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雪媚娘

馬車自官道而下行至村道,在泥濘崎岖的黃土路上愈發颠簸。宋沅叫車夫停下車,拖着一只笨重的食盒從車廂裏爬出來。

連水村地處燕吳兩國的交界處,交通不便,土壤又貧瘠,百姓的日子十分不好過,許多人家養不起家裏的孩子。由于民風未開化,這裏的村民通常會将女孩養到十來歲便賣給牙人牙婆,來供養家裏的男孩。

長得普通的女孩一般會被送去作丫鬟,而長得漂亮些便會被高價賣去勾欄瓦舍。趙乾頭次聽說宋沅要來此地選人時正在品今年新下的茶,一個沒注意給茶水燙得“嘶”了一聲,連聲問她是不是要從販茶改為販人,準備發展勾欄生意。

趙乾苦口婆心地勸誡她這種生意做不得。

宋沅當然知道做不得。她此時正将食盒中的雪媚娘分給院中的女孩子們吃。

雪媚娘是她在東瀛國嘗到的食物。糯米外皮又軟又黏,薄薄一層,裹着香甜柔軟的奶油,入口即化,甜軟可口,吃起來讓人心情自然便好起來。

一斤糯米粉、三兩砂糖、四兩玉米澱粉、三斤牛奶攪拌均勻,放入蒸鍋蒸足兩刻鐘,糯米糊蒸熟後加入少量黃油。這黃油也是弗拉特斯同乳餅和奶油一起送來的,宋沅向他了解具體制法後,決定日後待需求大起來便雇人在中原大量産制。

淡黃色的黃油塊在鍋中融化成金黃的油脂,融入糯米糊,此時将二者攪拌充分至不黏連,分成十數份面團。取七兩奶油中加入一兩砂糖,打發成泡沫狀,将兩大塊蔥油桃酥敲碎加入其中,做成內餡,包入面團,團成嬰兒拳頭大小的球狀。

再炒熟一兩糯米粉,将團好的團子放入其中滾幾圈,糯米粉沾滿了外皮,像是一層雪白的霜。

“村裏将要送出去的丫頭都在這了,”老村長搓着那雙裂紋滿布的雙手,帶着幾分期許的眼神看向宋沅,“宋大人覺得哪個機靈讨喜,直接與我說。丫頭們一般都是家裏養不下去才要送走,都不貴的。”

宋沅未置可否,轉過頭去笑眯眯地問女孩子們:“雪媚娘可好吃?”

莫說是連水村裏長大的女孩子,就算是皇宮裏的孩子也沒吃過這樣的東西。幾個女孩子小小髒髒的手捧着雪媚娘,忙連連點頭道:“好吃。”

宋沅接着問:“你們中有誰願意同我一起去做這樣的好吃的嗎?”

有幾個年紀尚小的戀家,怯怯地看着她不肯吱聲,另幾個女孩子則紛紛表示願意,宋沅和藹地摸了摸她們的頭,轉過身對村長道:“那便讓這幾個願意的随我走吧,您只管開個價。”

随後宋沅便同村長一道去每個女孩子的家裏付錢、簽契,遇到有的人家聽宋沅說并非賣身,待到孩子長大了若是願意還可放回來時露出不悅神色,明顯是嫌棄女孩子麻煩,想着直接送了再無幹系,宋沅便直接簽賣身契,再多給一筆錢。

宋沅同四個女孩子乘馬車回到揚州城內已是半日後。她帶她們去用過飯後,又替每個人去裁布量身定做了兩套衣服。

四個孩子中年紀最小的小秋不安地捏着髒破的衣角,紅了眼眶:“宋先生是對我最好的人,比我爹娘對我還要好。”

剩下的孩子雖未出聲,也瞪着烏黑的雙眼感激地看着宋沅。

饒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宋沅聽了也頗為心酸,她慈愛地摸了摸小秋的頭,對着四個女孩子道:“對他人的好固然要心存感激。但是要記得,別人的好随時都可以收回去,以後的日子只有靠你們自己,知道了嗎?”

