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雲諾離開浮島, 脫下腳下的高跟鞋放在那一片鈴蘭花間,赤着腳踩過松軟濕潤的泥土,夜風帶來很淡的芬芳,遠遠的地方, 太陽正試探着投出第一縷光。

雲諾走到山腳, 越過這片連綿的群山,就是華國最北方的, 已經被喪屍侵占的城市。

那裏停着一架直升機,一個人影從直升機上跳下來, 說道:“雲小姐。”

雲諾與那人對視,許久之後, 她冷漠地開口:“都準備好了嗎, 宋祗。”

宋祗低聲笑了笑, 神色儒雅而溫和,他往一邊讓開, 雲諾撩起裙擺, 利落地跨上直升機, 宋祗跟在她身後,笑着說道:“雲小姐還真是信任我。”

雲諾沒說話,給自己系好安全帶。

她已經從二白那裏得知了, 喪屍只是不能違背白微羽的命令,而白微羽很多時候并不在乎他們做了什麽。

所以她找上了宋祗。

宋祗的立場是很模糊的,他不像二白那樣事事以白微羽為先,甚至很少出現在白微羽身邊, 但是他卻又被白微羽賦予了非常高的地位,再加上宋祗曾經是那場研究的研究員之一,也是唯一存活的研究員,這一系列事情都讓雲諾明白,宋祗是必須的。

而宋祗沒有拒絕她。

直升機緩緩上升,直到能夠越過那片山,往下看去能看見城堡的全貌,高大古樸的建築被一圈圈的花田圍繞着,從高空看去,花田變成了一片片的色塊,仿佛小孩子無意的塗鴉,帶着奇異的美感。

雲諾突然開口:“你為什麽會追随白微羽?”

宋祗微笑:“我從在M基地的實驗室裏見到她的那一瞬間開始,就注定了,我只能選擇徹底地死亡,或者選擇追随她,但是她不希望我那麽簡單地就死了,所以我在她身邊。”

宋祗知道雲諾想從他這裏了解什麽,短暫的思索之後,他緩緩說:“我七年多前退出那次研究之後,就一直被秦家控制着,因為我參與的東西太過核心,他們不敢讓我自由,我被囚/禁了七年之後,末世突然來了,秦家把我送到M基地,那時候我開始發現末世和當初那場研究之間有着什麽關系,但那時候我并不認為微羽還活着,一直到李首領親自把她帶到實驗室。”

雲諾目光冰涼,靜靜地聽着。

“一開始我什麽都不敢多想,造假了實驗報告,想要偷偷放走她,我有着自以為是的善良,但是她揭穿了我,七年前我在逃,現在我依舊在逃,我只是個懦弱膽小的人類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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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諾問:“你對她覺得愧疚嗎?”

“我想滿足她的願望,哪怕這個願望是毀滅人類,我虧欠她。”宋祗駕駛着直升機越過群山,漸漸地能看見衰敗的人類城市,密密麻麻的喪屍像是蛆蟲一樣聚在一起蠕動着,宋祗的臉上挂着面具一樣的笑容,說道,“但是後來我意識到,她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她的心裏是空的。”

那時候,白微羽要殺死李乘月,宋祗并不覺得意外,他以為是李乘月人體實驗惹怒了白微羽,他被白微羽變成了喪屍,按照她的命令控制住李乘月,讓李乘月看着她的父母在控制下自相殘殺。

他以為這是一種發洩,是白微羽對于那些曾經殘忍地傷害她的研究員的恨意的轉移,但是後來他卻發現,白微羽真的只是在看着他們。

她在注視着人類。

微笑地,溫柔地,悲憫地。

她看着那對夫妻互相撕咬,看着李乘月崩潰的哭泣,看着李乘月最後沒有一點反抗地死在了自己父母的刀下,最後用盡所有力氣擁抱了那兩只已經殘破不堪的喪屍。

“她在李首領死後依舊控制了她的父母繼續日常,給李首領鋪上紫陽花,在院子裏種滿了紫陽花,并且不讓任何一只喪屍去破壞那間屋子,她做這些不是因為嘲諷之類的目的。”宋祗說,“她是真的,在祝福他們能夠被死亡團聚在一起,從此幸福美滿。”

