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冬瓜檸檬茶

富春樓坐落于瘦西湖畔,是揚州城中數一數二的食肆。

時值正午,正是客似雲來的時候。富春樓的大堂和雅座很快便都已沒有空下來的座位。宋沅領着氣鼓鼓的波斯貓,坐在富春樓專設的亭子裏等座位。

亭子建在湖中,憑欄便可觀賞湖景,便是坐着,也能吹着湖上的涼風緩解燥熱。桌子上擺着茶水、瓜子,還有一些蜜餞,供等待的客人打發時間。

宋沅不厭其煩地一樣一樣認真嘗桌上的東西,波斯貓坐在一旁抱着胳膊氣道:“為什麽我們要來這裏吃飯?他們還要我們等這麽久,顯然不把我們放在眼裏。阿宋,你別吃了……”

宋沅坐在一邊咔嚓咔嚓地嗑瓜子,和和氣氣地道:“別氣呀,你看,這裏雖然只是供等待的客人打發時間的,但處處安排得其實很認真。”

她轉過身,看着氣成一團的弗拉特斯,想起少時養過的西域送來的那只小波斯貓。琉璃珠一般清澈明亮的黃藍異瞳,雪白蓬松的一團兒,總是一副高傲的樣子,不願意搭理人,也不肯讓她撸。

她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探過身去摸了摸他金黃柔軟的頭發安撫道:“這一餐飯你安心吃便是。你來揚州有幾天了,我還沒來得及帶你嘗過這裏的美食。”

清炖蟹粉獅子頭、菊花青魚、大煮幹絲、三套鴨、文思豆腐,宋沅依着小二推薦将富春樓的招牌菜都點了一遍。

這家食肆屬淮揚菜系,淮揚菜制作精細,妙契衆口,就着一小盆揚州炒飯,弗拉特斯很快就不再生氣,吃得快把頭埋進碗裏去了。

宋沅慈愛地看着他,每道菜只吃上幾口,吃得極慢,凝神細細地品。

看着波斯貓差不多吃好了,宋沅招手喚店小二來:“煩請這位小哥通傳一聲,我要見你們掌櫃。我是東榆林巷那家小食鋪的店主。”

店小二一聽,臉色便沉了下來。宋沅見狀嘆了口氣,心平氣和地把剩下的一句話講完:“我是來同他談合作的。”

“設置觀景亭暫時安置沒有座位的食客這個點子極好。但是,”宋沅慢悠悠地擡起手中的茶杯晃了晃,示意道,“用茶水卻不夠好。夏天過燙,冬天易涼,且口味清淡,并不開胃。店裏座位偶有周轉不開的時候,茶水不能留住客人,客人等的時間過長依舊會離開。這樣一來,設置茶水增大了成本,卻依舊無法阻止富春樓的盈利以及名譽上的損失。”

“而富春樓的招牌菜色烹饪手法精細卻味道偏重,須得配有飲品同食。用茶則過淡,用酒則過濃。在客人等菜的間隙,也沒有設置足夠的、可轉移客人注意力以延長可等待時間的小食或是服務提供。”

富春樓掌櫃林長澤撚了撚自己的胡子,頗為贊許地點了點頭,面上的笑容依舊從容:“宋掌櫃不如開個價罷。”

宋沅微微一笑,從袖袋中掏出一張早便備下的紙遞了過去。

将冬瓜去皮、切成拇指大小的段,加入鍋中煮小半個時辰。濾出冬瓜水,取二兩正山小種泡入其中,添加蜂蜜,擠入檸檬汁,再添兩片檸檬片增色,最後加四五冰塊盛出,便泡好一壺冬瓜檸檬茶。

冬瓜檸檬茶含着冬瓜的溫潤香氣、紅茶的甘美、蜂蜜與檸檬的酸甜,是由夏季向秋季過渡的飲品。

波斯貓依舊等在鍋邊做第一個品嘗者,他雙手捧着宋沅遞過去的碗,奇怪地問道:“明明那日對你的想法那麽贊賞,已經過去三日有餘,富春樓的老板為何還沒有消息?”