四個女孩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宋沅想着,這樣的道理她在十歲的時候也未必參的透。時間還長,她可以慢慢教她們。

待她回過神來,便發覺正巧走到白珩的書齋門口。這間書齋今日上了匾額,叫做“松煙”,筆跡瘦勁而不失風姿,宋沅估摸着是白珩本人寫的。而後者正站在書齋門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宋沅只得上去尴尬地打了個招呼:“好巧。”

對于昨晚的事,宋沅反思,宋沅經過了深刻的反思。

反思的結果是,這些日子她不應該太過嬌縱弗拉特斯,讓他對她的宅子有喧賓奪主的感情傾向。她更不該同白珩走得太近,以免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宋沅本想禮貌寒暄一陣便走開,身側的幼棠卻突然開口:“宋先生,這是什麽地方?”

宋沅只好解釋道:“是書齋,讀書做學問的地方。”

白珩此時也從書齋走了出來。他彎下腰,和藹地笑着看着幼棠:“姑娘對讀書可有興趣?”

幼棠轉過頭來看着宋沅,一雙眸子裏閃着亮光。

白珩也跟着她看了過來:“宋老板可将她送到我這裏讀書,只做晨課和晚課,不會耽誤生意。”

宋沅笑道“不必”,随後俯下身摸了摸幼棠的臉蛋:“幼棠安心跟着白先生讀書,不必來店裏幫工。”

宋沅将願意讀書的幼棠和秀秀送到了白珩的書齋。白珩說他家頗有些積蓄,出來開書齋也是興趣使然,願意不收分文教導這兩個孩子。

宋沅對此人的印象有了些改觀,再三謝過,便帶着阿槿和小秋回到了家裏。

弗拉特斯等她等了一天,她今日出門都不曾告知于他。見她進門,他連忙湊上去,扯着她小聲撒嬌道:“阿宋,我錯了。你不要不同我講話。”

宋沅把自己的袖子抽出來,讓兩個孩子先去沐浴換衣。

她接過弗拉特斯遞過來的茶水,坐在廳堂的椅子上喘了口氣,這才噼裏啪啦地說道:“你知道我最氣你哪一點嗎?我最生氣你居然把這裏完全當成自己的地盤,當着客人的面不給我臺階下。”

“還有,我還氣你沒事坐在院牆上,院牆那麽高,你要是摔下來怎麽辦?就算你沒事,吓到路過的人也不好……”

弗拉特斯的表情自從聽到“客人”二字後就變得十分愉悅,聽到宋沅擔心他從牆上掉下來後越發忍俊不禁:“原來你在為這個生氣?我們西域人的身手都很好,這算什麽,我不會有事的。”

宋沅想起小時候養的那只波斯貓,也是總喜歡爬到高處去,還喜歡從極高的牆頭上往下跳。她內心複雜地看了看弗拉特斯。

“對了,你不在的時候,成萊給你送來這個。”弗拉特斯揉了揉她的頭發,遞過來一封用火漆蠟封着的信,“他現在已經到揚州城裏了,說還在原來的地方等你。”

成萊是宋沅在江南的管事,前兩日宋沅遞消息讓他去查白珩。

宋沅接過信拆開,匆匆略讀。信中說白珩是近幾年才活躍起來的徽墨商人,名下還有幾家有名的書局。比較奇怪的是,他在吳國各地開了不少書齋,幾乎都不取分文,教當地的學生讀書,參加科舉。

白珩在百姓間口碑極好。而關于他的來歷,則只能查到是金陵人氏。

宋沅為避嫌,不曾把自己的消息網鋪到大吳國都金陵去。因此若白珩是金陵人,即使沒有什麽問題,她也有可能查不到他。

但是她與人打交道這麽多年,直覺得即使是自己在金陵消息網絡發達,也無法觸及到這個人的底細。

姜褚登基後一向看中科舉教育,能夠放任此人在國內廣設私家書院,在他背後,一定有極有勢力的背景做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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