雲諾沉默了片刻,說:“我明白。”

宋祗笑了一聲,說:“我希望你是真的明白。”

雲諾沒有再說話,直升機穿過低垂的雲朵,最後将會和L基地前來迎接雲諾的人彙合。

他們會結束所有的一切,然後,回到她的身邊。

**

L基地。

L基地如今已經擴大了一倍,将雲諾之前清理出來的那處城鎮囊括其中,在收容了一部分從其他被喪屍潮毀滅的基地逃難過來的人之後,成為了華國南部數一數二的大基地。

鐘年年把勺子和碗放進秦詩妤的手心裏,秦詩妤慢慢喝着甜粥,鐘年年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

秦詩妤感受到她的目光,有點無奈地嘆了口氣說:“年年,你不用這麽緊張,雲諾沒事的,我的預言不會出錯。”

鐘年年連忙說:“我不是懷疑你的意思,我就是……就是有點慌。”

她咽了口唾沫,問:“秦小姐,雲姐她今天,是真的能夠逃回來吧。”

秦詩妤點頭說:“現在這個時間,雲諾應該已經和去接她的人碰上頭了。”

鐘年年不由松了口氣,既然秦詩妤都這樣說,那肯定是沒錯的。

這段時間,在他們失去了雲諾惶惶不安的時候,秦詩妤依靠她的預言異能幫基地提前預知了好幾次喪屍潮,因為準備充分,基地每一次都能夠有驚無險,在這段每天都能聽到又有什麽基地被毀掉的時間裏,L基地得以安然,秦詩妤有一份大功勞。

現如今雲諾也能平安回來了,接下去一定會越來越好。

秦詩妤喝了小半碗粥,突然開口問道:“年年,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鐘年年連忙說:“你問吧。”

秦詩妤無意識地用勺子攪動着碗裏的粥,開口問道:“你有沒有考慮過喜歡個別的什麽人?”

鐘年年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她有點慌地看着秦詩妤,艱難地扯了扯笑臉說:“秦小姐,你……你怎麽突然說起這個了。”

秦詩妤一直是個進退有度的人,仿佛一個局外人一樣站在衆人之外,最多只是給出她的預言,從來不會對什麽過多參與,更不會對任何事情刨根究底。

但是這一次,秦詩妤沒有因為鐘年年聲音裏明顯的抗拒而回到她“局外人”的舒适地帶。

她捏着勺子,慢慢問道:“我想問,你還是喜歡我哥哥嗎?”

鐘年年張了張嘴,秦詩妤冷淡地說:“可是年年,我哥哥已經死了,回不來了。”

空氣一瞬間僵硬到幾乎難以流動,好一會兒之後,鐘年年才艱難地開口說道:“秦小姐,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秦詩妤早就已經知道她的回答了。

她天生就是一個足夠敏感細膩的人,鐘年年這樣的女孩在她面前就好像一本敞開的書,随随便便就能看出她在想些什麽。

更不要說,她夢到過今天的情景,她說的每一句話,鐘年年回答的每一句話,她都知道。

最初夢到這些的時候,她還不認識鐘年年,她有一些茫然,驚訝于自己居然會對人說出這些話。

但是現在,她理解了自己會說出這些的原因,然後聽着鐘年年和她的夢中一模一樣的回答,一時間難以分辨自己的心情。

她的預言從不出錯,她在夢中看到的,就是必然發生的未來。

鐘年年說:“我也知道,秦沐辰他已經……但是我沒辦法,我真的喜歡他,而且他那樣死在我面前了,在我最喜歡他的時候。”

她低着頭,有些口齒不清地說:“讓你擔心了,但是我覺得,我可能,沒辦法再喜歡上什麽人了。”