“他對我的想法贊許,卻并不會同意與我合作。”宋沅轉過身看了看店中的食客,笑了笑,“他的那位廚子沒有再來,想必是換了人。我們已不知道這每日往來其中的哪個才是富春樓的人,他以為這便成了,卻不知日後還要求着我。

宋沅收回目光,搖了搖頭感慨道:“商人重利,倒也無可厚非。”

波斯貓似懂非懂,端起碗來喝宋沅新做的冬瓜檸檬茶。他喜食甜食,而宋沅特意加了許多蜂蜜。他喝着茶,眸子幸福地眯了起來。

弗拉特斯經手的乳餅和奶油很快便運了過來。乳餅是由牛乳熬制、發酵制成的食物,而奶油更是需要人反複揉搓、拍打牛奶上漂浮的奶皮才可得到,都是極珍貴又不易保存的食材。若非以弗拉特斯的財力物力,和宋沅的運輸網絡,是很難從西域長途而來到達江南的。

乳餅和奶油到的那一天,宋沅鋪子旁邊新開了一家書齋。

夜間宋沅鎖了鋪子回家,見書齋的燈依舊亮着,以為還未打烊,便想推門進去選幾卷書,沒想到屋內正手持書卷站在燈下的人轉過頭來,卻是白珩。

他今日将烏發全部束起,不似前日夜裏披發的模樣看着溫柔随性。但長身玉立,儒雅成熟的氣度卻十分惹眼。

宋沅一邊翻閱書卷,一邊同他寒暄道:“好巧,天色甚晚,居然能夠在這裏遇到白公子。白公子也來選書麽?”

書齋的主人品味不錯,屋內裝潢仿的是春秋時風格,四角置着熏香,陳列之中除了不少殘本孤本,還有許多宋沅鐘愛的名家的珍惜字畫。她許久未見過這樣雅致又合胃口的書齋,抱了一整套的《兵說》,有些搖搖欲墜。

白珩幾步踱來,伸手将宋沅懷中的書接到手裏:“不知蘭思覺得這間書齋如何?”

蘭思是宋沅的字。宋沅覺得好,便将心裏的想法如實說了。

白珩的眼睛彎了起來:“這間書齋是我依着一己喜好置辦的,能夠得到蘭思如此贊賞,我很開心。”

宋沅萬萬沒想到這是白珩的産業,一時之間覺得懷中的書有些燙手。

她打着哈哈:“那果然是十分之巧!隔壁便是我的鋪子,我們又做了鄰居。”

白珩點頭。他的膚色很白,唇色也淡,同宋沅這樣走南闖北活潑康健得不得了的人站在一起,瞧着甚至有些許病态的美。偏偏他一雙桃花眼亮極了,微微上翹,說不出的漂亮,總是給人一種閃着水光的錯覺。

這樣一雙眼睛很是真摯地看着宋沅:“如此說來,生意上的事,我要請蘭思多多指教了。讀書的事我還略懂一些,從商卻是徹頭徹尾的初學者。”

當朝蘇老太傅經三朝而皇恩不衰,博古通今,高山景行,被尊為天下文人之首。而蘇老太傅的子子孫孫也都十分争氣,不是文壇領袖,就是朝廷棟梁。

其中最為傳奇的當屬蘇老太傅的季孫蘇珩,八年前被當今聖上欽點為榜眼,僅用六年時間就做到了右相。而除去将祖父一身學問繼承得最好外,這位年輕的丞相也因容貌品行而為人稱道,為他君子端方,溫潤如玉。

于讀書而言,天下并無幾人在他之上,但從商卻的的确确是頭一遭。

江南的梅雨季節剛剛過去。夜晚的月亮終于能夠露出雲層。月色如積水空明,宋沅正毫不知情地與這位年少成名的傳奇,抱着蘇老太傅典藏的心血書卷一同踏月歸家。

遠遠看見自家院門緊鎖,宋沅哭笑不得地想着波斯貓居然沒有給她留門,也不知誰是主誰是客,便從袖中掏出鑰匙自己開了門。

随後她轉身試圖從白珩手中接過他替她抱着的書卷,白珩微微避開了,笑着問道:“不請我進去喝一杯茶嗎?”

宋沅正猶豫不決,突然瞥到波斯貓坐在院牆上,正朝着他們這裏看來。和她的目光相接,他才開口道:“天色這麽晚了,你還不回家,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等了你許久,原來是和剛認識的鄰居去看月亮了嗎?”

他的聲音極為罕見地,夾雜着一絲不悅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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