手。

許瑟自虛空中出現,身上裹着一劍藍白的校服外套,衣服在她出現的瞬間被異能吞噬,只剩下一具沒有瑕疵的的身體。

她仿佛只是沉睡了一樣,緩慢地落在白微羽的懷中。

許琴睜大眼睛,難以控制地朝許瑟伸出手去,但是不敢觸碰。

“我把她帶來了,但是我救不了她。”白微羽輕輕說,将許瑟平放在地面上。

“許琴。”白微羽說,“我來到這裏,是想給你兩個選擇。”

許琴終于抱起許瑟的身體,在淚眼朦胧中茫然地看向白微羽。

“我救不了她,但我可以救你。”白微羽輕輕将手覆蓋在許琴的發頂,“你們兩個的異能各自殘缺,我可以把你殘缺的那部分補上,從此你可以自己控制自己的異能,你會是末世最強大的人,可以自由地去任何地方,然後有一天,你會發現你已經不再需要她。”

許琴顫抖着,緊緊抱着許瑟,問:“另一個選擇呢?”

白微羽微笑着看着她,沉默不語,許琴并不是很聰明的人,但這一次她輕易地明白了。

她看了白微羽很久,在一片寂靜無聲裏低頭抵住妹妹的額角。

白微羽問她:“為什麽?”

許琴說:“我害怕。”

許琴摸索着握住許瑟的手:“我害怕一個人活下去,更害怕有一天我發現,我不再需要她。”

遺忘是比銘記更讓人恐懼的東西。

白微羽沉默許久,緩慢地彎起眼睛:“如果是從前,我會祝福你們将會去往同一個地方。但現在,我沒有辦法再這麽說。”

她輕輕用手掌遮住了許琴的眼睛。

“晚安,好孩子,從此,這世間于你再無傷痛。”

飓風靜靜地散去,就像它的出現一樣突然,殘餘的微風托着細碎的塵粒,它們會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注視着世間重歸寂靜。

雲諾找到白微羽的時候,許琴和許瑟靜靜地躺在地上,身上蓋着精致的長裙,白微羽跪坐在二人邊,寬大漂亮的裙擺鋪展在地上。

她翻轉手腕,掌心生出淡白的花,輕輕落在兩人緊握的手上。

“這種花叫龍舌蘭。”白微羽終于在見到雲諾後,對她說了第一句話。

她仰起頭,看着雲諾逆光的,隐沒在陰影裏的臉,輕輕微笑了。

“姐姐。”白微羽說,“

我再一次邀請你,跟我一起去看伊甸園。”

雲諾痛苦而冰冷地看着白微羽,什麽都說不出來,她只是走過去蹲下,伸手收斂許琴和許瑟的屍骨。

二白和四白默默站在白微羽的身後,L基地的人站在雲諾身後,他們中間橫亘着兩具屍體,泾渭分明。

白微羽溫柔地看着雲諾的動作,輕聲說:“姐姐,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雲諾恍若未聞。

“姐姐如果一定不願意,也沒有關系,我身邊也不是沒有擅長治愈的人。”白微羽輕巧地說,語氣像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所以這一次,就算折斷你的手你的腳,我也要接你回去。”

雲諾的動作終于頓住了,她按住袖子裏的短刀,準備好異能,慢慢擡起頭,注視着白微羽的眼睛。

喪屍的嚎叫聲突然響起,快速地靠近了,數萬喪屍擁擠着,腐爛的半腐爛的,惡臭和嘶吼包裹了他們。

“我知道,你不怕跟喪屍打,你不怕玉石俱焚,你仗着我舍不得,可是你身邊的人,還有整個L基地的人,他們都生存在末世裏。”

白微羽彎着眼睛,說着越殘酷的話,聲音就越溫柔,溫柔得近乎卑微。

“所以,姐姐,把武器放下吧,在我把你重視的所有東西都毀掉之前。”

作者有話要說:龍舌蘭花語——為愛付出一切

這是一早就準備好的,要送給琴瑟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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