秦詩妤面無表情地聽着,面無表情地依照她的預知夢,說出了接下去的話。

“這些是你自己的選擇,我沒有幹涉的想法。”秦詩妤一字一句地說,“年年,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關于我的異能。”

鐘年年愣了愣,她似乎還沉浸在悲傷裏,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話題轉換有一點茫然。

秦詩妤說:“我的異能,除了預知夢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使用的辦法。”

她伸出右手,輕聲說:“當我撫摸一個人的額頭時,我可以看到他死亡的場景。”

鐘年年沒有反應過來,呆呆地看着秦詩妤。

秦詩妤麻木地說:“這是我最重要的秘密之一,我的預知夢是随機的,但是這個能力卻是精準而确定的,人總是會想盡辦法規避自己的死亡,掙紮着想要改變未來,我不喜歡這一點,所以我沒有把這個用法告訴任何人,但是如果是你的話,我願意告訴你,你那麽喜歡我哥哥,肯定不會害我。”

秦詩妤朝鐘年年的方向伸出手,冷淡地問:“年年,你想預見你的死亡嗎?”

鐘年年的心裏閃過一點模糊的想法,有一種莫名的異樣感,但是她什麽都沒有抓住,她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問:“你……有對你自己用過這個能力嗎?”

“沒有。”秦詩妤搖頭,“我不會對自己使用這個能力,我不想窺探自己的死亡。”

鐘年年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松了一口氣,她說:“那我也不要用,我會幫你保守秘密。”

秦詩妤靜靜地放下手。

房門在這時候突然被敲響,雲穆的聲音傳進來:“大門那邊的守衛傳消息過來,去接雲諾的直升機已經進基地大門了。”

鐘年年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她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推着秦詩妤的輪椅說:“果然和你說的時間一模一樣,我們走吧,謝天謝地雲姐終于安全回來了。”

她說着,推着秦詩妤去院子門口,正好看見雲諾正往這邊走過來,鐘年年一時激動,松開輪椅扶手朝雲諾撲過去。

雲諾臉上的表情很冷,她擡手擋開鐘年年,猛地一揮手。

金紅的火焰翻滾着狠狠朝秦詩妤的方向卷過去,在沒有任何人反應過來的時候,一下子将秦詩妤吞噬其中。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在場幾個人都驚呆了,鐘年年尖叫一聲,雲穆震驚地吼道:“雲諾,你瘋了?”

雲諾沒有任何表情地制住要撲向火光的鐘年年,眨眼之間,火光消散,秦詩妤完好無損地坐在輪椅上,甚至連發燒都沒有一絲焦黑。

她的面前站着一個和雲諾有過一面之緣的男人,男人擋住了她的火焰,他的身體被火焰燒毀一部分,他淡漠地拿刀割下焦黑的皮肉,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愈合。

鐘年年劇烈地喘着氣,腿一軟跌坐在地上,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雲穆認識這個男人,他皺着眉,帶着一點詢問叫了一聲:“長澤,你……還活着?”

他還以為這個男人已經死在了中央基地。

男人沒有回答,只是用一雙不屬于人類的眼睛看着雲諾,警惕着她的動作。

但雲諾并沒有再次攻擊的打算,她的目光帶着冷硬的寒冰,冰冷地越過面前的男人,落在沒有任何慌張,仿佛已經了然了一切的秦詩妤身上。

“秦詩妤。”她緩慢地開口,“我給你一個機會,解釋你做過的所有事情。”

秦詩妤聞言,端莊地将手指交疊放在膝蓋上,脊背挺直,姿态優雅。

她朝着雲諾聲音傳來的方向,靜靜地露出一個寡淡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秦妹妹跳狼了。

預言家跳狼,這一局沒得玩了。

話說,你們之前真的一點都沒有懷疑過她嗎?我覺得我對她的描寫其實一直都有很多不太正常的地方,結果我看評論大家似乎都默認她是個好人(笑哭),讓我一度很糾結這只狼跳不跳。

但是她要是不跳,一些伏筆就沒用了,這個人物角色也就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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